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節
紅色繡荷花發帶,說:“要不要?”
李驚濁搖了搖頭。
等柳息風走了,李驚濁關上包廂門,躺到床上,先從口袋裏摸出裝了十八張底片的信封,又從口袋底部拿出了一條天藍色銀紋發帶。
他舉起發帶,讓發帶在鼻子上方悠悠地晃着。
隐隐約約有笛聲傳來,吹着一首耳熟的曲。
東升的白月懸在窗外,又圓又亮。
五十七拾共枕
火車開始北上。
包廂外響起敲門聲。李驚濁問:“什麽事?”
“啤酒飲料礦泉水,瓜子花生八寶粥。”
“不用——”李驚濁突然覺得那聲音不對勁,心像被什麽東西撥了一下,立即翻身下床去開門。
門一開,只見柳息風立在外面。
“你怎麽沒下車?”李驚濁問。
“下去又上來了。等發車了才敢過來,怕你趕我下車。”柳息風靠在門邊,看着李驚濁,“我答應過要陪你去北京。答應你的事,我要做到。”
李驚濁說:“你也講過只送我到火車站。”
柳息風說:“北京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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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驚濁說:“你這個人……”
柳息風說:“你總不至于狠心到要我現在跳車。”
李驚濁說:“……進來吧。”
門剛關上,柳息風就從後面圈住李驚濁的腰,把李驚濁帶到床上。床很窄,兩人側卧着,一前一後,疊在一起。
“把你送去學校,我再回去處理事情。都處理完了,我就來找你。”柳息風吻了一下李驚濁的耳朵。
“我又不是沒有一個人回過學校,何必這樣費工夫……”李驚濁想到長輩在的那些天柳息風也是每夜大費周章跑來陪他睡覺,心裏便清楚了,“你……是怕我睡不着?”
“有一點擔心。只有一點。我知道你能照顧好自己。”柳息風的聲音很低,像送給搖晃車廂的晚安曲,“我知道,我不在你身邊,你能過好,我也能過好。可我……還是覺得我應該在你身邊。”
濃黑的樹影倒行遠去,李驚濁看着窗外,火車開得很快,卻怎麽都無法将月亮抛在身後。
“剛才你下車的時候,我覺得這段假期就像一個夢。”李驚濁摸到柳息風環在他腰上的手,“現在才感覺是真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柳息風與李驚濁十指交纏,“你有很多懷疑,你懷疑我的目的,懷疑我的感情,懷疑我講過的話,懷疑我們一起經歷過的所有事情……但是至少現在,你沒辦法懷疑我的人。我抱着你,這總不是假的。”
李驚濁“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柳息風喊:“李驚濁。”
李驚濁說:“嗯?”
柳息風說:“被人死皮賴臉地跟着,辛苦嗎?”
李驚濁無聲地笑了一下,說:“還行吧。”
車廂裏安靜了一陣,柳息風又喊:“李驚濁。”
李驚濁說:“嗯?”
柳息風說:“人生了病,在接受治療以後,身體可以完全複原麽?”
李驚濁說:“就算不生病,人類的身體也在向一個不可逆的方向走,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樣子。”
柳息風聽了,沒有講話。
李驚濁在柳息風的臂彎中轉過身,看着那雙純黑色的眼睛,說:“但是你不要瞎類比,我們之間……不是那樣。我已經想過了。我們會過一段比以前難一點的生活,我們會努力把倒掉的東西重新建起來,它不會和以前一樣,但它也不會比以前差,它會很好,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期待。”
“我以為,你至少會給我一點……懲罰什麽的。”柳息風收緊了手臂。
“比如?”李驚濁問。
“讓我跪下跟你道歉,念檢讨,寫保證書,之類的。”柳息風說。
李驚濁眼裏浮現一點笑意,說:“還有呢?”
柳息風說:“打我一頓,或者不理我。”
李驚濁說:“還有沒有?”
柳息風說:“……從此再不見我。”
李驚濁嘆了口氣,無奈道:“你不覺得這是在懲罰我?”他拍拍柳息風的手臂,說,“起來吃東西吧,你也沒吃晚飯。”
吃過飯,洗漱好,李驚濁拿出柳息風的筆記來看,柳息風有些緊張地坐在一邊,說:“我怕你随時要趕我出去。”
“不至于。”李驚濁說完,認真看了起來,看了幾頁,深呼吸了一下,繼續往下看,又看了幾頁,他擡起眼來,看着柳息風說,“你先出去。”
柳息風沒敢作聲,立即去門外站崗。
他在門外站了近兩個小時,終于忍不住用手機給李驚濁發了一條消息:你看到哪裏了?要不今天先睡覺,你明天還要工作。
李驚濁沒有回。
柳息風悄悄開了一點門,偷偷往裏看,只見李驚濁握着紙的手氣得發抖。柳息風想要說點什麽,李驚濁看見了他,面無表情地說:“出去。”
柳息風不肯再出去,他想去抱一下李驚濁。可剛走過去,李驚濁就把手上的紙張劈頭蓋臉地扔到了他頭上。
“兩個月正好讓你把小說寫完?這就是你講的兩月之約?”李驚濁指一下門口,“滾。”
“我不滾。”柳息風把掉在地上的紙一張張撿起來。
李驚濁走到窗邊,看着外面,平複胸腔裏的怒火。
柳息風默默從身後環住李驚濁的腰。
“先睡覺好不好?”許久,柳息風才說。
李驚濁也終于平靜了下來,“嗯”一聲,去拿睡衣,想換,可卻覺得別扭,于是對柳息風說:“你轉過去一下。”
柳息風一愣,說:“早都……見過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李驚濁也覺得自己這樣很小氣,就像在故意為難對方,可他是真的感覺不舒服,他們現在沒有親密到可以自然而然地向對方袒露身體,他心理上過不去,“要不我去洗手間換。”
柳息風閉了閉眼,然後對李驚濁扯出一個笑,說:“我出去。”
李驚濁換完睡衣,去門口喊柳息風。
兩人還是卧在一張床上,向北的月色越來越寒涼。
“柳息風。”李驚濁突然問,“這十年,你真的愧疚過嗎?”
“……愧疚過。一直愧疚。”柳息風沉默了很久,久到貼着李驚濁後背的胸膛跳動的節拍亂了,數不清了,“一邊愧疚,一邊繼續。一邊忏悔,一邊得意。一邊寫光鮮的作品,一邊過龌龊的生活。一邊痛苦,一邊興奮。真的,我覺得很興奮。”
“你這樣,是為了什麽?”李驚濁說,“這樣過得不難受麽?”
“李驚濁。”柳息風低喚。
“嗯?”
“你明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麽好。”柳息風的聲音低得像哄人入睡的童謠,“有些人活得像人,有些人活得沒那麽像人。有些人就是随便活活。世界上有愛、理想、生命這些詞,但也有別的詞,不可能所有人想到達的地方都一樣。我為了什麽……可能就是為了故事,故事就是目的,故事本身就是意義。人生來就要被剝奪,愛人、理想、生命,沒有一個例外,只有故事可以一直講下去。
“我不想讓那些故事消失。就像你沒辦法控制自己地去搶救胸口插刀的人,我也無法自控地去記錄那些故事,再把它們變成不同的樣子。
“故事是最有生命力的東西,比生命還要有生命力。
“我真的是這樣想的。
“李驚濁……你是不是又要罵我渾蛋了?”
李驚濁的回答是一串均勻的呼吸聲。
“你睡着了?”柳息風用更輕的聲音問。
“……唔。”李驚濁下意識地往柳息風懷裏縮了縮,迷迷糊糊地回答,“明早……一起……看日出。”
柳息風拉了拉被角,把李驚濁的肩膀蓋上。
清晨六點不到,火車經停邯鄲。
窗外還是一片黑暗。
李驚濁半醒了,想去看時間,剛偏了一下頭,柳息風就低聲問:“醒了?再睡兩個小時。”
“……嗯。”李驚濁的聲音帶着睡意,“不看日出麽?”
“看什麽日出?快睡覺。”柳息風輕聲說,“日出還有一輩子可看。”
五十八拾樹苗
李驚濁在醫院忙了一天,要下班的時候看一眼手機,才發現有柳息風的消息:我接你下班。看到給我電話。
李驚濁打電話過去,說:“你不是早上才坐飛機走嗎?”
“下午又飛回來了。”柳息風說,“我在醫院停車場。要開到門口來嗎?”
李驚濁邊脫白大褂邊說:“門口不好停車,我來找你。”
柳息風想到什麽,又不敢把期待表現得太明顯,于是用一種平淡地口氣問:“我能看到你穿白大褂的樣子麽?”
“不能。”李驚濁拒絕道,“我不在非上班時間穿白大褂。不穿這身衣服,下樓兩分鐘,穿了這身衣服,今天晚上都下不來。等我,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