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甄寧只住了一晚就走了。

第二日清晨,天剛泛魚肚白的時候如升聽到外面有響動,她向來睡眠就淺,以前在家只要她不起床,沒有人敢踏進院中一步。

迷迷糊糊睜開眼,如升披了件薄衣起身來到窗邊,透過縫隙向外望去,只見隔壁的門敞着,下一刻,甄寧從裏邊走出來,他頭戴草帽,身挎長刀,肩上還斜跨了一個包袱,他急匆匆關門下樓,不知要去哪。

“可能又給風巽辦事去了吧。”,如升想。

回到床上把被子一蒙,回籠覺直接睡到巳時。

穿好衣服打開房門,如升一下愣住了。

外廊,風巽坐在圓桌前,正悠然地喝着清茶,茶壺旁還有一個食盤。

“早啊!”

風巽放下茶杯,回頭朝如升看了一眼,不,準确的說,是瞟。

“早。。。”

如升臉還沒洗,也多日未上過妝,她除了衣服穿得整齊外,一點女人樣都沒有。

如升做了一點心理建設,在“過去”與“不過去”之間選擇了“過去”,她慢慢挪到圓桌前坐下,食盤裏的清粥飄來陣陣米香。

眼前,風巽端起茶壺又倒了一杯,翠綠的茶葉在杯底盤旋了兩圈又回到水面,蕩漾着沁人心脾的茶香。

如升忽然覺得這個場景和風巽那張俊朗的臉尤其相配。

茶從青山來,而他亦是青山。

也許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就會不自禁地融入那裏,一如前世的鄉愁一般,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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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早飯吧,慶叔熬得粥。”

如升接過風巽遞過來的勺子在粥碗裏攪了攪,能做出那麽香的佛跳牆,粥熬得也肯定不賴。

嘗了一口,嗯,果然如她想得一樣,很好吃。

又一杯茶飲完,風巽問如升:“以前你在家中都做什麽?”

這一問倒是把如升問住了,她回想自己曾經錦衣玉食的生活,還有想去哪就去哪的絕對自由,對比現在,她無法啓齒。

“問你話呢?”

風巽輕扣兩下茶杯,喚回如升的注意力,她緩緩神,說:“一般早上會和先生上課,然後在府裏和丫鬟玩一會兒,偶爾也會去軍營,看我父親他們練兵。。。”

講到這風巽突然不可聞地笑了一聲,很淡。

如升不解,這有什麽好笑的?難不成是江湖頂級刀客對游手好閑且落魄的大小姐的嘲諷嗎?

如果真是那般的話,如升也欣然接受,因為畢竟是事實。

“我以為你會說在家中學女紅,繡鴛鴦,然後守在閨中待嫁呢。”

原來是這樣。

如升邊喝粥邊說:“我不會女紅,我母親以前要教我,可是我笨,學不會。”

“那算盤呢?”

“?”

“算盤會嗎?”

如升點頭,她還真學過這個,幾年前她看母親算賬的時候心生興趣,就跟着學了,而且學得很溜。

不會女紅反而會賬房那一套本事?這應該不是笨,而是懶了。

“吃吧。”

風巽把小菜往如升面前推了推,又說:“一會兒來幫我清一下手頭的賬本。”

“。。。。。。”

“有困難嗎?”

“我試試。”

如升不知道風巽要她幫着清什麽賬,但想想這偌大的青樓每天人來人往,肯定有不少支出吧。

算了,沒有憑白受人恩惠的道理,總歸要幫着幹點什麽。

吃完飯,如升随風巽來到他房中,想想她前日過來的時候還是見晏屠嘉。。。。。。

四下瞧了瞧,如升并未看到賬本之類的東西,就在她停住腳步的時候風巽突然拽住她衣擺,往樓梯口走去。

哦,看來是在樓上。

只是剛上到二樓,如升就愣住了,也可以說是被眼前景象驚呆了。

整個二樓全都被木架填滿,比風巽還高,而木架上則整齊擺着書本,看樣子數量上千都不止。

“之前的賬房突然死了,我一時找不到人,又趕上月末,所以我方才找你幫忙。”

風巽說完看了眼尚在驚訝中回不過神的如升,嘴角泛起一陣不明的笑意。

“過來,我告訴你怎麽弄。”

風巽說完攬着如升的肩頭,讓她坐到靠窗的長桌旁。這個長桌和飯堂那張一模一樣,看來是出自同一位匠人。

如升坐好後肩膀上的大手也撤了回去,不過餘溫尚存,讓她不自覺地心跳加快。耳垂羞紅。

風巽也坐到如升旁邊,說:“青樓在南晉各地都有分支,只不過名字不同。”

哦?那西京也有了?

“在你們西京叫“莳花閣”。”

已經好幾次了,如升想問什麽,下一刻都會被風巽回答出來,好像他能參透眼前人所想一樣。

這讓如升打心裏對他忌憚。

“我去過莳花閣,那是西京最大的音律坊,有整個南晉最好的樂器,也有最漂亮的姑娘。”

去年夏天,如升曾喬裝和府內的丫鬟一起溜進去玩過,只不過後來被她父親知道了,老爺子狠狠告誡她“莳花閣”不是爾等良人該去的地方,要是再被發現就要禁足一個月,如升一向自由慣了,哪裏敢頂風作案,所以那以後就一次都沒去過了。

風巽笑笑,說:“你倒是膽大。”

莳花閣是青樓下屬最大的分支,每年收支賬本數量是其他各地的總和。

明面上,莳花閣是聽曲賞律的地方,暗地裏卻是江湖人的聚集地,這裏進行着各種交易與買賣,黑白通吃。

它是風巽一手創立的,不過自前兩個月他偶然受傷後就一直留在青樓養傷,直到晏屠嘉委托他救人,這才再去西京。

如升沒回風巽的話,而是專注地盯着面前的書架看,她發現這五個書架上方都刻了字。

青樓、莳花、塵鞅、寒江、風煙。

如升心裏一悸,她沒想到風巽在這樣的年紀就可以掌控如此多的産業,正經生意本就難做,撈偏門更是難上加難,何況要均勻這二者,他是怎麽做到的?

“你讓我。。。”

如升邊說邊指着面前的木架,“你讓我弄哪一個?”

“全部。”

風巽說得雲淡風輕,好似這是和吃飯一般容易的活計。

如升說:“不好意思,我沒聽清,你是說全部嗎?”

風巽筆直地看她,默認回應。

如升正了正身,回看過去,“先生,你怕是開玩笑了!”

風巽雙手伏于桌前,開出條件,說:“你不用怕,剛才只是吓你一下,除了莳花閣以外其他的都清賬了,所以你只要把莳花閣的弄完就可以,只要你天黑之前做完,我就帶你回西京。”

這個條件簡直太誘人了,誘人到如升拒絕不了。

之前晏屠嘉已經給她擺明過,想要回西京只有嫁給他,而且那日在潮白河邊,她問風巽怎麽才能給自己的父親報仇時他給出的回答也和晏屠嘉同出一轍,可今日為何又突然變卦了?

難不成是想親手把自己送回晏屠嘉那裏不成嗎?

如升突然冷下臉,說:“我早就該料到你們同出一門,他不放過我,你又怎麽會放過?!”

如升沒挑明是誰,但風巽肯定明白。

屋裏忽然安靜下來,有風吹起賬本折頁,唿扇來唿扇去,填補了他們之間無語的空白。

“坐下。”

随意的一聲,卻很有威懾力。

如升應聲坐回椅子,可風巽卻又站起來,繞過桌角,坐到了對面。

兩兩相對,這讓如升更加直接地捕捉風巽臉上的每一處神情,他滿臉嚴肅,有點類似于以前如升交不出作業的時候先生要發火的樣子。

不過說心裏話,她竟有些期待這個男人發火是怎樣?也許一個飛刀撇過來直接砍掉她的發髻也保不準。

風巽:“你和晏屠嘉認識多久了?”

如升:“兩年。”

“兩年裏他可曾做過傷害你的事?”

“沒有。”

風巽向後一靠,臉上一副“那不就得了。”的表情。

如升說:“可西京的人都說我全家是被徐玠害的,而晏屠嘉是徐玠最得力的手下。”

“所以呢?”

風巽步步緊逼的眼神讓如升感到窘迫。

“所以就算他不殺我,也不能幫我報仇。”

“如果他可以呢?”

“。。。。。。”

如升暗自咬緊牙齒,起誓般地說:“誰幫我報仇,我就嫁誰。”

風巽點點頭,“看來你還算識時務。”

風巽說完俯身,從桌底拿出一摞捆好的賬本,說:“這是甄寧從西京帶回來的莳花閣的賬目,你幫我各項分類,彙總,然後再把全部的總數算清,同時還要找出賬本中有沒有纰漏之處,天黑前做完,我明日就帶你回西京。”

風巽交代完這些拂袖起身,“筆墨紙稿都在桌上,有事情自己解決,我要提醒你,如果做不完你可就得另尋他法求我了。”

如升毫不遮掩地瞪過去,說:“如果提前完成呢?”

“哦?”,風巽一改剛才的嚴肅,笑出聲來,說:“提前完成的話也許你能讓我高看一眼。”

如升不屑,腹诽道:“讓你高看一眼有屁用?能當飯吃嗎?!”

她把那摞賬本拽到跟前,狠勁拍了拍上面的浮灰,示意風巽可以走了。

如果那時她就知道風巽在江湖上是個怎樣的人物,想必她就會明白那“高看一眼”是多麽讓人心生豔羨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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