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末日基建破破爛爛，車廂燈摧枯拉朽挂在鐵皮上，光搖搖晃晃照不清人臉，周航宇還是不放心，怕上校被人認出來，故意磨磨蹭蹭，領着上校最後一個下車。
這裏是城市西郊，相比市區，荒涼了不少。不過這裏的荒涼僅僅指繁華程度，住宅區仍然密集，只是相對幾十層樓高的市中心要低了那麽點。周航宇領着人鑽了好幾個黑黢黢的巷子，在一棟樓前停下。
整棟樓有十幾層，只亮了幾盞燈，周航宇剁了下腳，昏暗的聲控燈亮起。
“咯吱——”。
電梯如同拖殼的老蝸牛，艱難上行。雖然人類城邦建造才兩年，但因為人口擁擠，管治難度大，既不存在所謂的“小區”，更別提有“保安物業”。出了問題基本都是由自己撥打市區熱線反映，再由熱線工作人員上報公共管理處，而市區熱線常年占線，很難撥通，小的問題諸如樓上小孩又在牆壁上亂塗亂畫，隔壁大媽又把垃圾倒在馬路上，根本沒有人會管。最終結果往往是隔着樓道大吵幾次，最後不了了之。
周航宇剛開始搬進來發現電梯偶爾出了問題，還會大費周章聯系管理處，管理處忙不過來，扔給他一個維修師傅號碼，他撥了好幾次，最終時隔一個多月師傅才帶着工具來維修，走的時候罵罵咧咧道這點小問題也要他跑這麽遠到西郊來處理。
後來，周航宇也就懶得再管了。
發展到現在，電梯內部已經能看出來老舊的跡象，小廣告撕了又貼，膠水幹巴巴地粘在牆上。
周航宇發現上校聚精會神地盯着這些小廣告看，也湊了過去。
最下面幾張平平無奇，賣腎藥或新型機器玩具狗的。最上面兩張，紙張很新，看上去是剛貼上去，一張是倡導夏季節約用電，減少供電壓力的倡議書，另一張則是關于近期市民失蹤的布告，裏面列出了失蹤市民名單，呼籲市民最近非必要不夜出，如有發現失蹤者，立即上報警署局，落款時間是三天前。
周航宇貼近看名單，皺起眉頭。
“怎麽了？”上校問。
“這個人，是我鄰居。”失蹤者除了名單，還配有照片，其中一位戴着眼鏡，不修邊幅的男性，周航宇指着他說道。
“去看看。”
電梯門打開，周航宇住在整棟樓左側最裏面那間，遠遠瞧見邊上鄰居那棟樓裏有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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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勁。”他拉住上校往回拽，“他沒有老婆孩子，是獨居。”
上校徑直往門口走，試圖擰了一下門，沒擰開，又走到窗口，手指幻化成藤蔓，往鄰居窗戶縫裏了進去。
過了會，門被打開，“沒人，進來。”
周航宇貓着腰，進去後立馬将房門反鎖，拉上窗簾。屋裏燈亮着，廚房水龍頭往外冒水，餐桌上擺着沒來得及吃的食物，白酒和豬腳，只不過此刻已經因為炎熱高溫變質腐爛，成為綠頭蒼蠅的美味佳肴。
“看起來更像是做好食物準備吃飯時有事出去了。”周航宇說。
“門是從裏面鎖上的。”上校道。
“那就奇怪了。”門從裏反鎖，人卻失蹤了？
上校來回巡視，聽見衛生間裏有窸窣的聲響，朝屋裏走。
衛生間黑着，衛陸按了燈，簡陋的衛生間裏中間放這個浴缸，水龍頭和花灑竟然都開着，往浴缸裏放水。
水倒是沒滿，堵水的塞子鏈子被拉開了。
周航宇走進來，看見這詭異的一幕。
房裏燈開着，飯做好了沒動，廚房和衛生間的水龍頭都擰開，門反鎖了，人卻不翼而飛。
有密室失蹤那股懸疑味了，周航宇小聲嘀咕。
上校拐回前屋，站在魚缸前，色澤鮮豔的小魚擺動尾巴，在缸裏游來游去。
“你鄰居喜歡養魚嗎？”上校問。
“養魚？”周航宇走過來，“你說這個？這不是他喜歡養魚啦！他是很著名的魚類學教授，這個應該是他養着用來觀察的或者是什麽實驗品吧？我記得之前上過他的公開課，課題名就是《當下淡水魚培育現狀》。”
“他對這些魚很寶貝的。這人算是個學術瘋子，經常軍區和學校兩頭跑，平時也不愛說話，只有在忙得回不來的時候會去敲我的門，讓我幫忙給魚缸裏的魚喂食，說不然死掉了他的論文就發表不出來了什麽的。”
周航宇說着撿起撒在地上的魚食，往魚缸裏倒了點，魚群争先恐後張嘴，看起來确實是餓了幾天了。
“像是人憑空消失了一樣。”周航宇嘟囔道。
他有點疑惑，既然城裏已經貼出了失蹤告示，那麽警方或軍區的人應該已經來過現場了，可現場沒有半點痕跡，門還是被反鎖着，應該是從鄰居失蹤後就沒人進來過。
那麽失蹤告示是怎麽發布的？
就算是同事發現沒到崗後報了警，那麽應該也是确認失蹤後才會發布告示，在這之前，肯定得先确認人是否在家。
周航宇把疑惑告訴上校。
衛陸點點頭，他又仔細巡視了一遍，确定沒有更多發現後，拍了拍周航宇。
“走吧，我有點餓了。”
兩人走到邊上那間屋子。推開門，這間屋子不大，不過整潔幹淨，中間擺着一張床，一張木制書桌，一個小小的書櫃，上面擺放着一些植物學類的書籍，往裏是一間小廚房和衛生間。
“上校我這裏雖然有些簡陋，但是能住下的，我晚上打地鋪。”周航宇話音剛落，手裏已經抱着兩床被子，攤面餅似的鋪好了。接着從櫃子裏翻出一件睡衣，遞給上校，“将就一下，你先洗澡我去做飯！”說着就鑽進了廚房。
不到片刻，廚房裏已經飄來食物的香氣，周航宇煨了西紅柿咖喱濃湯，煎了幾塊金黃的雞排，淋上醬汁，還炒了一個青椒土豆肉絲，端了上來。
上校把書桌挪過來當餐桌，暖橙色的燈光下食物色澤誘人，周航宇鼻尖冒着汗珠，拍手道：“快點嘗嘗吧。”
頭頂的電風扇有氣無力，上校從書櫃上随手拿了本書，給坐在對面的小廚師扇風。
騰的一下，周航宇那張臉紅透，他腦袋暈乎乎的，人更熱了，掩飾着埋頭扒飯。
等到上校停住手，慢條斯理地開始夾菜吃飯，他才敢偷偷地瞥兩眼，上校洗完澡更好看了，洗去了那些灰頭土臉的滄桑感，發絲幹淨順滑，過于緊身的睡衣凸顯出好看的肌肉線條，讓人有些挪不開眼。
吃完飯上校主動地洗了碗，周航宇洗完澡出來他已經躺在地鋪上，再次提出換床的要求被回絕了。
“好好休息，晚安。”
周航宇翻來覆去，盯着地板上起伏的的人影，睡不着。
第一次和自己少年時仰慕的偶像同床——不對同室而眠，是很難睡着的。周航宇感覺枕頭變成了軟乎乎的雲朵将自己舉在天上，漂浮着沒有實感。
他興奮地琢磨了好多事情，除了上校變異這件事外，他想起當初中時代的男生同學迷戀機甲戰士和最新款機器狗的時候，他只顧着吃喝睡，有一天傍晚放學，他手裏握着冰淇淋走出校門口小店，擡頭的時候看見對面大廈懸挂的巨大電子屏，衛陸站在展覽廳，用那個年紀罕有的沉靜嗓音介紹最新的戰艦模型。
模樣好看，眼神堅定有力。對當時的周航宇來說，是當頭一擊，正中紅心。
他直愣愣盯了好久，連手裏的冰淇淋化完了也沒在意。
從那之後他一發不可收拾地開始收集本來并不感興趣的戰艦模型，蹲點看科技臺的創新節目，甚至和許多花癡衛陸的小女生一樣，跑到明日學院的校園發帖，暗暗立誓：“我一定會考上衛陸所在的這所學校的！”
底下有本校的人回帖，美美贊同：“衛陸學長新生發言的時候連飛起來的校服角都好帥！”
周航宇舉着手機在床上打滾，春心萌動。
可惜，明日學校屬于頂尖學府，軍事學又是王牌的專業，考不上真的考不上，周航宇削尖了腦袋，最終報了個烹饪專業，曲線救國，進了明日學校，在校園裏輔修了變異學，偶爾跟衛陸打過幾次照面。
明日學校大學課程注重實踐，周航宇後來進入過軍區食堂，甚至有幸跟着上校同一艘戰艦出海過，可是他們總共加起來也不過才說了幾句話。
随着學習工作任務越來越重，周航宇每天想起衛陸的頻次逐漸變少，好像那些不切實際的念想逐漸慢慢褪色，青澀懵懂的少年仰慕不值一提，但直到兩年前，上校死于那場海底爆炸，暗無天日的休眠期裏，他回味了無數遍那些遙遠又真實的片段，那些跟他有關的念想越來越清晰，全部化成了執念。
直到現在，再見到上校，他恍然明白，這些執念經年累月，已經破殼成型。
如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那麽如意之事，必有一二，譬如，久別重逢。
黑夜中，周航宇微張嘴，用口型說道，“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