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節

息風卻掩不住喜色地對收銀員說:“用得完。”說罷還伸長了手繞過後面排隊的顧客,又去拿了兩瓶潤滑劑。

李驚濁在收銀臺下面踢了柳息風一腳。

柳息風挨了一腳,笑容更甚。

結完賬,李驚濁也忍不住笑出聲,笑完又說:“你就這麽興奮?”

柳息風滿眼激動地說:“你就不興奮?快上車。”

李驚濁确實也很興奮,卻還是提醒道:“安全駕駛啊老柳。不急在這幾十分鐘。”

“駕駛?”一上車,柳息風就把李驚濁連同座椅靠背一起放倒,“我不駕駛。傻子才駕駛。”

六十拾年華

他們的柳樹苗一天天長大了,長得越來越好。

他們之間殘缺的信任卻長得很慢。

十月底的時候,李驚濁按照每年的慣例打算去預約一個體檢。

“你今年體檢過了麽?沒有的話就跟我一起去。”他對柳息風說。

“我很健康。”柳息風自信道。

“體檢報告給我看一下。”李驚濁說。

“我忘記丢在哪裏了。”柳息風躲到貓身後。

李驚濁把貓拎開,說:“你又開始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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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息風非常冤屈地翻箱倒櫃了一個小時,終于找到一個文件袋,上交給李驚濁。李驚濁一看,真的是柳息風的體檢報告,時間是今年春節後。

“我哪裏敢騙你。”柳息風敢言而不敢怒。

李驚濁翻了翻體檢報告,有點詫異地說:“你還真挺健康的。”

“那當然。”柳息風自得道。

到了十一月,氣溫已經很低,柳息風卻仍穿着一條輕薄的煙色絲綢長褲。他腰窄腿長,比例上佳,車門一開,光露一條腿便引人遐想,走起路來褲管更是袅袅搖曳,而褲子延伸到臀部時卻又服帖得恰到好處,讓飽滿的臀線就那麽勾人地消失在了柔軟長發的末端。

他似乎對旁人的視線一無所知,旁若無人地站在住院部樓下等李驚濁一起吃晚飯。

李驚濁下樓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柳息風問:“出什麽事了?”

“有個住了一段時間院的老人,是我管的病人,下午去世了。”李驚濁說。

柳息風觀察着李驚濁的神色,想到了他們在宗老板茶室閣樓裏的對話,于是斟酌着問:“突然去世的?是……事故?”

“不是。”李驚濁搖頭,“早就下過病危通知書,一天三個病志,也都清楚病人确實是沒什麽希望了。”

柳息風說:“那是家屬……?”因為李驚濁已經見過太多死亡,如果早知沒有救,應該不至于是這樣的反應。

“家屬很好,就是……”李驚濁不太想講,轉眼正好看見柳息風在寒風中飄蕩的褲腿,以及一截裸露的腳踝,就說,“我不是才給你買了秋褲嗎?”

柳息風說:“我不冷。”

“不冷?”李驚濁捏了一下柳息風的手,一片冰涼。

“……不太冷。”柳息風逞強道。

李驚濁停下腳步,板着臉看柳息風:“你又騙我?”

“我——”柳息風覺得這種程度完全不能算騙人,可在李驚濁的目光下,他不敢再做掙紮,只能承認,“……是有點冷。”

李驚濁說:“有點?”

柳息風揉了一下鼻子,克制住要打噴嚏的欲望,說:“……非常。”

李驚濁/白他一眼,把他的手捂熱,說:“明天記得一定要加條褲子。”

柳息風保證:“一定加。”

晚上回到家,柳息風後去洗澡,李驚濁特意把秋褲拿出來放在柳息風床頭,然後一個人坐在床上看書。他看的是閻連科的《我與父輩》,看着看着就又想起白天去世的病人。

等柳息風洗完澡回來,他還是忍不住對柳息風說了白天的事:“那位老人的家屬确實沒有什麽可挑剔的,但是……老人走得很痛苦。”

柳息風坐到他身邊,安靜地攬過他的肩。

李驚濁看着被子沉默了一陣,說:“你讀過魯迅的一篇文章麽?《父親的病》。我中學時候讀的,是一次語文考試時候的一篇閱讀理解。”

柳息風“嗯”了一聲,等着他繼續往下講。

“你記不記得那篇文章的結尾?”李驚濁回憶着,說,“當時魯迅的父親已經在彌留之際,魯迅在病床前守着。親戚就催他,說:‘叫呀,你父親就要斷氣了,快叫呀!’魯迅便一遍一遍地叫父親,每每将沉睡過去的父親又叫回來,父親面色痛苦,要他不要再嚷,可他還是繼續叫,一直叫到父親咽氣。後來魯迅回想起來,認為那是他一生中最對不起父親的一件事。”

柳息風沒有講話,只默默聽着。

“今天老人的子女都在,要我們一遍一遍地搶救明知救不回來的老人。”李驚濁說,“我很想告訴他們,不要這樣,沒有用,這樣只是徒增痛苦。但是我不能。我還得去一遍一遍地讓他從痛苦中醒來,直到咽氣。”

“其實……”李驚濁低下頭,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就勉強對柳息風笑了一下,“也不算是難過吧。我就是總想起這個事。”

卧室裏靜了許久,柳息風才開口:“……你今天的事,與魯迅寫的,還是不一樣。有時候,人們只是因為太舍不得,所以期待一個奇跡。微末的希望。希望讓人自私。希望讓人眼睜睜看愛的人受苦。希望讓人忍受一切。”

李驚濁應了一聲,發了一會兒呆,低頭去看手裏的書。

“好了。”柳息風把李驚濁手裏的書抽走,“不要想了,早點睡覺。文學這個東西……讓活得單一的人經歷不同的人生,可你在醫院把人世間都看盡了,回到家裏就休息一下,什麽都不想,好不好?”

“嗯。”李驚濁呼出一口氣,點點頭。

兩人躺下來,相擁而卧。

正要入睡之際,李驚濁腦海裏忽然閃過什麽,于是低喊:“柳息風。”

“嗯?”柳息風在李驚濁唇邊吻了一下。

“醫生永遠有故事可以講,像今天這樣。”李驚濁說,“我在醫院,就可以一直給你講故事。你高興麽?”

柳息風聽了,過了一會兒才開口,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什麽意思?”

李驚濁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在國內讀博,我就不會一直在醫院裏。我的導師對我并不算差,可能他自己也有身不由己,因為環境……一直都是這樣。我見過不少案例,學生跳樓,也沒法撼動一個教授。其實教授也一樣,一個教授,也沒法撼動……固有的一些東西。大家都要安穩生活,所以也就都緘默了。我求不了所有人的公平,只能求我自己的。我不想論文再被署上別人的名字,所以要出去讀博。”

柳息風問:“國內就沒有一塊好地方嗎?”

“也不是。”李驚濁說,“可能你不了解。一些醫學院的教授、醫院的科室主任,就是這個行業的大佬,如果你想在國內改讀同專業其他教授的博士,就會混不下去。我只能出去讀博。其實之前就有同學給我發過郵件,裏面有不錯的項目,我想去,只是在等畢業。”

柳息風說:“既然你想,那我陪你。”

“會很枯燥。接下來幾年我要去做醫學研究:看文獻,做實驗,寫論文……”李驚濁在黑暗中看着柳息風的臉,說,“你會不會覺得那種生活沒意思?我真的會變成一個沒有故事可講的人,時間久了,你……會不會不高興?”

“啪”的一聲,柳息風伸手把夜燈打開。

突然的光線讓李驚濁微微眯起眼,過了幾秒才看清柳息風的神情。

“你還是不放心我。”柳息風嘆息一聲,眼睛裏浸滿了酸軟的東西,“我現在再出去跪一晚上,有沒有用?”

李驚濁心裏一軟,嘴上卻說:“跪得一身泥水,讓我給你洗澡吹頭發,你是不是很得意?”

柳息風說:“嗯。”

李驚濁說:“還嗯?”

柳息風又“嗯”了一聲,然後壓到李驚濁身上,低頭看下去,說:“放下心,好不好?”

李驚濁看着柳息風的眼睛,說:“我很想放下來。我在努力。但……就是會有反複。”

時而喜歡得什麽都忘了,時而生出許多懷疑,不由自己。

他又摸了摸柳息風的嘴唇,說:“對不起。”

“不要對不起,沒有對不起。”柳息風抓住李驚濁摸他嘴唇的手吻了吻,“就這樣,就這樣就很好。反複也很好。我喜歡這樣。”

次日清晨李驚濁醒來的時候,柳息風已經做好了早點。

李驚濁發現他給柳息風準備的秋褲還疊在床頭,去吃早餐時就問:“你怎麽又沒穿秋褲?”

柳息風很無辜地說:“我穿了啊。”

“秋褲還在床頭。”李驚濁一臉不信任。

“我沒看見床頭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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