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節

以放荷花燈了。”

“我們家只有我祖父母過中元節。”李驚濁怕掃了柳息風的興,又說,“我第一次,正好和你一起試試。”他說完,看着那堆供品,疑惑起來,“你剛才講,這些供品是用來祭祖的?”

柳息風點頭道:“是的。”

李驚濁說:“祭誰的祖?”

柳息風理所當然道:“我們的。”

李驚濁的臉上顯出一種一言難盡的神色:“我的祖确實不遠,就在對門西南邊山上。那,你的祖在哪裏?”

“啊。”柳息風不在意道,“那就祭你的祖吧。其實還有土地可以祭。對了,孤魂野鬼也需要供品。”

李驚濁心說:其實你只是想走個流程感受一下節日氣氛吧。

“供品沒什麽好看,快來吃我做的早飯。”柳息風很快從廚房裏端出一個精致托盤來。

托盤上有一方梨木盒,盒子分為九宮格,每個格子中都有一只別致的小瓷碗,其中白底藍波的,玄底金魚的,青底黑燕的……沒有一只一樣的。每只碗中裝的小食也各不相同,蒸豆腐嫩若凝脂,豆腐下,香氣逼人的汁水還在滾動着,豆腐上,一尾卷曲的蝦卧着,蝦肉晶瑩,蝦線也去得幹淨;石灰蒸蛋的表面就像布丁一樣平整光滑,幾抹蔥花落在正中,又有幾縷生抽點綴;南瓜糕真的被做成了南瓜的樣子,頂端還插了一根菜葉,十分軟糯……

梨木盒旁邊有兩只稍大的瓷碗,一碗盛着紅豆粥,一碗盛着瘦肉粥。離兩碗粥不遠,幾只小木碟裏分別放了蘿蔔幹、酸豆角、姜絲、皮蛋,幾個小瓷瓶中分別裝了糖、鹽、醬油、辣椒,都可以自己加。

托盤的一端還有兩只長形小白瓷盤,一只盛空心菜,一只擺切好的熟雞肉。托盤一角還擺着兩朵黃色的花。

“這……都是你做的?”李驚濁被這陣勢驚到,連忙把供品端到一旁,騰出飯桌來。

“不然還能是誰?田螺姑娘?”柳息風一臉等待誇獎的神色,“空心菜是從地裏現摘的。絲瓜花也是今早從藤架上折的。”

“這,這個……”李驚濁簡直不知要怎麽誇才好,柳息風早起給他做早飯,就算做出兩碗空氣來他也是高興的,何況這樣一桌?

柳息風催促道:“快嘗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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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驚濁舉箸不定,不知該從那一樣嘗起,筷子游移半天竟然只夾了一根酸豆角送進嘴裏。見柳息風一臉無語,他解釋說:“蒸蛋豆腐這些,一下筷子就爛了。”

“好看就舍不得吃?”柳息風笑他,“那你吃鹽好了。”說罷拿起調羹,舀了一塊蒸蛋給他。

破壞了第一碗,就有第二碗,很快李驚濁就把各色早點全嘗過一遍。每一樣都很好,每一口都是柳息風花的心思和時間。李驚濁說:“你怎麽想到要……”

“讓你知道我有多好啊。”柳息風自得道,“我還有七套不同的餐具,明天給你做別的。”

李驚濁趕忙低頭喝粥,心說好人對人好沒什麽,壞人對人好才是真架不住。

吃完早飯,柳息風果真找出一個野餐籃,把供品都放進去,他自己提着籃子,讓李驚濁提着一袋香燭紙錢,兩人往山上走。

祭過土地,李驚濁将柳息風帶去李家祖墳上。兩人站在墓前,李驚濁感覺有點奇怪,他還從來沒有跟沒有血緣關系的人一起站到這裏過。

面前的墓修得很壯觀,底座上覆八仙過海彩雕,兩側立長青松柏,墓碑最上方刻一個很大的“李”字,“李”字左下是“惜文”,右下是“懷氏”,分別是李驚濁的曾祖父與曾祖母。再往下兩排分別是惜文的子女和孫輩,名字衆多,密密麻麻,柳息風一一往下看,在最下一排找到了李驚濁的名字。

“你們這一輩的名字是誰取的?”柳息風看着李驚濁右邊的名字,“李驚濁,李驚瀾。”

李驚濁說:“驚瀾是我堂妹。我這一輩正好是驚字輩,濁和瀾都是我祖父取的。”

柳息風點點頭,又說:“看這譜系,你家人丁興旺。”

“也不算。”李驚濁說,“我祖父那一輩的兄弟年齡差得不小,那個年代又動蕩,幾個哥哥留洋的留洋,抗戰犧牲的犧牲,就是有後代,也都沒有聯系了。現在還來這裏祭拜的只剩了兩支。我祖父嘴上不講,其實心裏一直有個結,就是覺得比起曾祖,我們家現在人丁凋零。”

柳息風說:“那你豈不是有開枝散葉之責?”

“你在這裏講什麽風涼話?”李驚濁想了想,拍拍柳息風的背,說,“鞠個躬吧。不能開枝散葉也不是你的錯。”

柳息風驚愕道:“我?開枝散葉?”

李驚濁點了三根香,催促道:“來祭拜,鞠個躬總是要的。快點。”

柳息風只好接了李驚濁點的香,朝墓碑鞠了個躬,說:“以後,你的名字旁邊不會要加一個‘柳氏’吧?”

“你想得倒美。”李驚濁嘆了口氣,說,“我們這事,要我祖父曉得了,不把我的名字從上面劃掉就不錯了。”說罷,他跪下來磕了個頭。

柳息風說:“許了什麽願?”

李驚濁站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塵,說:“沒有。我從小就跟着祖父來掃墓,但從沒有求過保佑。亡者已沒有知覺,祭拜是在慰生者。從前我來,只是為了讓我祖父高興。今天我磕頭,要你鞠躬,也是讓自己好過一點,畢竟我們将來難免要做不肖子孫。”

兩人在墓碑邊站了許久,等着香燭燃盡才下山去。

山風不小,柳息風的長發早已被吹得有些淩亂,走到山腰處他才找了塊石頭坐下來,對李驚濁說:“幫我綁頭發。”

李驚濁笑起來:“剛在上面不敢?”

柳息風點頭道:“李公惜文看着吶。”

“少亂講話。”李驚濁被柳息風這麽一講,都感覺詭異了起來。而且他是第一次替人束頭發,一邊想着從未謀面的李公惜文一邊擺弄頭發,弄了半天才弄好。

“好了。”李驚濁說。

柳息風晃晃頭發,轉過身來,掌心一枚新折的小小荷花燈。

四十拾鬼門

中元白天,柳息風拉着李驚濁到處走,他要看和尚念經,要看道士做法,還要看人家扮鐘馗捉鬼,看到傍晚才回家。

“柳息風,昨晚你把貓放進來了?”李驚濁去書房裏找手機充電線,卻發現了目不忍視的一幕。

柳息風回想了一下,說:“它昨晚睡在我的毛毯上。”

李驚濁說:“你跟貓用一條毯子?”

“是啊,怎麽了?”柳息風忽然有種觸犯家規的感覺,雖然他不知道觸犯了哪一條。

李驚濁先不打算追究毛毯問題,他把充電線舉到柳息風眼前:“你看看,你的貓幹的。”

充電線被咬成了一截一截的,支離破碎。鐵證如山,柳息風無法辯駁,只好另辟蹊徑:“它也是你的貓。我們的貓。”

教育問題兩人都有責任。李驚濁講不過柳息風,只好決定過兩天再去買一根充電線,手機沒電就沒電吧,反正也不怎麽用。

兩個人吃過晚飯,便在門前做河燈。

柳息風折荷花,李驚濁做小蠟燭。到天将黑時,兩人已經做滿了一個籃底。

夜幕将臨,河岸沉沉,身邊的野草,近處的田野,遠處的山丘都只剩下了一層墨色的輪廓。一日最後的餘晖從山背後織出一圈微薄的赤金之色,同時也從天邊落進緩緩向西的河水裏。

兩人下到了岸邊,點燃河燈,放到水面。

一盞盞亮起的荷花燈随着水流往西而去,柳息風說:“來世托生個好人家。”

李驚濁說:“你真信每盞河燈上都托着一縷亡魂?”

柳息風笑了笑,說:“你的親人都健在吧。”

李驚濁想了想,說:“嗯。我長到現在,還沒有參加過葬禮。”

“你看。”柳息風拿起最後一盞荷花燈,“這是紙做的,我清楚。今天太平鎮這一片無數人家,不曉得燒了多少紙錢、紙房子、紙車馬,地底下的人真的用得到嗎?可能就像你說的,是為了生者好過吧。亡者沒有知覺,生者卻有追思。親朋故去,不信他們乘上荷花燈西去,就只能信他們被蛆蟲細菌吃了個幹淨,你覺得,人們願意信哪個呢?”

李驚濁看着那點點閃爍的河燈,一時講不出話來。

柳息風将手上那盞荷花燈點亮,送進水中。最後這盞放得最晚,離前面的河燈都很遠,孤零零地漂在最末,就像在等待最後一縷跟不上隊伍的孤魂。

“吹首曲子吧。”李驚濁忽然說,“你會吹《百鬼夜行抄》嗎?”

“沒聽過。”柳息風說,“你先唱一遍。”

李驚濁輕輕将高潮部分哼了一遍,柳息風聽過便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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