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加演場
第055章 加演場
沈晏從出生起就一直是母親親手養育, 還未懂事就聽着母親的音樂吃睡玩耍。
母親會的樂器有好幾種。琴、簫、笛、埙、琵琶、箜篌,後五種沈晏時常聽到,尤其以琵琶為最, 箜篌次之, 唯琴少有。
沈晏還沒懂事就時常撥弄母親的琵琶和箜篌, 到得五六歲,開蒙習字,也同時學起樂器。
當時母親拿了五種樂器讓他挑,卻獨獨不讓他碰琴。沈晏還問過,母親只說自己不擅操琴,教不了他。
沈晏聽琴聽得少, 也沒有多少興趣。甚至面對五種樂器都沒多猶豫,直接選了琵琶。
過了兩三年, 也就是在沈晏帶着裴淵去到離宮不久。
有一日, 母親突然對沈晏說, 為他延請了一位名師,教他讀書、寫字、學琴。
可沈晏學了十幾日, 越學越難受。
那時裴淵還在将養, 幹不了什麽重活, 沈晏卻也喜歡時時帶着他。
裴淵自然将沈晏的不痛快看在眼裏,在沈晏笑容日漸減少, 終至一整天都愁眉苦臉之時, 忍不住去跪主殿, 求見帝後。
皇帝對裴淵印象不錯,宣了他到跟前問話。
裴淵叩着頭, 将沈晏近來的情況一一講述清楚。
皇帝聽完想了想,讓他去喚沈晏來。
裴淵忐忑地領命而去。
沈晏這才知道他這番舉動, 吓了一跳:“你膽子也太大了!為何不先與我商量。我這裏什麽情形,即便阿爹不知道,阿娘也不可能不知道。你這不就是到阿爹面前告阿娘一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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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淵垂着頭:“所以不能商量。大王不知情,陛下與皇後若動怒,也不會責罰您。”
沈晏無奈:“你呀!”
他起身快步去往父母住處,一邊小聲吩咐:“一會兒你留在殿外,除了我出來,誰來傳你都別進去。我跟爹娘撒個嬌,總能把你保下來。”
裴淵沒應聲,跟到殿外還想進去。
沈晏停步,狠瞪他一眼:“你要進去就自己進,我不進了。”
裴淵無法,只得把邁進的一邊腳收回。
沈晏這才自己進去了。
不過,皇帝皇後倒是沒什麽惱色。皇帝只細細問他,為什麽學得不開心,是否哪裏學不會。
沈晏放下一半心。一家人到底親厚,他也就嘆着氣和父母吐苦水:“倒也不是學不會,只是先生總讓我什麽都照着他的來。習字一定要這樣寫,撫琴一定要那樣彈,我不喜歡。”
皇帝揚揚眉,再問過一些細節,便讓沈晏回去。
待沈晏走後,皇帝才問皇後:“怎麽給二郎挑了這麽一位先生。”
皇後:“二郎性子太跳,該磨一磨。”
皇帝卻牽起她的手拍拍:“二郎性子随你,我看沒有什麽不好。你便是想讓他修身養性,也該挑個合适的師父。我們和大郎已是身不由己,我只希望二郎能過得自在些。”
皇後回視着皇帝好一會兒,才嘆口氣:“我又何嘗不心疼。罷了,既如此,我再為他另尋先生。”
皇帝又道:“裴淵那孩子倒是不錯。不是瞧不得二郎辛苦,而是瞧不得二郎難受。告狀也沒避着你,大概已經做好了認罰的準備。”
皇後也點頭:“你若看着行,可以培養培養。我也不多求,只求二郎身邊能有個忠心護主的。”
皇帝便琢磨起來:“我想想交給誰合适……南宮不知道願不願收徒……”
沈晏帶着裴淵回去後,沒見有人來傳旨處罰裴淵,這才完全放下心。
他拉着裴淵進到內間,把其餘人都趕出來,才繃着臉說:“日後不可再如此,萬事先和我商量。”
裴淵遲疑:“可是……”
沈晏:“沒有可是,記得你是我的人!想做什麽先和我說,我有準備,萬一出事才好給你擋住。”
裴淵愣了愣,心緒一時翻湧,竟有些哽咽,啞啞地應下。
沈晏聽他這一聲,心中軟下來,又柔聲道:“還有,嗓子都沒恢複利索,先少說點話。一會兒讓小廚房給你炖個梨,都吃了,不許剩。”
裴淵便沒再應聲,只點點頭。
不過,第二日見先生沒再來,沈晏還是樂得多吃了半碗飯。又把自己的東西都翻找一遍,凡是感覺裴淵能用得上的,統統賞給了他。
過得月餘,母親又為沈晏請來新的先生。
這回的紀先生倒是與上一位完全不同,對沈晏的教導上相當随性。有時還會把孫子紀胤帶來,兩人一同教。
沈晏很快便喜歡上這位紀先生,讀書、習字、作畫、練琴都變得有意思起來。
曾經,沈晏也不解地問過紀先生:“我偶爾聽阿娘的琴,雖與先生不同,卻也極好。為何阿娘其他都願教我,唯獨琴要尋先生來教。”
紀先生和藹一笑:“大王扪心自問,可喜歡撫琴?”
沈晏認真想想:“還行吧,談不上不喜歡,但真要說由衷喜歡的,還是琵琶。不過我知道阿娘的意思,文人雅士都彈琴,我要是會其他的卻不會琴,恐遭人背後恥笑。可以不多彈,但不能不會。”
紀先生點頭道:“不錯。然文人撫琴乃是自問內心,皇後殿下舊時學琴卻不是如此。臣猜測,皇後許是擔憂教不好大王。”
沈晏“啊”一聲,這才明悟。父母親并不避諱過往,他也知道母親出身,舊時學藝必然是為取悅他人。幸好那些人只給琴按上諸多條條框框,沒有波及其他樂器,難怪母親更愛彈琵琶。
紀先生又笑道:“大王倒是與臣相投。臣所作的《山晖》,在大王的琴音裏有一絲金戈與旭日之光。”
沈晏也跟着笑:“可能我聽阿爹和南宮将軍講故事講得多。”
紀先生:“待大王再長大些,日後若外出游學,見一見那險峻雄關、長城橫卧,想來會更有感悟。”
可惜,沈晏跟着紀先生學了五年,紀先生便病重離世,沒能聽到沈晏更有感悟的琴音。
◇◆
即使昨夜睡得晚,沈晏依舊在平常起床的時候醒來。
也和平常一樣,在小陽臺打了一套五禽戲。小貓跳到小桌上,趴着看他,竟也時不時跟着扭動。
沈晏打完,揉一把小貓,抱着它回屋,将它放到裝了肉靡的食盆前。
已經晨練回來的裴淵正在給小貓沖奶,不一會兒也端到小貓面前,這才拿上衣服去洗澡。
沈晏坐在沙發上,将琴架在腿上,打開一半琴袋,輕撫着弦。
上一世,多虧了裴淵,他才能遇到紀先生這麽好的老師,受益良多。
那時哪怕沈晏自己去找母親撒嬌,他估計母親頂多換一個手段溫和些的先生。是裴淵冒險把事情擺到父親面前,才有了轉變。能勸動母親改主意的人,只有父親。
可以說,沒有裴淵,就沒有沈晏現在的琴。
也是從那時起,沈晏真正認定了——在自己這裏,裴淵與別個不同。
不過沈晏已經很久沒有回想過那時候。只因每每想起來,總感覺對紀先生有些愧疚。
他對琴的喜愛一般般,平常琴就彈得少。直到病漸加重之時,彈琵琶更費力,才撫琴多一些。
沈晏正沉浸在往事裏,突然聽見喵的一聲,接着小貓便跳到身邊蹭他。
被只軟乎乎的小東西這樣蹭,沈晏的心也跟着變軟,擡手摸摸它。
裴淵出來便看到這麽一幕,不自覺地唇角微彎。
他伸手将沈晏的琴抱起:“走吧,早點過去。”
沈晏便抱着小貓起身,對他一笑。
兩人下樓,隊裏其他五人也恰好一同下來。
衆人吃完早飯,搭車先去了舞臺。和導演組做好最後的溝通,沈晏和裴淵轉去挑衣服化妝。
節目組準備的服裝類型和尺寸很齊全,沈晏先給自己挑了一套衣裳與大氅。轉眼看見一抹金色,提出來一看,是一件黑底織金的交領連身裙。
沈晏把衣服往裴淵身上比:“這套好看。”
化妝師也跟着誇:“這件很合适裴老師,穿起來絕對又帥又酷!不過,飛魚服一般配刀,是不是留到下一個節目更好?”
沈晏卻道:“就這件。”
他繼續在衣架上挑,很快提出一件繡金龍的長袍:“第二個節目穿這件。上回穿民國服裝,我就想看你穿一次長袍。”
而且現在不像以前了,誰都可以穿龍着鳳。這麽威風的龍穿在裴淵身上,配上那套刀法,更顯狂傲之氣。
沈晏挑眉問:“如何,穿着長袍能舞刀不。”
裴淵接過,眉眼溫和地應:“我換上試試,如果妨礙,到時就把下擺掖一掖。”
沈晏笑着拍拍他肩膀:“去吧。”
化妝師在旁邊默不作聲地看着,心裏卻已經忍不住吶喊——晏哥真是把一頭老虎摸成了家貓啊啊啊!
*
12點,加演場正式開始。
這一回嘉賓們沒有登臺,都待在後臺等待。
莫昀暖過場子,先請出第一個節目的朱明希隊。
朱明希三人最擅長的都是唱跳,今天選擇了一首快節奏的歌曲。滑輪配上街舞唱跳,好幾次高難度動作都激得現場觀衆激動叫喊。
而且,滑輪的靈活機動也讓他們的身影仿佛充滿整個舞臺,很大程度彌補了人數少的缺點。
最終整支節目呈現得很燃很炸,引得觀衆不停搖着熒光棒呼喊他們的名字。
葉茵今天如願以償地來到現場觀看表演。
節目組給的內部票位置非常好,就在以往嘉賓們所坐的VIP席。
這麽好的位置,當然也就更能感受到第一支滑輪街舞的沖擊,她周圍座位的觀衆都被調動得激動叫喊。
葉茵擔心地挨到葉傳友身邊,小聲問:“爺爺,這種對決,是不是對古琴很不利啊。他們還沒有配樂,就獨一張古琴。”
其實不用問她也知道,只是焦慮感讓她忍不住要找人說話。
果然,葉傳友點點頭:“琴曲是滌蕩內心。古人都是邀三五知己,靜靜聽琴,感受曲意。古琴其實并不合适現代社會這樣的表演環境,這也是制約古琴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
“更不用說古曲多內斂,中庸平和。而現代人更喜歡情緒外放,何況看這類節目的以年輕人居多,很多年輕人甚至都沒耐心聽完一首琴曲。換作琵琶倒還好一些。”
葉茵聽得更擔心了:“天吶,那怎麽辦,不會真要散隊吧……”
葉傳友也在沉思:“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除了彈琴的沈晏,你不是說他還有一個搭檔要舞槍。”
葉茵點頭:“對對,淵哥……裴淵的槍術應該還是能炸一下場的,他可是拿過武術三連冠的全能大佬!”
葉傳友問:“既然是全能,那也會劍?”
葉茵:“當然會啦。”
葉傳友繼續說:“我原本以為,沈晏可能會選《廣陵散》。這曲有殺伐之氣,配上武術表演,只要技藝高,的确可以和快節奏的節目拼一下。可若是那一首,應該舞劍更合适……”
葉茵:“劍前面用過……诶,不對!當時淵哥用的是西方劍,傳統劍術他沒有用過啊。就算擔心不算新才藝,也應該先問一下。”
葉傳友:“估計還是一開始就是選了其他曲子。”
葉茵好奇:“還有什麽曲子合适嗎?”
葉傳友:“如果不是現代的樂曲,只說古曲的話,倒是還有一首。但那首的譜本只有殘本存世,雖然各派都嘗試補全,但目前打出的譜還沒有哪一本能得到一致認可。”
葉茵:“還有這種曲子,是什麽?”
葉傳友:“《山晖》,是承朝前期的一位傳奇人物所作。”
這時,臺上朱明希隊接受完采訪,走下臺去。
莫昀:“接下來,請欣賞應戰中隊,沈晏與裴淵的表演!”
舞臺燈光暗下,觀衆席也漸漸安靜。
突然。
嘀嗒。
一聲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