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節
了唱片。唱片機裏傳出要割人肺腑的琴聲與女聲念白,柳息風就卧在一張躺椅上跟着念:“我記得你好鐘意睇日落,睇完日落就去聽音樂會……因為你話俾我知你要走,我再無睇過日落,亦都無再同人食宵夜……”②
小雲老板走過去,費解道:“你出了事,都不怕的?我不曉得你報警做什麽。”好了傷疤忘了疼也沒有這樣快的。
柳息風跟着唱片機念完嘴邊那一句,才說:“解謎。我解不出來,以為警察可以解出來。”
小雲老板說:“什麽謎?”
柳息風理所當然道:“密室。不然還有什麽?”
小雲老板無奈,怎麽會有人喊警察來只是為了解惑?安全倒放在其次?他對柳息風說:“……你應該要警察留下來,等驚濁回來的。你是受害人,不硬氣一點要他們留下來,他們一看貌似沒有事就走了。你想,這是驚濁家,講不定他曉得什麽你我都不知道的房間,或者什麽其他可以藏人的地方。”
柳息風說:“所有房間他都帶我看過,件件家具我都研究過一遍。”
小雲老板說:“我還是覺得不安全。”他見柳息風一副還沉浸在唱片中的樣子,方才的懷疑便好像坐實了,“你跟我講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你怎麽一點不擔心?萬一再出事,怎麽辦?”
唱片機裏還在不斷流出略微沙啞的滄桑女聲:“難免知道人總會慢慢咁将過去淡忘,又會睇住的嘢,無聲無息咁樣消失……怪我自己啦……”
柳息風閉上眼,說:“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他用粵語跟着唱片機裏念一句“怪我自己啦……”便沉默下去,過了許久,才講,“小雲老板,你曉得,人做了惡,就會遭報應。報應不來,就會成天地等報應來……等來等去,有一天,分不清真假了。”
小雲老板接不住這句話,他都不曉得柳息風到底是個什麽人,做過什麽事情,便不好輕易講什麽。他自作主張去備茶室泡了壺茶,端到小客廳,喊柳息風同吃,就這樣等李驚濁回來。
三十三拾生辰
上課前,李驚濁打電話去相熟的花店裏訂了一束花,講明一定要有兩三個淺粉色的大繡球,其餘就讓店員自行搭配。不論如何,那束花要大,要美,要氣派,要用最別致的紙與緞帶包裹,要附上最精致的卡片,要直接送到他母親的辦公室,讓所有同事羨慕。
下了課後,他發現有母親的未接電話,便撥回去。
他母親在電話裏埋怨:“你爸爸太不浪漫了。我收到了你的花,沒有收到他的。今天不是七夕嗎?”
這話不好接,一個沒接好就要上升成家庭矛盾,李驚濁一邊想着一會兒再給父親打個電話,一邊說:“說不定他下午拿着花來接你下班,然後帶你去旋轉餐廳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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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心裏好受了,嘴上卻說:“我才不信。我還不知道他嗎?二十多年,從沒有浪漫過。幸好你像我。”又說,“你在老家怎麽樣?生日一個人過?”
李驚濁說:“挺好的。有朋友陪。”
李夫人對“朋友”一詞非常敏感,她比李驚濁更通曉朋友的廣泛定義,于是問:“什麽朋友?有同學放暑假去看你?女同學?”
李驚濁說:“不是同學。”
李夫人聲音裏有了笑意:“噢,不是同學,是朋友。那帶回來給我和你爸爸看看吧?”
李驚濁說:“再說吧。再說。”
李夫人說:“那我和你爸爸找個周末回去看你們。”
李驚濁吓了一大跳,連忙說:“不不不,千萬不要。”
李夫人狐疑道:“反應這麽大做什麽?我和你爸爸又不是那種吓人的家長。”
李驚濁心說:可你們兒媳婦,真的是那種吓人的兒媳婦。
想到這裏,他覺得要為未來做一些鋪墊了。他說:“當然不能讓你們跑,我們來吧。我們來看你們。但是不是現在,要晚一些,現在太早了,我們還沒到見家長的地步。”
李夫人在電話那頭點頭:“沒錯。多談一段時間才知道對方到底是個什麽人,合不合适,确實不要太快了。況且你年紀還小,路還長得很。”想起什麽,又說,“還有,你要負責任,不要傷害人家。”
李驚濁說:“無緣無故,我為什麽要傷害別人?”
李夫人心底嘆氣,只好講明白:“你聽不聽得懂我在講什麽?我是告訴你,沒有要跟人家結婚,就不要跟人家……懂吧。”
李驚濁還從沒有跟母親談及過這個話題,此時不免有些不知該如何接話。他先“嗯”一聲應了,又思索一陣,才說:“媽,你和我爸,對兒媳婦有沒有什麽要求?如果他不合你們的意,你們怎麽辦?”
“這個你就想得太多了。”李夫人笑着說,“跟她過日子的又不是我和你爸爸,我們有什麽要求?非要講,女孩子身體健康,沒有什麽家族遺傳病,為人正派善良,聰明一點,學歷不要太低,也就可以了。”
這還叫沒什麽要求?李驚濁額頭上冒汗,他母親一開口可是提了一堆要求,但是她還仿佛不自知,覺得自己沒有提任何要求。李驚濁把柳息風同他母親的要求一一對照,光女孩子這一條就對不上,而且,讓他非常不确定的還有另一條:正派善良。柳息風看起來與這四個字幾乎不沾邊,四舍五入也不行。
李夫人見兒子沒有講話,便說:“當然了,最主要是你喜歡,其他都沒什麽。你看,你講休學就休學,我們不是也随你了?我們是很開明的。對了,你什麽時候返校?我聽你聲音,比之前要好多了。”
李驚濁說:“嗯。是好多了。再過一兩個月吧。”
他跟母親又講了幾句,挂了電話,然後打電話給他父親,要後者別忘了今天是七夕。
李父沉默了,半天才說:“你專門打電話過來要我祝你生日快樂嗎?你在鄉下給自己放假倒是很清閑,你知道我在公司開會壓力有多大嗎?”
李驚濁也沉默了,半天才說:“……爸,你開完會最好買一束花,然後晚上帶我媽去旋轉餐廳吃飯。”
李父說:“為什麽?”
李驚濁說:“因為我告訴她,你會這麽做。今天是七夕。”
李父再次沉默了。
李驚濁說:“爸?”
李父說:“哪家旋轉餐廳?把餐廳名字和地址告訴我。”
李驚濁跟着沉默了,好半天,才說:“我也不知道。我就是随口一講。我感覺她會喜歡。”
李父克制着怒氣:“你随口一講?萬一沒有旋轉餐廳怎麽辦?你随口一講我就要變一間旋轉餐廳出來?”
李驚濁說:“其實就算沒有——”
李父不容分說,先将他訓了一頓,最後才說:“餐廳已經訂好了,你要感謝我的秘書。這本不是她的分內工作。”
李驚濁舒一口氣,說:“那就好。”
李父又用一種育人的口氣講:“但是你以後不要再随口跟你媽講什麽旋轉餐廳,上次你講了一句馬爾代夫的日出,我就陪她在荒島上曬了五天的太陽。我後脖子都曬脫皮了,你不記得嗎?”
李驚濁說:“我記得我媽有防曬霜。”
李父說:“那是女性用品。”
李驚濁:“……”
李父說:“我不跟你講了。會才開一半。”
李驚濁說:“好。注意身體,記得吃中飯。”
李父本要挂電話,想到什麽,突然問:“你送她的花有多大?”
李驚濁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具體多大——”
李父打斷道:“不管多大,你再訂一束更大的,卡片上署我的名字。”
李驚濁暗笑,說:“好。”
李父補充道:“不要加什麽肉麻的話,聽見沒有?”說罷,他快速地講了一句“生日快樂”,李驚濁來不及再講什麽,電話就挂了。
李驚濁一個人笑了一會兒他爸的口是心非,才給花店打電話訂一束更大的花,并壞心眼地要求附的卡片上寫滿“我愛你”。
打完幾個電話,李驚濁分別去買了幾樣柳息風喜歡的吃食,包得嚴絲合縫,保證放在室外不會變質,再去“釵頭鳳”新選一支白玉簪,又到一家名為“遺烈書齋”的舊書店選了一本線裝書,最後到鎮上郵局,取一本自己事先訂購的中國郵票年冊。
李驚濁自認不會什麽約會的花樣,講起浪漫,他或許比他父親強上不少,但他絕不是柳息風的對手。柳息風過不過情人節,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柳息風的招數信手拈來,他跟柳息風完全不在一個數量級,現在他的狀态就好比小學生參加高考,考前複習一整晚也沒指望能及格。
即便知道不能及格,也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