第37章 章節
累贅,語言多餘。
柳息風從浴室中走出來,在李驚濁眼前打個響指,說:“看傻了?”
李驚濁轉到柳息風身後,手指試探性地觸上柳息風的背,從一根手指,變成整個手掌都覆上去。他輕輕地來回撫摸那兩只仙鶴,這樣大片的刺青,占滿了整張背……不知道用了多久,這種美本質是一種損害,刺破皮膚,上色,恢複……每一步都要花時間,最終成了現在的樣子。
李驚濁的停在那抹如血珠滲出的朱色冠翎,問:“疼麽?”
柳息風回過頭,說:“你心疼?”
李驚濁說:“嗯。”
柳息風又問:“有多心疼?”
李驚濁不講話。他再次想象着在一片無瑕皮膚中雕琢出這樣一幅畫的過程……無瑕的背部皮膚……李驚濁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他明明見過柳息風脫去上衣,光着上身的樣子,不是多久以前,就是前一天,他前一天才見到了柳息風的背,那時候背上可什麽也沒有!
李驚濁湊近了,一邊仔細盯着柳息風背上的刺青,一邊若無其事道:“這個,花了多久?很久吧。”
柳息風說:“嗯,很久。”
李驚濁說:“很久,是多久?一天?三天?還是——”他突然用力在柳息風背上拍了一下,惡狠狠道,“十分鐘?”
柳息風驚訝轉身,說:“哎,你看出來了?”
李驚濁說:“你到底玩的什麽把戲?”
柳息風從浴室裏拿出數十張不同的紋身貼,如數家珍:“我還花了兩分鐘挑選。你看,有荷花,有竹子,有龍鳳,還有孫悟空……都是防水的。是不是很方便?”
“你——”李驚濁都不知道該講他什麽好了。柳息風這人,成天哪裏來的這麽多花樣?
柳息風還在自得:“哎,我也給你貼一個吧。”
Advertisement
李驚濁警惕道:“貼什麽?”
柳息風在紋身貼裏找來找去:“我記得我買過一個‘精忠報國’。不适合我,倒适合你。”
李驚濁想象自己在拳館浴室洗澡換衣服,要是被人看見背上刻了精忠報國,肯定會成為拳館話題的今日最佳,他連退三步,拒絕道:“我又不是岳飛。”
“那換一個。”柳息風想了想,忽然想到一個妙招,于是極想捉住李驚濁嘗試一番,“《水浒》裏講燕青,是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紀,三牙掩口細髯,十分腰細膀闊,又講他唇若塗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一身雪練也似白肉。盧俊義便請匠人為他刺了一身遍體花繡,好似玉亭柱上鋪着軟翠。”
李驚濁越聽越是不妙:“我沒有二十四五年紀,也沒有細髯,你想做什麽?”
柳息風一臉單純的求知欲:“我就是想瞧瞧玉亭柱上鋪着軟翠是什麽模樣。”
李驚濁說:“我要去睡覺。我困極。有什麽事,一概明天再講。”
柳息風已經翻出了大片的牡丹圖案,李驚濁見情勢緊急,連忙往自己卧室跑,他怕跑晚了一刻,柳息風就想出什麽法子來當即真貼他一身軟翠。
三十一拾噩夢
第二天周五,李驚濁去上泰拳課。他走之前把二樓所有卧室都找一遍才知道柳息風昨晚臨幸了哪一間。柳息風躺在床的一側,在睡夢中冷得找被子,被子卻蓋在床另一側的畫卷上。李驚濁走過去,幫柳息風蓋好被子,蓋完本想直接走,但一想又覺得自己應該索取點什麽,于是他在柳息風唇上親一下,還順走了柳息風放在床頭的一條天藍色銀紋發帶。
出了門,李驚濁想起什麽,往西牆去看一眼,昨天的四個叉變成了五個。前天三個,昨天四個,今天五個。計數,他皺起眉,想,這是在計數,關于天數的計數。是不是有哪家的小孩在上幼兒園或者剛上小學,在學數數?如果是這樣,那便無關緊要,如果不是,難道有人在附近監視他?這個标記到底是什麽意思?如果是天數,今天是第五天,那麽這個計數就是從周一開始的。周一發生了什麽?他去上泰拳課,回來吃飯,飯後王四爹和他的兩個兒子來送魚,他和柳息風再将魚還回去。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就是普通的一天。
李驚濁想不通。報警?農村多的是亂塗亂畫的事,不知有多少牆壁上被人寫畫了不同的文字或圖案,因為五個叉就報警,好像太小題大做。而且,如果有人每天在監視他,那麽那人肯定住在附近,這附近都是些熟人,如果來了生人常住,很難不被發現。鄉村在某種意義上是安全的,所有人都知根知底,鄉村在某種意義上又像泥沼,根連在那裏,走出很遠還是有斬不斷的東西。
——想太遠了。
李驚濁決定先去上課,不再多想。他走之前寫了一張便條貼在牆邊:文明做人,禁止塗鴉。
然後他進屋鎖好所有的窗戶,接着從堂屋裏側挂上了大門的門栓,自己再從西屋廚房對外的小門出來,并從屋外鎖上了小門。這樣一來,整棟屋子對外就是封閉的了,除了在屋內的柳息風,和帶着鑰匙的他自己以外,沒有人能進屋了,就是有賊來偷,也要費一番工夫。
如果現在有人走進李宅,那麽只能看見床上的柳息風。
柳息風習慣晚睡晚起。他吃了很多糖,睡得很香。睡夢中他感覺到冷,他睡着以後永遠找不到被子,他凍醒以後永遠發現被子其實就在不遠的地方。但是今天,他沒有凍醒,他感覺到了溫暖。
所以他甚至沒有再做那個重複的夢。
在以前那個夢裏有藍色的、冰冷的海,海水将他向下拖,拖到溫度更低的海底。他看見海底綠油油的海草、巨大的貝殼、還有一條金魚。海水裏不該有金魚,但是他的夢裏有。金魚帶他去看貝殼裏面的樣子,那真是一只漂亮的貝殼,裏面一直在結珍珠,源源不斷地結個不停。金魚說,貝殼産珍珠很痛,如果珍珠太大,貝殼就會死去。他被珍珠迷惑了,他殺死了金魚,搶占了貝殼,他逼迫貝殼産出最大的、最炫目的珍珠。可是他忘了他是人,人不能生活在海底,不能只和珍珠為伴。等他想要抱着貝殼離開海裏時,卻發現雙腿已經被海草牢牢拷住。他永遠被囚禁在冰冷的海底。他身邊結滿了珍珠,只有珍珠,冰冷的珍珠。
今天的夢不同。
今天的夢裏有草地,有一地陽光,還有一只兔子,皮毛潔白松軟的紅眼睛兔子。紅眼睛兔子鑽進他懷裏,遞給他一捧糖果,并告誡他不要吃得太多。這只兔子可愛極了。他抱着兔子,撫摸兔子,然後忽然發現兔子的紅眼睛原來是兩顆紅寶石。
他被紅寶石迷惑了。他想要紅寶石。
兔子說拿走紅寶石,它就會瞎。兔子說會給他更多東西,但是不要拿走它的紅眼睛。他問兔子:你還能給我什麽?
兔子說:我有的,都給你。我的草地,我的陽光,我的糖果,都給你。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嗎?
他的手停在兔子的眼眶邊,說:我喜歡你。可我還是想要紅寶石。
突然,兔子從他懷裏消失了,草地,陽光,糖果也全部消失了。藍色的、冰冷的海水從天上倒灌下來,把他澆了個透。海水越來越深,漫過他的腿,他的肩,最後漫過他的頭,他無法呼吸了。
他無法呼吸。
他是真的無法呼吸!
不是做夢!
窒息感讓柳息風從夢中醒了過來,但是他的眼睛和口鼻全部被蒙上了,他什麽也看不到。他在被人拖着往什麽地方走。他用力掙紮,但無法掙脫,對方不止一個人。他掙紮得越厲害,肺裏的氧氣失去得越快。
難道今天真要被人弄死在這裏?連被誰弄死的都不知道?那也太無趣了。
“咚咚——”
樓下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柳息風用力踢地面,他想制造出更大的動靜,好讓外面的人聽見。
老宅的隔音果然并不很好,外面響起耳熟的聲音:“驚濁?有人摔了?”同時,樓下的大門傳來踢門聲。
柳息風只感覺被人用力一掼,掼到了地板上,然後有腳步聲遠去。他在地上歇了十來秒,才積攢了些力氣去撕眼睛和嘴巴上的膠帶,看來對方沒想要他的命,因為鼻子上蒙的不是膠帶,而是布。
樓下的踢門聲和喊聲還在繼續,柳息風下樓去開門。
門栓剛抽開,木門就被從外面用力推開了,差點把開門的柳息風推到在地。
“出什麽事了?”小雲老板焦急道,“驚濁在哪裏?”
柳息風呼吸尚不順暢,深呼吸半天,才說:“看見什麽人沒有?”
小雲老板一頭霧水:“什麽人?我只聽見像是有人摔倒。有沒有人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