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蜿蜒的河水繞過青山,在蘆葦之間曲折前行,将這葉輕舟一路送往丹徒縣的方向。
夜色已深,天師站在船頭眺望向前方。如墨的夜空下,放眼望去甚至瞧不見一星半點兒的燈火,黑暗阒寂至極。
是年,公元1370,明洪武三年,明□□才剛稱帝改國號大明沒多久,朝廷正需要被封為天師的張家第四十二代傳人鎮守京城,然而,年輕的天師在此時執意離京。離開應天府後他一路南下,及至江南,才緩下行程。
天師甘忤聖意,匆忙趕路,自然是有意欲前往的地方。從卦象,他知道大致的方位,卻不知具體何往,不過,來到鎮江府,果然有人來向他求救。
“哎呀,天師,你可救救我那于水火之中的侄兒吧!”
求救的男人特地坐船前來尋天師,天師自然有意施以援手,未多做耽擱,他便搭乘對方的小舟,連夜往丹徒縣而去。
登船後,天師向求救的男人詢問了這位侄兒的名字。于是,他終于知道,原來他的命定之人,名為杜辰與。
船頭,天師不自覺低聲念出“杜辰與”這三個字來。
天師在八歲時第一次用六爻占蔔,為自己算了一卦,之後的十二年,他都在等着這一日的到來。
等着這不遠萬裏的相逢。
河流載着小舟一路往南。長夜漫漫,水路迢迢。
當東方隐約有白色光芒爬上群山山脊,前方,丹徒縣終于在望。
小船來到丹徒縣,上了碼頭,天師便被領至由紅燈紅紙修飾得一派喜氣的杜府。
杜家老爺親自到門口相迎,将天師帶入大廳。
在大廳,天師終于見到杜家大少爺杜辰與。
杜辰與的年紀與天師相仿,生得器宇軒昂,一表人才。在場杜家之人一片愁雲慘霧,但他眉宇間卻是從容鎮定,眸底更有流光閃動。天師不動聲色打量了對方一番,随即才将注意力轉移回焦切為他講述前因後果的杜老爺身上。
早已知曉自己此番前來是為助命定之人免于連番劫難,但天師亦不清楚具體事由及來龍去脈。在聽了杜老爺頗為生動的講述後,他才知曉,原來前些日子,杜少爺出門路遇不平,出手救下一女子,之後那女子請他吃鯉魚,杜少爺明明覺察事有蹊跷,卻還是吃下一口魚肉,之後,杜少爺便有了這莫名其妙的一樁婚事,喜帖被發遍整個丹徒縣有頭有臉人家。
之前天師入府,見府邸四處是紅事裝扮,還以為家中有誰壽辰,不想,這原來是杜少爺婚事的賀喜。天師經年等待,一路風塵,當他終于來到杜少爺面前,對方原來是與人定了一門親事。思及此,天師愠怒之下反而輕輕笑道:“恭賀杜老爺,杜大少爺。”
聞言,杜辰與一臉苦笑,道:“天師莫笑話于我,這婚事我無福消受。”
天師未理會杜少爺的說辭,只轉頭對杜老爺杜夫人道:“杜老爺,杜夫人,令公子這婚事是龍王嫁女,人間難求。”
杜辰與正要說話,杜老爺已不解地追問道:“天師,這龍王嫁女是怎麽回事?”
天師解說道:“當世東海龍王敖廣有個女兒,名為小玉,正是這門親事的新娘。”
杜老爺訝異又焦急,道:“天師,犬子怎會與東海龍王的女兒有瓜葛?”
天師認為是杜辰與自己拈花惹草,才會橫生枝節,可他沒有确鑿證據不便多言,也就只能說些更确鑿的事實:“杜老爺,杜夫人,不瞞二位,其實令郎是天上文曲星君下凡,故被龍女相中,當作良人。”
杜老爺一聽忍不住樂了,“天師,我兒是文曲星下凡,那是不是一定會中狀元當驸馬?”一時間樂觀地忘記自己兒子即将當龍宮的驸馬。
杜辰與顯得頗為無奈地打斷道:“天師,我毫無成家打算,這龍女一事,還請天師幫忙斡旋謝絕。”
天師自然是前來幫忙的,可他并不樂意如此輕易遂了對方的願。
“杜少爺,你吃的那魚其實不是普通鯉魚,在龍宮,這魚有一個名字,為‘至死不渝’。按照龍宮規矩,吃了這魚,你就是龍王的女婿了。”他板着臉一本正經道,還順便吓吓對方,“若杜少爺質疑拒婚,只怕會惹的龍王震怒。”
杜老爺是首先被吓到的。“天師,你是說我兒只能娶龍女了?”看得出,他已經在考慮萬一自己兒媳婦下了個蛋該怎麽辦。
杜辰與倒是尤為堅決道:“天師,我寧願以死明志,也不願接受這強加的婚事。”
聞言,天師望向杜家少爺,他主意已定,卻故意沉默着打量對方一番才确認問道:“杜少爺心意已決,哪怕九死一生?”
“我願意九死求一生。”杜辰與肯定回答。
一旁杜老爺不舍得兒子死于這桃花劫下,趕緊出聲懇請道:“天師,您法力通天,一定能敵得過龍王吧?”
如果打一架就能解決問題,龍王敖廣這會兒已經在挨打了。
可是,天師講道理。
龍王挨打未必會服,但如果和他講道理,他敢不服,他就真的該挨打了。
天師很快想到對付龍王的道理——
之前龍宮至寶定海珠失竊,天師已有耳聞,當時他并不知曉詳情,也無意多做探究,可是今日他來到這杜府,細瞧之下能夠察覺府上有隐約祥光,表明此地有異寶存在。這令天師不自覺聯想到神物定海珠。天師算得杜辰與有難,其實并非這樁并不會危害性命的婚事,實際是另有妖怪将要了杜辰與之命,眼下杜府有個妖精身懷異寶,意欲謀害杜辰與,了解定海珠作用的天師已能猜個大概。
作為天下至寶之一,定海珠擁有無上之力,任何人若能将這一力量化為己用,效果甚至遠勝于定海神針之于齊天大聖。然而,定海珠作為龍宮的寶物,只有龍王懂得起用法,沒有龍王的咒語,定海珠不可能被人吸納。在此情況下,定海珠唯一的作用便是鎮魂——縱使你有火眼金睛,只要有定海珠護體,你絕無辦法看透那具身體裏究竟藏着何人、何妖,或者何怪的魂魄。
那偷走定海珠的賊無法吸納定海珠,他偷定海珠,一定是為了隐藏自己的存在——而他又為何要隐藏自己附身在他人的真相?
龍女婚事之時,恰逢定海珠失竊,天師将兩者結合起來,正好就找到了可以講給龍王聽的道理。
天師推測:某個喜歡龍女的龍宮蝦兵蟹将會在婚禮之前動手,殺死杜辰與并假冒他與龍女成親。
要對付這種妖精,天師自然信手拈來。只是,為了同龍王講道理,天師選擇讓妖精得手。
若是龍宮的妖精害了杜辰與,自覺理虧的龍王還能好意思強嫁女兒嗎?
——如果他好意思,那天師也同樣好意思揍對方。
不過,話說回來,要讓龍宮的妖精得手,杜辰與就勢必身陷險境。普通凡人,若被妖怪附身,哪怕一時半刻,也必然魂飛魄散。
思索之後,天師取下自己從出生後就随身佩戴的玉佩。這塊玉佩被傳為天師法器,名曰鎮魂。實際玉佩于天師更像是其他人家孩子戴的金鎖,自幼便貼身佩戴,直到這一日。
這鎮魂玉自天師長大後就再無其他人觸碰過,得了天師魂養,因此自有靈性,能牽引命定之人的魂魄。此刻,天師取下這塊玉佩遞與杜辰與。
“你有一劫,原本我能助你渡過,但既然你心意已決,希望這玉佩能保你一命。”他簡單介紹這塊玉佩的作用。
天師無意欺瞞,這番話說得直白。聞言,杜辰與神情不變地伸手接過玉佩,一旁的杜老爺卻是愛子心切,忍不住焦切脫口問道:“天師啊,這玉佩究竟有沒有用,還是求天師尊駕親自救我兒一命吧!”
天師見杜老爺擔憂,倒是有心安撫,可是,他思索良久,發現說得越多只怕杜老爺越是有心,于是索性道:“天機不可洩露。杜少爺是星君下凡,想必能逢兇化吉。”
杜老爺還想再說什麽,天師見狀立即截住話頭,“我會暫且留在杜府,待此婚事打消後再離開。”在婚事告吹之前,他也的确沒有心思離開。
聽了天師這番保證,杜老爺終于稍稍放下心來。
“小兒的性命就全全有賴天師啦!”
被當成貴客的天師很快收到杜家的熱情招待,也是生怕自己兒子遇險,杜老爺特地将天師的屋子安排在杜辰與的院中。來到杜家少爺的院子,天師很快察覺池塘附近的妖氣,他假裝不知,由下人領着自己進屋休息。
翌日。
天師醒得很早,下人來敲門敲得更早。今日正是龍王喜帖的大婚之日,天師心知杜老爺焦急,他稍稍整了衣冠,便與下人一同來到前廳。
待到堂前,不出天師所料,今日親事的主角尚未現身。
天師心想,杜辰與果然是杜老爺的親生兒子,杜老爺心疼兒子,不想他未食早餐餓着肚子就議事,于是只把自己請來前廳。
另一邊,見到天師,侯在門後的杜老爺急急問道:“天師,今日便是大喜之日,待會兒若新娘入門……這可如何是好?”
“杜老爺你且寬心,先把杜大少爺請過來。”天師擺手示意杜老爺稍安勿躁。
若杜老爺因為眼下這點小事就已經如此膽戰心驚,待會兒知道自己兒子命懸一線,那可如何是好?
杜老爺不知天師心思,但既然有命,也就立即差了下人去喚杜辰與。天師望着下人離開的背影,料想此刻的“杜辰與”只怕是不敢主動來見自己的。他在原地等候了片刻,待杜老爺等不及想繼續找人催促杜辰與前來,天師出言阻止對方。
“想來杜少爺正在忙婚事的準備工作,杜老爺,不如你我親自去見杜少爺。”
那妖精如此喜歡龍女,自然是與其冒險見天師,不如好好收拾自己一心一意等着娶新娘。可惜,這妖精太過輕敵,又太過相信龍宮寶貝的威力,以為自己有定海珠定能在天師面前蒙混過關,他不知天師已知曉定海珠失竊的消息,并猜到了他的所作所為。縱然定海珠能藏起妖精的真面目,天師也還是從邏輯與推理中看到真相。
見到“杜辰與”,天師提聲念出事先便挂在嘴邊的臺詞——
“妖孽,好大的膽子!”
事實上,妖孽的膽子并不大,這一聲輕叱就吓得他只差沒魂飛魄散。
緊接着,天師從袖口中掏出他的法器三清鈴來。只見他翻動手腕只輕輕搖了兩下,鈴聲才響起,杜辰與便不自覺扭動起身體來。頃刻間,杜家少爺便軟軟倒在地上。
他在身邊,則現形了一條五尺多長的帶魚。帶魚還在扭動掙紮,看得一旁的杜家人驚恐莫名。
原來,偷了寶貝定海珠,想要瞞天過海與龍女成親的妖精是龍宮的一條帶魚精。
天師的注意力并未投向被自己鈴聲打回原形的帶魚精,他的目光落在因為失去帶魚精附身而頓時如同傀儡之身的杜辰與身上。
所幸,杜辰與對天師很是信任,天師交代了一句玉佩能救命,杜辰與便用紅線穿起玉佩,挂在脖頸上貼身佩戴。帶魚精毫無察覺,沒有丢棄玉佩,此刻,玉佩正藏在杜辰與身上衣服的衣襟之後。天師法力通天,有看破陰陽之眼,只一瞧,便能瞧見杜辰與胸前那隐隐的白光。照理被帶魚精附身的杜辰與早已魂魄不知所蹤,但因為玉佩的牽引,杜辰與的三魂六魄依舊守在了他的身體之側。
其實,天師有方法能夠喚醒杜辰與,只是為打消龍王招文曲星當女婿的主意,他只能暫時按兵不動。
地上的帶魚依舊在扭動撲騰,天師轉頭望去,吩咐一旁杜家的下人去取水缸。下人們動作很快,唯恐慢一步帶魚精逃跑後又回來作祟。只是,等水缸搬來後,一時沒人敢動手去抓那帶魚。
天師捉妖降魔從來不會直接用手,就更不用說又腥又黏滑的帶魚,完全不打算上手碰帶魚一下的天師只當瞧不出杜家下人們的膽怯,轉頭欣賞起廳堂雕刻精致的梁柱。
下人們相互推讓片刻,最終還是找了火鉗将帶魚夾起來扔進水缸。
事畢,大家瞧着水缸裏幹巴巴的帶魚,總覺得缺了些什麽,一個下人靈機一動,找到答案,擡頭問天師:“天師,水缸裏要放水嗎?”
天師心想又不是在養魚,這個主意實在有些缺心眼。“這妖精歸水,如同縱虎歸山。”他耐心解釋。
聽了這一句,下人們誰也不敢再提加水的事。
帶魚精安頓好,稍稍定下心來的杜老爺終于想起自己還躺在地上的兒子。
“兒啊,兒啊!醒醒!”
見杜老爺徒勞叫喚,天師提醒道,“杜老爺,令郎是喚不醒的,你且不用白費力氣。”天師只是實話實說,不想杜老爺卻被吓得臉色發白。見狀,天師好心安撫,“杜少爺是生是死,就要看他造化了。”以文曲星君造化,自然能化險為夷。
……可惜,杜老爺絲毫未被這句話安慰到。
眼見杜老爺依舊六神無主的樣子,天師只能繼續直接吩咐下人去将杜府上下所有的紅紗換下,挂上白布,将喜堂也變成靈堂的模樣。
待杜老爺回神主持大局,一切就緒,杜家少爺面無人色直挺挺躺在靈堂正中,杜老爺望着自己的兒子,臉上卻是如喪考妣。
“天師,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杜老爺問道。
被詢問的天師低頭思忖。此事說複雜不複雜,說簡單不簡單,想要解釋清楚并非難,但多少得費一番氣力。相反,若說一句“天機不可洩露”,則能省下很多麻煩。當初創造“天機不可洩露”這句話的人必然是在體恤他的操勞,他大可以在這時候用這句說辭為自己省些力氣。可是,轉念想想,杜老爺正在憂心自己兒子的安危,偏偏吉時尚早,龍王還有一會兒才能登門,為了轉移杜老爺的注意力,天師決定開口。
“這帶魚精也是個癡情的妖精。”
天師細說從頭,杜老爺聽得沒頭沒腦。“這帶魚精鐘情于誰?”
天師認為杜老爺邏輯推理能力有所欠缺,但不便指出,只能耐着性子解釋道:“帶魚精冒充令郎就是為了與龍女成親,他鐘情的自然是龍女。”
說到這裏,天師驀地反應過來:只怕那帶魚精是真的癡情。
帶魚精此番行兇,即便未料到天師的介入,至少清楚自己會被曝露在龍王面前,而之後,天師入府,帶魚精自然不會不知,可他依舊按原定計劃行動。雖說定海珠可能一時欺瞞天師與龍王,可誰能保證這一世都不被揭穿呢?事實上,真相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那一日帶魚精所犯之罪必将受到嚴懲。他能夠預料自己的命運,依舊想要與龍女拜堂成親。
天師不自覺思索:當心有真情,真的能夠令人奮不顧身嗎?
——如果換作是他,如果換作是他鐘情于一人……他會怎麽做……
☆、第 10 章
對着自己的手機屏幕,杜辰與愣愣出神良久。
大作家是對他們的雜志有什麽誤解嗎?
——要知道,他們《疾風》可是正經刊物。
說實話,杜辰與本身并不抵制女性向的文學作品,他甚至報着欣賞的開放思想進行過一些相關閱讀,可是,這并不表示他能替大衆決定樂見其成的态度。至少,《疾風》上的作品,從來不會刻意賣腐。再說了,杜辰與甚至覺得,三清鈴的這部《末代天師》與其說賣腐,不如說直接就是荷槍實彈?
作為相對有經驗的編輯,杜辰與生怕自己眼神不好,他又重新看了一遍一直是正常向小說作者的三清鈴所發來的這《末代天師》第一回連載內容。
這回,杜辰與與這《末代天師》第一回算是确認過眼神。毫無疑問,這部之前三清鈴給過大綱,完全沒表現出任何暧昧的小說,眼下明顯往命中注定的一對伴侶的故事方向發展。尤其章節尾部最後一句,這種明顯的插旗,搞不好天師鐘情的人遲早是杜少爺。
擡眼望了一眼手機屏幕上方的時間,确認了眼下并不算晚,杜辰與打開三清鈴的微信對話框。
杜辰與:三老師,您在嗎?
唵嘛呢呗咪吽:在的。
三清鈴回得很快,看來很有經驗等着自己編輯的回複。
杜辰與:三老師,我想确認一下,在《末代天師》中,張天師與杜辰與是怎樣一個關系發展?
唵嘛呢呗咪吽:他們之間的發展過程很普通很常見,就是相逢相知相守,最後,兩人分開。
杜辰與:……三老師,我可以理解為他們像一對戀人一樣嗎?
唵嘛呢呗咪吽:應該說是知己吧。畢竟,他們不會上床。
杜辰與并不是含蓄的人,但他愣是被直言不諱的網絡作家說得不知如何接話。
好半晌。
杜辰與:三老師,我們這次連載的是志怪小說,您是不是能弱化一下張天師與杜辰與的關系?他們的“知己”關系似乎太暧昧了,尤其“命定之人”的說法,我怕這會影響到故事本身。
為确保這個故事能夠正正經經在《疾風》上出現,杜辰與不得不表達自己的編輯立場。
所幸,當紅作家很好說話。
唵嘛呢呗咪吽:嗯,我理解你的顧慮。如果這個故事真的圍繞天師與杜少爺,只怕剪不斷理還亂。我會把那些容易令人引起歧義的細節修改一下。
作為編輯,杜辰與将最重要的意見提了出來,并且得到對方認可,可以說一項任務完成。而作為讀者,杜辰與抑制不了內心分不清是好奇還是在意的心情。
杜辰與:三老師,你說最後張天師會和杜辰與分開?那是怎麽回事?
之前杜辰與收到過三清鈴對這個《末代天師》故事的大綱。大綱真的很簡要,甚至連會出現哪些妖怪,有哪些單元都沒有細述,不過,關于故事的結局卻是寫得很清楚:張天師陪着杜辰與上京趕考,一路不停捉妖降魔,最後杜辰與中了狀元,張天師考慮到定海珠只會令杜辰與不停遇險,于是施展法術收走了杜辰與身上的定海珠,從此杜辰與步步高升,一生太平。
其實杜辰與能夠理解,張天師取走杜辰與身上吸引着妖魔鬼怪的定海珠後,他就不必再守着杜辰與。不過,買賣不在情意在,即便杜辰與不再有危險,張天師與杜辰與也能當朋友吧?
杜辰與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将這個民間傳說一樣的故事當成真的,他真心希望這兩個人能夠如同知己一樣有一生一世的情誼。
面對他的疑問,三清鈴很快回答。
唵嘛呢呗咪吽:他們最後自然是要分開的。杜少爺中了狀元後就被賜婚當上驸馬,張天師在杜少爺大婚那日離開了京城。
杜辰與:為什麽?
唵嘛呢呗咪吽:你是問張天師為什麽離開嗎?
杜辰與:是啊。
唵嘛呢呗咪吽:他為什麽不離開?難道留下來看着自己的命定之人和別人恩恩愛愛去嗎?
合着你的“命定之人”真的是這個意思嗎?你不是才說他們不會上床嗎?他們究竟是什麽關系啊?
面對“直言不諱”的三清鈴,杜辰與又琢磨了好半天。
杜辰與:三老師,按您這設定,張天師喜歡杜辰與?
唵嘛呢呗咪吽:杜少爺是張天師的命定之人,不遠萬裏才能相遇,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樣。
不知道為什麽,想到張天師心中與自己同名同姓的杜少爺意義不同尋常,杜辰與心中莫名有一種滿足感。他沒細想這種滿足感怎麽回事,想了想,還是再次提醒重點——
杜辰與:三老師,您知道,我們《疾風》是全年齡向的文學刊物。
唵嘛呢呗咪吽:放心,這不有你給我把關嘛。可能我會不自覺盡量還原真相,但是,等我寫出來你看了,你可以提醒我,把一些大家不太能接受的地方修飾一下。
的确,在杜辰與心中,《末代天師》的故事是真實的,如同齊天大聖在他心中真實存在,不過話說回來,即便末代天師真有其人,就如同包拯一樣,關于他的傳說故事可以說都是藝術加工而成,并非切實發生過。然而,此刻三清鈴用了“盡量還原真相”的說辭,這令杜辰與不由微微疑惑。
杜辰與:三老師,《末代天師》的故事是真實歷史事件嗎?
唵嘛呢呗咪吽:要回答這個問題就得先定義“真實歷史事件”是什麽。是不是衆口一詞的東西就是真的?我們每個人都說“女娲補天”,沒有人當真,可它又的确是所有人的認知,這究竟是不是真實歷史事件?
在杜辰與心中,“女娲補天”不是歷史而是神話。不過,三清鈴的論調又莫名有那麽一些道理,杜辰與不覺沉思。
唵嘛呢呗咪吽:另外,真假究竟是客觀的還是主觀的?我總是在想,如果人會轉世,但不帶記憶,永遠不知道自己前世發生了什麽,這種情況下,說他就是他的前世,這究竟是真還是假?
第一時間,杜辰與有些意外三清鈴怎麽忽然與自己探讨起哲學問題來,不過很快,他注意到三清鈴的這個舉例——如果人會轉世——為什麽三清鈴使用這個例子?這是在暗示自己是《末代天師》中杜少爺的轉世嗎?
杜辰與:三老師,您相不相信有人轉世?
他試探着詢問。
唵嘛呢呗咪吽:我相信,甚至,我認為你就是杜少爺的轉世。
說實話,杜辰與一點不意外三清鈴是那麽想的。這很好的解釋了對方為何如此熱情主動要為《疾風》寫這個末代天師的故事,并且讓與故事中同名同姓的杜辰與當自己的編輯。杜辰與是見過鬼的人,如果說以前的他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如今他已經接受這個世界不能完全用當今的物理理論體系解釋的現實,所以,他絲毫不認為這麽懷疑的三清鈴腦筋有問題。不過,話說回來,即便人會轉世,杜辰與依舊不認為自己的前世是杜少爺。正如三清鈴所說的那樣,人轉世不帶記憶,永遠不知道自己前世發生了什麽,這種情況下,那個前世又憑什麽被認為就是他?
那個人不是他。
……因為如果那個人是他,他是絕對不會娶公主的。
這個傍晚與三清鈴在微信上的聊天,最終以杜辰與莫名其妙且突如其來的真情實感而告終。
杜辰與沒有繼續同三清鈴探讨這個在他心中只關于張天師的故事。驀地,他意識到一件事:這個故事在他心中縱然沒有變得越來越真實,但張天師這個人,卻在他的心中愈發有血有肉。
為防止自己走火入魔,結束微信對話的杜辰與沒讓自己繼續沉浸在《末代天師》的故事中。他清空思緒,決定早些休息。
前一晚,為了守候帶魚精,緊繃的情緒令杜辰與可以說比通宵玩游戲更累,雖說之後也有補眠,但48個小時內只睡了兩三小時的人這會兒實在抵擋不了睡意。簡單洗漱後,杜辰與抱着張真人給的符便倒在床上閉上眼睛。
這并不是藝高人膽大,實在是有點聽天由命。杜辰與心想,《末代天師》的故事裏,杜辰與多次遇險,最後都化險為夷,如果自己的遭遇應和這個故事,那想必不會那麽輕易就被帶魚精給吃了。基于這一解題思路,在等待着帶魚精作祟的這個晚上,他居然睡得還挺安穩的。
——準确說來,前半夜他睡得還挺安穩。
後半夜的時候,杜辰與猛地驚醒。
熟悉的冰冷潮濕感。
杜辰與從濕透的床上快速坐起身,他的動作目的性很明确。昨天白天的時候他就特地收拾過自己的屋子,張真人說,帶魚精作祟的條件是房間裏存在水。要存在真實的水,就必須有裝水的容器,杜辰與清理了整個房間,所有可能裝水的構件都被移除,只留下之前的那個獎杯,這使得現下杜辰與毫不猶豫直接就往獎杯的方向而去。
帶魚精頭腦未必靈活,他沒猜到杜辰與的意圖,但無論如何,杜辰與下床蹚水往壁櫥走去,水下的帶魚精自然立即便糾纏上去。杜辰與沒走兩步便感覺到自己的腳腕被牢牢纏住。
在此之前,杜辰與還曾懷疑過前天晚上的經歷是幻覺或者夢境,但此刻腳上傳來的仿佛腳腕的骨頭都能被擠壓碎裂的力量令他不得不相信,這絕對不是幻覺。
被拖着再難前進半步的人伸出手來,往幸好很近的壁櫥夠去。這個動作勢必要失敗兩三次的,但也勢必最終成功。懷疑自己的身體正在不停沉陷的杜辰與總算成功握住獎杯的手柄,他用力握着獎杯舉起,之後,不假思索迅速往自己的床上扣去。
整理房間之外,先前杜辰與同樣偷偷在自己的床單下鋪設的海綿。要讓水幹透,海綿是最有效的。即便是整整一獎杯的水,被倒在看起來被水淹沒的床上,很快房間幹涸,床單下的海綿甚至沒有讓一滴水流下來。
黑暗中,腳腕的疼痛終于緩解,再也沒有纏着他的帶魚,但很快,一條人影朝杜辰與的方向撲了過來。
練了十幾年空手道的杜辰與心想你帶魚形狀的時候我怕魚刺,拿你沒轍,現在你變成人形,這體格剛好和我的陪練一樣,瞧我不踢死你。
心中對妖怪多少有些害怕的杜辰與并沒有讓自己的任何一絲畏懼心理表現在拳腳之上。之前帶魚精用妖怪作祟的方法對付他,他空有一身本領卻毫無用處,人家是勝之不武,他卻是敗之不武。忒不公平。這會兒,帶魚精總算沒法繼續欺負他腳腕上沒漁網,想着張真人說的,如果他失敗了,就得重入六道輪回,杜辰與可以說全神貫注,全力出擊。
那帶魚精可能是在落筆成囚的畫中待得久了,還沒适應時代的變遷,潮流的變化,這會兒幻化成人形,衣服穿戴都是明清時代的樣式,袖子很大,衣擺也跟裙子似的。輾轉騰挪之間,杜辰與一腳就踩住了對方寬大的袖口,這一腳,他把帶魚精直接給踩在了地上——可見這幻化出來的衣服質量還挺牢的。不過,正當杜辰與擡手準備揍對方,帶魚精忽然扭動着身體,變回帶魚,從那衣服裏竄了出來。
估計自己未來幾年都不會再吃帶魚的杜辰與想要下腳去踩,最終因為覺得有些惡心遲疑了一下。帶魚精在這個空隙重新變幻成人形。
杜辰與覺得更惡心了:帶魚精這回變成了光着身子的人形。
你說你這法力是不是太低了一些?衣服就變不出第二套來了嗎?
帶魚精不知道自己被杜辰與鄙視了,他心想這回我沒袖子了,看你還怎麽踩我衣服。正想着,迎面他就挨了一記拳頭。
沒有學過空手道的帶魚精被打得有些暈,一時站在那兒沒能有所動作。杜辰與見機極快,拿出一早準備的符紙,電光火石件,他就貼在了帶魚精額頭之上。
符紙上的朱砂在這一刻閃過一道金色的光芒,很快,□□的人體倒在地上,一點點蜷縮起來,最終變回帶魚的形狀。
杜辰與只瞧了那帶魚一眼,緊接着趕緊從床底拖出電飯煲來,忍着令人不快的手感把那條帶魚捏起扔進電飯煲中。
“如果上輩子我真的是杜大少爺,那時候我就該把你清蒸了吃掉。”
杜辰與關上電飯煲,對着關在其中的帶魚精說道。
當然,這其實是大話,他可不敢吃這帶魚精——這活了幾百年的帶魚,肉得多老啊。
正想着,電飯煲忽然撲騰跳了一下。杜辰與險些吓一跳,他趕緊伸手摁住蠢蠢欲動的電飯煲,用另一只手從一旁取過自己的手機來。
這帶魚既然他吃不下,總得想其他法子處理掉。之前張真人說了,抓到帶魚精聯系他,他有辦法處置。一早存好了張真人電話的杜辰與此時打開通訊錄,撥通對方那個曾經寫在救命錦囊中的手機號。
手機回鈴音響了好一會兒,通話才終于被接通。
“何人?”張真人滿是睡意的含糊聲音傳來。
“張真人,是我,杜辰與。”
“嗯。”
杜辰與稍稍等了等,見對方不打聽他來意,只能自動自發推進對話的進度:“張真人,您說抓到帶魚精聯系真人您,現在,那帶魚精就在我家電飯煲裏。”
“你抓到帶魚精了?”張真人略顯訝異地問,聽起來就像他算準了杜辰與該重入六道輪回似的。
“是啊,就是,他好像還在動?”
電飯煲不停跳着,杜辰與看着還挺怵。
“沒事。”張真人不以為意地安撫道,“很正常,把你關電飯煲中,你也會跳的。”
為了壓住電飯煲,杜辰與已經一屁股坐上去,這讓電飯煲終于太平下來。不過話說回來,他總不能一晚上就坐電飯煲上。“張真人,現在怎麽辦?”
張真人不假思索給出他的答案:“咱先睡一覺吧。”
☆、第 11 章
可以說,杜辰與眼睜睜地看着這個夜晚過去,第二日到來。
電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