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宋欣和四只貓6
宋欣和四只貓6
“阿姨，你看到一個箱子沒？裏面有四只貓。一只頭上有綜色紋，還有一只是橘的，還有一只是貍花貓。還有一只是三花貓。它們分別叫蛋撻，五花肉，胡椒，蘿蔔…………”
“沒有啊。”略尖的女聲。
“可是那會在哪兒呢？我明明就放在這個車上…………”宋欣說。
“這我也不知道呀。”女人走遠了。
“請問，看到一個箱子沒？裏面有四只貓。一只頭上有綜色紋，還有一只是橘的，還有一只是貍花貓。還有一只是三花貓。它們分別叫蛋撻，五花肉，胡椒，蘿蔔…………”
宋欣像是祥林嫂一樣，不斷的重複，詢問，以同一種話，不厭其煩。
宋欣問了商店裏的大叔四次。問了社區醫院裏的阿姨五次，問了來來往往的過路人不知道多少次。
宋欣開始懷疑自己了。
這個世界上是不是有這四只貓呢？是不是假的呢？
是不是因為她太想養貓了，所以出現幻覺了呢？
是不是呢？
宋欣站在這人來人往的街口。
茫然了。
她不知道失去了四只貓之後，她該做什麽。
宋欣的手上還拿着針管，裏面滿滿的充着羊奶，宋欣一直拿着，小心翼翼的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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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的羊奶沒有一滴灑出來。
又下雨了。
宋欣被淋個兜頭。
男朋友不在身邊，沒有人會安慰她。
她仰頭。
眼睛暗了。
沒有光了。
又下雨了。
又下雨了。
又下雨了。
雨越來越大了。
淋在她身上，像昨天晚上一樣冷。
……………………
“一欣！你怎麽在這兒呀？！”宋欣媽的聲音傳過來了。
“快點快點，別擱這兒淋雨了！你都快高考了，淋感冒了，可怎麽辦呀？”宋欣媽開着電動車，好像是路過這裏。
宋欣回了魂。
沒有說話。
機械的打開了電動車，然後開着車回到了樓下，屋子裏有溫暖幹燥的衣服，還有媽媽精心煲的、香噴噴的湯。
可是，宋欣沒有貓了。
下午。
宋欣開着電動車來到了學校。
學校壁壘森嚴，還是那個監獄。
宋欣走進去。
表情很喪，半死不活。
就像宋欣來這裏的每一天一樣，這三年裏的每一天，跟昨天，明天，後天。不會有任何區別的一天。
宋欣坐在座位上。
拿出了書本。
整個教室安靜下來了。
又是一節數學課。
數學老師那個矮老頭子橙光瓦亮的大腦門殼子，閃閃發亮。比他寫在黑板上的板書還要亮。
“來我們看看這道題，還有另一道解法…………”
“首先，我們要換算…………”
那些莫名其妙的函數圖像，抛物線，橢圓，雙曲線，這些狗娘養的圓錐曲線像是瘋了一樣在黑板上飄來蕩去。
宋欣有點兒煩了。
坐在窗邊，往外面看。
外面一直在下雨，淅淅瀝瀝的小雨，天空陰霾沉沉，看不到一絲光。
雲是黑的，像山像鐵，密紮紮的鋪滿了整個天。
整個信陽都是黑的。
雨還在下。
過了好幾天。
“宋欣，你前幾天帶回去的那幾只貓怎麽樣了？”後排的姑娘問她。
宋欣沒說實話，她當然不會說實話，這讓她怎麽說呢？說整個班裏都非常喜歡的，整個班裏都在為它們打掩護的小貓，被宋欣弄丢了嗎？
怎麽說呢？
怎麽可能說呢？
“它們啊？在我遠方親戚那，挺遠的，在鄉下。”宋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編了個謊言。
“啊？”問話的姑娘有點失望“你是不知道，小貓的媽媽，天天沿着女生宿舍那邊找自己的小孩，每天都在叫。
一叫叫一整晚。現在都高三了，影響考試的人睡眠。”女生頓了頓，又說:“那小貓本來就是放在紙箱子裏的，那是宿管阿姨放的，本來小貓都在草叢裏，宿管阿姨給它們放到紙箱子裏了。”
“大貓找不到小貓，才一直叫的，整棟女生寝室的人都睡不安穩，最後”女生吞吞吐吐“最後…………”
“最後，好像是學校領導打算逮住貓媽媽然後藥死它…………”
“什麽？！！”宋欣震驚了。
第二天。
貓媽媽被藥死了。
再也沒有人聽到女生宿舍那邊有貓叫了。
學校領導的反應很快，這種威脅學校升學率的事情他們一向嚴肅對待，學校的保安和學校的幾個男老師計劃了一下，沿着這只貓平時的出現軌跡，設下了陷阱，逮住了這只貓，然後藥死了它。
它死的無聲無息，屍體處理的幹幹淨淨。
很多人都惋惜它的死去，畢竟喂學校流浪貓的也有不少，當然，班裏有人告訴了宋欣。
宋欣也知道了是哪只貓丢了孩子。
宋欣再也沒遇見這只貓媽媽。
宋欣以前摸過它，也喂過它。那是一只德高望重的貓，被學校的人戲稱“四世同堂”。
因為它生的幾代貓都生活在學校裏。
學校的生活壓力很大，學生們天天都去撸學校裏的流浪貓，學校的流浪貓甚至形成了各自的地盤小貓攤，每到學生們飯點，畢經之路上總會出現幾只貓，對着學生們撒嬌賣萌。
學校的火腿腸都快賣斷貨了，就是學生為了喂這些貓。聽說，還有人專門帶貓糧過來喂貓。
學校的喂貓經濟蓬勃發展，小賣部掙得盆滿缽滿。反正，現在只要有一個貓攤出現，那片地方就會被擠得水洩不通，一群人手裏拿着東西喂貓，擠都擠不進去。
“四世同堂”是學校流浪貓中最溫順的一只貓，只要給吃的，它就讓摸，不給它吃的，它也不在意被白嫖。
那是一只多麽溫柔的白貓。哪怕流浪，也會把自己身上打理的幹幹淨淨的，一開始流浪到學校很瘦，後來被人喂的有了雙下巴。
再後來又變得很瘦，聽說是生孩子了。
它的第一窩孩子，養活了大部分，這一窩孩子成了學校的流浪貓主力，後來它又生了一窩孩子，在這個時候，它孩子都有孩子了。
反正沒人說的清它到底生了幾窩。大家就統稱它為“四世同堂”，時不時的還打趣它一下。不過小貓咪聽不懂人話的，人在那叨叨叨，它在那兒老老實實的聽着，邊聽邊幹飯，一點也不耽誤。
大家都認識這只白貓，甚至都知道它固定的貓攤，知道它飯點的時候，會在哪個貓攤待着等待投喂。
所以幾個小姑娘才可以找到它，把孩子帶給它認。
可是這幾個小姑娘都不知道，包括那個時候的宋欣也不知道，當小貓沾惹上了生人的氣息，貓媽媽就認不得小貓了。
“四世同堂”一直在找一直在找，或許它也像宋欣一樣，不斷的重複一句話“我的孩子丢了，你們知道它們在哪兒嗎？有人知道嗎…………”
一直叫一直叫，叫一整夜，叫的像哭了一樣。
它的孩子丢了呀。
原來，是這樣呀。
宋欣更加自責了，自責為什麽讓小貓離開自己的視線，自責帶走了“四世同堂”的孩子，自責“四世同堂”的死，自責自己的自大和愚蠢。
整夜整夜的哭。
宋欣不是那種晚上哭了，早上眼睛立馬會腫的人，可是連哭了幾夜，宋欣的眼睛終于腫了。
宋欣媽目睹了女兒的茶飯不思。
目睹了宋欣哭了幾夜。
聽着宋欣的自責。
終于，宋欣媽坦白了。
原來，小貓是宋欣媽帶走的，在宋欣進去社區醫院泡羊奶粉的時候，宋欣媽正好下班回來，眼尖的發現了宋欣的電動車停在路邊。
還有一個很大的箱子，裏面隐隐約約有貓叫。
宋欣媽心想這幾只貓多耽誤女兒高考呀，于是把這幾只貓帶走了，宋欣媽也沒忍心扔掉，畢竟那是幾個生命。
權衡利弊過後，宋欣媽把小貓交給了鄰居家的張阿姨，一個家裏養了不少貓的阿姨，前一陣子，她家的大貓剛好生了小貓，大貓還有不少奶。那些小貓就交給她暫養了。
宋欣突然不哭了，也不說話了。
這幾天的要素委實過多，參與這件事情的從宿管阿姨到同班同學，爸爸媽媽，男朋友，最後到學校保安，幾個男老師還有貓媽媽，最後落腳到張阿姨。
平時毫不相關的人一個又一個冒出來，小貓出現了，小貓被扔了，小貓被扔了還在那裏，小貓丢了，貓媽媽又出現了。
實在像一個大型懸疑劇。
把宋欣整的頭昏腦漲。
其中出力最多的，莫過于親爸親媽。耍猴一樣耍她。
宋欣想，父母大概是來克她的。
她上輩子應該欠了這兩個人一個億。這輩子他們才能肆無忌憚的傷害她。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牽扯出了一條貓命，為什麽媽媽還可以理所應當的說:“你快高考了嘛，我是為你好。”
這個世界真的不可理喻。
原來生命這麽一文不值，在很多很多人眼裏，一只貓比不過學生的成績，一只貓比不過父母對孩子的“關心”，一只貓比不過她宋欣泛濫的、急切渴望的，想養貓的心情。
宋欣突然就覺得很難過。
為了那個突然死掉的貓媽媽。
這裏全員惡人。
只有貓是無辜的。
人們像踩死一只螞蟻一樣殺死一只貓，都覺得自己正義感爆棚、光輝偉大。
宿管阿姨自诩善良，把小貓裝進箱子，讓貓媽媽丢失孩子蹤影。一場大雨，讓小貓丢失能讓貓媽媽認出的氣味。
宋欣自诩救了四只幼貓，卻沒想過自己沒有一點養貓的條件。宋欣爸媽自诩為了女兒的高考，用抛棄，欺騙來處理幾只棘手的貓。學校領導自诩為了學校，帶着人殺了貓媽媽。
人們環環相扣，用傲慢與自以為是的善良織就殺死一只貓的大網。
少一環都不行，少一環都能留下貓媽媽的命。
人類總是用自己人類的思想揣度萬事萬物，偏見與自高充沛着他們對待所有生物的行為當中。
這件事中出現的每一個人，做出的所有努力，都表現了一句話，那便是:規律是不可揣度不可違的，妄自揣度規律、違背規律者，終将受到規律的懲罰。
張阿姨家。
幾只小貓懶懶的躺在陽臺上，一只貍花大貓艱難的卧在那裏，奶着八個嗷嗷待哺的毛孩子。
張阿姨洗了衣服，用衣服撐子把衣服一件件撐上，拿着一把綠的衣服杆子把衣服撐子挂上鐵絲網。
在潔白飄飛的衣物裏，陽臺上的綠植更顯得翠綠，百草靜靜的生長。
一只大白貓步履輕健的踩過花盆，一只腳搭上了大號貓吊床，給貍花大貓舔毛，看着好像是一對。
小貓們努力的吸着奶，其中有一只腦袋上有棕色的色塊，還有一只橘的，一只小貍花，一只小三花。八只小貓歪來歪去，動來動去。
貍花貓躺仰着頭，一副被吸幹榨盡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