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節
森岩,我有一個問題問你。要是今天晚上,柳息風就死在這裏了,警察也沒有抓住你,明天你去做什麽?”
曹森岩一愣。他沒有想過。他想過怎麽找柳息風,想過怎麽報複柳息風,想過報複完可能要坐牢,唯獨沒有想過,等這些事都做完,他要做什麽。“小醫生,我做什麽,不關你的事。”曹森岩冷冷道,他不能讓李驚濁占據主動,“只要我把姓柳的辦了,就可以了。”
“是麽?”李驚濁說,“你覺得是柳息風害死你妹妹的?你讀過那本書麽?我看到的,和你講的,不完全一樣。”
“我讀過那本書麽?”曹森岩露出一個悲哀的笑容,“涼子,把箱子拿出來。”
涼子點點頭,費力地搬出一個大箱子,打開箱蓋,再把箱子一腳踢倒,一本本還沒有拆塑封的《禁止說話》像垃圾車卸垃圾一般從箱子裏傾倒出來。
“十年前,我跑遍了所有書店,只要有這本書,我就買,不管多少。你以為就這麽點?十年!我不曉得燒了多少本,這些,是我今年還能從不同渠道找到的書。十年!十年了我還找得到這麽多本……”曹森岩從地上撿起一本來,逼迫柳息風直視書的封面,直視封面上那女人的眼睛,“你們以為我連這書都看不懂?你們以為我沒有讀過多少書,就什麽都不曉得?我就是沒有讀過多少書,才曉得書的厲害!紙上印的字呵,是可以流傳一百年、一千年的,可你們這些拿筆的畜生,卻最不知道書的厲害。你們明明該最小心,寫一個字都怕錯的,為什麽你們下起筆來,比拿刀的屠夫膽子還大?!”
柳息風閉上了眼,臉色蒼白。
沒有人講話。只有門外的風,一陣一陣地鬼哭狼嚎。
李驚濁望着一地的書,無數的灰藍封面,無數女人的眼睛正在看着他,無數女人的嘴巴被截去,無數血紅的大字:禁止說話。
禁止說話——
緘默吧。
保持緘默就可以活下去。
四十三拾人骨
門窗外的呼嘯聲越來越大,柳息風的臉色越來越白。
柳息風在失血。李驚濁手上的刁子也在失血。李驚濁想了很多,可一些模糊的想法還在腦海裏沒有被理清。他已經沒有時間。
“我有兩個妹妹。”李驚濁看着地上的書,驀地開口,像在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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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森岩也盯着地上的那些封面,還沒有從方才的情緒中緩過來,所以一時沒有反應。一旁的涼子罵道:“想打感情牌?我管你有幾個妹妹。”
“感情牌也要有感情才打得起來。我是在想,如果是我妹妹,她也會把那些事講給柳息風聽麽?”李驚濁頓了一下,說,“我覺得不會。因為她有我可以講。”
曹森岩的眼皮跳了一下,繼而掀起一點,視線從地面移到李驚濁臉上。他好像突然被李驚濁的話絆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麽他妹妹會将這些事全部告訴柳息風,為什麽他妹妹寧願跟柳息風講,也不來找他講。她可能是想講的,甚至可能是找過的,但是他不想聽,他叫她不要講。他記不清她當時的樣子了。他只記得,他想盡辦法讓知情的人全部閉嘴。他出了錢,出了力,他希望這件事沒有發生過,至少看起來像是沒有發生過。
難道他錯了?
不可能。他這樣有什麽錯?不這樣,難道還要讓醜事被所有人曉得嗎?那以後她還怎麽嫁得出去?以後別人要怎麽戳他爹媽的脊梁骨?況且,就是因為這樁醜事被寫成了書,她才割了腕!
但是,要是他當初聽她講了話,現在……
豹子一看曹森岩神色不對,便說:“岩哥,莫跟他廢話。”
“不,你們都別動。”曹森岩盯着李驚濁,“我要搞清楚。我不冤枉他。我要他心服口服。”說着,便又看向柳息風,“就算我要敲碎他拿筆的手,我也要他跪着一邊跟我妹妹磕頭,一邊喊敲得好。”
“也是。”李驚濁忽然笑了笑,眼神說不出是嘲諷、心酸還是同情,“按着他一個人下跪是最簡單的事。”
曹森岩被那笑激了一下,說:“你什麽意思?”
李驚濁看着曹森岩,眼中還是方才那副樣子,不答反問:“你知道這本書為什麽叫《禁止說話》麽?”
他沒等曹森岩回答,便自己回答道:“禁止這兩個字,不是随便哪個人都可以講的。我讓你閉嘴,不能叫禁止說話。所有人都讓你閉嘴,以至于成了一種規則,才叫禁止說話。”李驚濁講着講着,眼神的焦點便漸漸虛了,曹森岩的臉一點點模糊,而對于《禁止說話》的記憶就像放幻燈片一樣,一張張紙的投影越來越清晰,仿佛現在落在視網膜上的就是當初看過的書頁,“你今天叫柳息風下跪,因為他寫了這本書,可是書不會吃人。紙上的字,也不會吃人。我告訴你什麽會吃人:羞恥。羞恥是要吃人的。不過,這羞恥是柳息風給你妹妹的麽?”
柳息風眼中似乎有了一點光,那光很複雜,像雨窗外極遠的幾個老舊霓虹燈。他看向李驚濁,但李驚濁沒有回應他的目光,只是繼續道:“一個女孩要平安長大并不容易。打工的父母把她送到寄宿學校的時候跟她講,一定要聽老師的話。老師跟她講,一定不要把老師跟你玩的游戲告訴別人,爸爸媽媽也不可以,否則老師就不喜歡你了,老師不喜歡不聽話的小朋友。等她知道了跟老師玩的游戲到底是什麽,鼓起勇氣告訴父母——
“父母用閉嘴幫她從校領導那裏換了一個城市戶口,六年的三好學生獎狀,還有從初中到大學的所有學費。
“當然……後來那些學費給她哥哥娶媳婦用了。”
曹森岩的眼皮又是一跳,聲音壓在嗓子裏:“不要再講了!你……不要再講了。”
“曹森岩……”李驚濁的聲音放得很低,可是大風拍打門窗的響聲卻不能掩蓋他的話語,“同一個故事,一百個人講,可以講成一百個故事。今天你叫柳息風下跪,可以。可是那之前,你有沒有叫那個為了逃脫法律制裁讓她閉嘴的強奸犯下跪?你有沒有叫為了名譽讓她閉嘴的學校下跪?你有沒有叫從沒有給過她性教育、出了事後就以為了她好的名義讓她閉嘴的父母下跪?你有沒有叫所有講這事見不得人、所有把羞恥甩到她臉上的人下跪?你自己!”李驚濁的聲音猛地擡高,卻又戛然而止,許久,才輕聲問:
“你自己蓋起樓房,娶上媳婦,用着她換來的錢叫她閉嘴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要向她下跪?”
“你——”曹森岩驚怒交加,拿刀的手哆嗦了起來,他控制不住地朝李驚濁一步步走去,每走一步就說一遍:“可是我、可是那些人……我們都沒有要她的命!是這本書,這本書要了她的命!”
“你錯了。”李驚濁凝視着曹森岩,“她的命早就沒有了。人是你們一起吃的,一人一口,有人先吃,有人後吃,可誰也沒有少吃。就因為柳息風吐了骨頭,你們這些沒吐骨頭的,就講人是他一個人吃的嗎?!”
曹森岩的雙眼已然血紅,他大吼着,似乎瘋魔了,舉刀就向李驚濁砍去。
李驚濁早料到這一刀,見到寒光閃來時便側身一避。電光石火間,那刀不長眼睛,筆直地刺進了刁子的左胸。刁子發出一聲慘叫,倒在地上,刀還牢牢地插在他胸上,血透過衣服浸了出來。慘叫和鮮血有如當頭一棒把曹森岩給打醒了,他蹲下去,摸到一手溫熱濃稠的血,目眦欲裂,嘶聲大喊:“刁子!”
刁子嘴唇發抖,連呼吸都艱難,根本講不出話。
另外幾個人哪裏還顧得上其他,立馬都朝刁子圍過去。曹森岩的手握上刀柄,想把刀拔出來,可那一刀用了全力,捅得太深,卡在了肋骨裏,他只要嘗試拔一下,血就往外湧得更快。
“快,送刁子去醫院——”曹森岩朝身邊幾人大喊,“打120,快打120!”
他話音未落,便聽見一聲巨響。
李驚濁收回踢向門軸的腳,只見拷着手铐的木門軸裂作了兩截,大門跟着晃了一下,卻沒倒。李驚濁幫柳息風把手铐從門軸斷口扯了出來,那頭涼子也已經打了急救電話。
“岩哥。”涼子拿手機的手心全是汗,“救護車就要來了,但是,但是——”他看着刁子,講不出接下來的話。
“但是個屁,快講!”曹森岩吼道。
涼子別開眼,不看刁子,說:“鎮醫院今天晚上只有一個值班醫生,正在做搶救手術,我們去了還要等。他們已經在打電話給其他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