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節
分鐘。”
柳息風報了停車位號,果然兩分鐘後車窗就被敲了一下。
“我來開吧。”李驚濁說,“連飛兩趟不累麽?”
柳息風說:“你上了一天班還這麽精神。不要跟我争,乖乖去副駕駛。晚上我們先去吃鐵板燒,然後去看個話劇,再回家睡覺,怎麽樣?”
李驚濁:“……”
“下車下車。”李驚濁比了個下車的手勢,“都別開了。”
柳息風說:“怎麽了?鐵板燒,話劇,回家睡覺,哪一樣你不喜歡?”
李驚濁說:“……行了快下來跟我去食堂吃個飯算了,我晚上還要去實驗室。”
柳息風下車,說:“你們醫院怎麽不遵守勞動法呢?”
李驚濁接口說:“我怎麽就不是皇帝呢?”
柳息風:“……”
快到食堂了,李驚濁囑咐:“可能遇到老師同學,你別亂來。”
柳息風說:“我能做什麽?我可是你舅舅。”
李驚濁笑罵:“滾蛋。”
柳息風停下腳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李驚濁的笑容。
李驚濁說:“看什麽?快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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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息風說:“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
李驚濁說:“什麽事?”
柳息風說:“……沒事。進去吧。”
李驚濁作勢要踢人:“快講。”
柳息風說:“看你這麽高興……我都以為我沒做過那些渾蛋事。”
“一天,只要一天。”李驚濁低下頭,鞋子随意地在地上畫了兩下,“你站到醫院裏,看着那些生離死別,就會覺得只要還能見到,就沒有什麽值得不高興的。你這麽辛苦跑來跑去就為了陪我吃個晚飯睡個覺,我為什麽要不高興?”
“那,”柳息風試探道,“等你繼續看我的記錄的時候——”
李驚濁斬釘截鐵地打斷道:“還是會發火。”
柳息風極其真誠地附和道:“應該的。”
一頓晚飯吃得很快,李驚濁來不及休息太久就去了實驗室,等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多。
柳息風陪他去以前的寝室拿了東西,再開車回住處。
兩人相擁而眠,第二日早晨一起吃過早飯,柳息風把李驚濁送去醫院,然後自己再飛回去繼續處理沒處理完的事情。
這樣兩頭跑的生活持續了一周。
這一周裏,李驚濁每天晚上回來都會覺得家裏有了不同。對,家。他甚至不清楚,到底是在哪一天,他在心裏就突然把柳息風的這棟房子稱為家了。
第一天回來的時候,這棟房子裏空蕩蕩的,想喝杯熱水都沒東西燒。
第二天晚上,餐桌上就有了一塊溫暖的米色桌布和一籃子小木槿;廚房裏也有了稱手的茶具和他喜歡的茶葉;書桌上則擺了羊毛氈、宣紙、毛筆、墨、顏料、碟子、筆架等物品,他以前的畫的畫也被裝裱好放到了架子上;一樓的一整面牆裏全都塞滿了書,牆下鋪了厚地毯。睡覺之前柳息風就坐在地毯上看書,他枕在柳息風大腿上看記錄,因為回家太晚,所以沒看幾頁就睡着了。
第三天晚上,柳息風帶他去陽臺,興致勃勃地給他指了指幾排放了不同盆子的木架,告訴他哪盆裏種了草莓,哪盆裏将來會有小番茄,哪盆裏又會結出一大顆層層疊疊的生菜。他坐在這些還沒長出來的植物面前,繼續看柳息風的筆記。
就在晚風和泥土的味道裏,他終于讀到了筆記裏柳息風喜歡他的那一頁。
跋山涉水,柳暗花明。
第四天晚上,他發現家門口的院子裏挖了一口小池塘,裏面還沒有蓄水。柳息風從車上卸下一棵柳樹苗,要跟他一起親手種在門前。
第五天晚上他到家的時候,他們的貓已經蹲在沙發上,對着彈簧不鏽鋼充電線蠢蠢欲動。一個回合後,充電線勝。
第六天晚上他既不用去醫院也不用去實驗室,柳息風接他回家吃飯,講親自空運了幾斤麻辣牛肉和新鮮米粉,今晚做麻辣牛肉粉吃。竈臺邊擺了大紅雙喜底的碗,兩只。牛肉熱了,粉下好,柳息風欲做溏心蛋,被他訓了一頓,改做虎皮蛋。
第七天晚上,他終于把所有筆記全數讀完。
夜裏下了一場大雨,風吹得遠處的大樹不停地搖晃。他在這樣的風雨裏驚醒,卻發現柳息風不身邊。
“柳息風?”他下床去尋。
屋子裏一片黑暗,大門開着,大門外的臺階上亮着一盞暖黃的燈。
李驚濁走過去,發現一身透濕的柳息風正在扶那棵纖細的柳樹苗。
“這麽大的雨,你——”李驚濁趕緊去傘架上拿了一把大傘,跑出去幫柳息風遮雨。
柳息風在樹坑裏填了更多的幹土,用麻繩和木棍把柳樹苗固定好,讓它重新立在水塘邊,立得又穩又正。
“還沒長大的時候比較脆弱,以後就好了。”柳息風用手背抹了一把額頭上的雨水,笑着說。
“快進來。”李驚濁說,“趕快去洗個熱水澡。”
“等一下。”柳息風說,“你站到臺階上去。”
李驚濁說:“你又要作什麽妖?這麽大的雨,有話進去講。”
柳息風說:“好吧,你站在這裏也可以。”
李驚濁無奈說:“你到底要做什麽?”
柳息風雙膝一彎,轟然一聲,跪在李驚濁腳邊的泥水裏。
瓢潑大雨再次打在柳息風頭上,蜿蜒的水流順着長發落到眉眼、鼻梁、嘴唇、鎖骨、衣襟,最後彙聚到泥土裏。
他沒有開口。
一個字也沒有。
就這樣筆直地、無言地跪下去,直到一道閃電劃過,在他黑色的雙眼裏照出李驚濁的清澈模樣。
直到雨歇。
五十九拾風流
國慶黃金周李驚濁有一天假期。
十月二日,他在家裏看《太平鎮》的手稿。
午飯時柳息風喊了三遍,他才頗為不舍地放下手稿,一擡眼,發現所在之處竟然不是老宅的書房,書桌上沒有他刻的“早”字,眼前也沒有梅花窗,那一刻便乍疑歲月光陰出了錯。
柳息風靠在書房門邊,說:“李家少爺,飯上桌了。您賞臉嘗一口?”
這是用了《太平鎮》裏的叫法,李驚濁的祖父幾兄弟,初來人世的頭幾年都是被人叫着少爺伺候吃飯的。
“喲,少奶奶做好飯了?”李驚濁起身,跟着柳息風去餐廳。
餐桌上換了淡茶色的桌布,鋪了一張如長卷的水墨桌旗,桌旗中央放一只冰裂紋瓶子,瓶中插了兩只風幹的蓮蓬。桌旗從左至右擺了手撕包菜、香芋蒸排骨、蒜蓉跳跳蝦、松茸雞湯、炒三絲、臘肉飯,每一樣分量都不算大,每一樣都做得色香味俱全。
李驚濁說:“這是地主家的規格。”
柳息風說:“嫁進地主家,莫得辦法。”
李驚濁就笑。
吃着飯,李驚濁又想起《太平鎮》裏的情節,便說:“少亡鬼是什麽東西?我們那裏真有那樣一塊地方?”
柳息風點頭:“有。當時人比現在少很多,路也是荒的,什麽都沒有建設起來,可能走十幾裏地也見不到一個人。你祖父後來一個人當家,去販點小東西換糧食回來,就會路經一塊墳地,裏面埋着很多年輕時就去世的人,他們叫少亡鬼。你祖父年紀還小,一個人走夜路經過,當然就很怕。那個年代大家都怕少亡鬼。”
李驚濁不理解:“為什麽怕?他們怕什麽?”
柳息風說:“那個年代,很多人都還沒有啓蒙……其實現在也還有不少的一部分人沒有啓蒙,你在醫院,肯定清楚。你想,年少而亡,要麽是生病、意外,要麽就是有什麽冤情,總之沒有壽終正寝,大家就覺得這樣死去的人,魂魄不安,會抓着過路人不放。”
“這樣。”李驚濁點點頭,又問,“那‘塅’是什麽?提土旁的塅。太平鎮附近有很多叫塅的地名。”
柳息風解釋道:“塅就是一片比較大的平坦地區。其實你可以從一些地名中看出那個地方的地形。挺有意思。名字叫某某塅,肯定就很平坦。名字叫某某沖,就是山谷裏的小平地。”
李驚濁恍然大悟:“啊,所以那些地名的結尾,比如盆、塘、嶺、水……其實都是根據地形來的。你不講,以前我都沒注意。”
“因為現在城市化了,各地都差不多,有時候沿用了以前的地名,雖然城市裏還有些地方仍被叫作某某嶺、某某沖,但是地面上可能就是商場、銀行、賓館、地鐵站……你在城市裏住習慣了,也就不會再追問為什麽。”柳息風笑笑,眼睛裏有淺淺的波光,“追問其實是很有意思的。拂開眼前活生生的千篇一律,去想象另一種已經死去的風流。”
李驚濁看着柳息風,忽然覺得有只手撥了一下自己心裏的那根弦,“铮”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