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下午,三男一女“浩浩蕩蕩”地上路了,他們直奔西京城,中間只歇過兩次。
如升一路都被“小花小花”地叫着,就連風巽也沒放過她,還美其名曰讓她先習慣一下,省着到西京漏出破綻。
最開始如升還跟他們辯嘴,可越臨近西京她越心慌,到最後直接沉默,許是近鄉情怯,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個生她養她,也滅了她全家的地方,在很多人眼裏是故鄉,但對現在的如升來說已是遠方了。
“到了。”,弘遠大喊一聲。
棕馬嘶鳴一聲忽然停下,風巽撩開簾子,城門口的喧鬧傳來,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就在他要起身下車的時候忽覺袖口被拽住了。
“風巽。。。。。。”
如升聲音發顫,纖細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她原本以為自己不會這般害怕,可臨了還是慫了。
“我需要戴一頂帽子嗎?”,如升問。
“不需要。”
“面紗呢?”
“如升。”
風巽叫了一聲如升的名字,試圖穩住她的情緒,“有我和晏屠嘉在,沒人會傷害你。”
“那皇權呢?”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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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權雖說不能正面相抵,但這世上還有公道,還有人心所向,是皇權也不能抿滅的東西。
“就當過去那個如升已經死了,你現在是小花,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九泉下的亡人安眠,也為了你自己。”
。。。。。。
晏屠嘉沒有陪如升他們去莳花閣,他着急回太尉府彙報寧安赈災事宜,所以等大家平安進入都城後他就快馬先走了。
如升緊跟風巽,一路低頭,不敢看任何人,而她也明白了風巽不讓她喬裝打扮的原因。
原來莳花閣就在城牆根下面,距離城門僅五十步而已。
“走吧,小花。”
風巽難得地沖如升笑笑,嘴角上揚,持續很久的笑意讓如升心安了不少。
莳花閣和青樓很像,一樣的亭臺樓閣,望也望不到頭。
弘遠和甄寧進入莳花閣後就不見了,只剩下風巽帶着如升在清晨的暖陽下往裏穿梭,期間他們遇到幾個仆人,他們行色匆匆,也未和風巽打招呼。
奇怪了。。。如升心裏的狐疑陡增,在青樓時她親眼看見那裏所有人都對風巽畢恭畢敬,怎麽到了莳花閣就變樣了呢?
風巽帶着如升在一處房前停下,門廳很小,裏面有點暗,更奇怪的是門口還有一顆如成年男子腰身般粗壯的柳樹,随風擺動着柳枝,似在招攬他們進去。
等真正進去後如升才發現裏面別有洞天,只見風巽大手推向一睹看似平整的牆面,牆面随即輕輕移開,如升墊腳探頭朝裏看去,原來是間密室。
聯系到風巽的身份,如升對密室也就不足為奇了。
“來吧。”,風巽打頭,如升随後。
密室裏很寬敞,進門左側是一個床榻,上面放着茶海,喝茶的器具也一應俱全,右側是書架,上面羅着一部分古籍還有幾把刀,再往裏是兩個卧室的房門。
站在屋子正中,風巽說:“從今天開始你就住這兒吧。”
如升雙手各指着那兩個房門,說:“這不是有兩個嗎?”
風巽不明她意,“你可以随便選一個,都能睡。”
“我不,我害怕。”
不出意料地,風巽狠瞪着她,說:“你的意思是我還要給你找個□□的是吧?”
“好啊,謝了。”
如升說話雙手一背,在屋裏大步轉起來,她打開左右兩間房門瞧了瞧,烏漆麻黑的,什麽也沒看見。
而在她四處觀看的時間裏風巽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目光平淡無常,她的影子卻又格外清晰。
“想好讓誰來陪我了嗎?”
“沒有。”
風巽一時還真沒想到誰來會合适,畢竟如升的身份特殊,越少人知道越好。
“要不就你吧。”,如升走到茶海旁坐下,拿起茶具把玩。
那人沒應聲。
如升又說:“我喜歡和你在一起,換個人我不習慣。”
空落落的密室回蕩着如升的話,而落在風巽耳朵裏最響亮的卻是她說的。。。。。。喜歡。
“一會兒我帶你去見莳花,她要你做什麽你都照做就是了。”
莳花閣的莳花姑娘。
“憑什麽?”
“。。。。。。”
風巽一時噎住,在他掌管青樓和四個分支這些年來一向都是別人對他言聽計從,很少碰到像如升這樣一件事問八百遍原因的,而且還不太好對付,軟了硬了皆不妥。
風巽這次不打算回應,也正好借此機會板正一下她的毛病。
他走到如升旁邊坐下,試着講道理,“從現在開始你要打起精神來,無論之前傷心難過也好,耍大小姐脾氣也好,我都勸你就此停止,少說話,多做事,喜怒不形于色,懂嗎?”
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告誡了,如升木頭一樣愣着,靜等下一刻的訓話。
“這幾天晏屠嘉會幫你查外邊的事,我就教你點防身的武功吧,不過白天你還得跟着莳花學琴,晚上我再教你。”
如升聽罷伸手從腰間的刀鞘裏拔出不久前風巽送的短刀,說:“教我用刀嗎?”
短刀橫在茶海上,刀尖沖向風巽,閃着寒光。
風巽扭頭将刀尖移到一旁,說:“差不多吧,最起碼也要知道如何出刀才能快速制人。”
如升默默把刀插回刀鞘,說:“我會輕功,可以跑,再說我從未殺過人,也不想殺。”
風巽輕哼一聲,“你回西京不就是為了報仇嗎?報仇不見血?那你報的是哪門子仇呢?”
如升并不茍同他的話,“倘若我如家是冤枉的,南晉自有律法處置他們。”
聽到這,風巽斜睨了如升一眼,心裏着實對這位姑娘的“單純”之心佩服得五體投地。
可有些事情不是靠別人灌輸就能懂的,只有讓她自己經歷了才能由內而外地認可。
“我還是教你用刀吧。”
風巽說着去抽如升的刀,不料她躲得快,側身之際風巽的手直接搭在了如升的腰上。
盈盈一握,剛剛好。。。。。。
觸電般地抽回,雙方都有些尴尬。
牆角燭臺的火苗左右搖擺着,燃得甚好,卻不解人意。
“來。”,如升見風巽面色又嚴肅起來,扔掉姑娘家本該有的矜持,趕忙抽刀雙手奉過去,說:“都聽你的,師父。”
“別叫師父,我不收徒弟。”
“為何?”
“道行不夠,怕誤人子弟。”
“教我就不怕誤人子弟了嗎?”,如升腹诽,不敢挑明。
“練刀的事暫且放一放,還是先帶你去見莳花吧。”
風巽說話起身,如升也跟着站起來,兩人一齊往密室門口走。
“莳花性子比較冷,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直接忽略就行了,反正過完這段,日後你們也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
“行。”
說到“性子冷”這件事如升發現個特別有趣的地方,那就是風巽身旁的男人大多外冷內熱,而女人則裏外都冷。
就像姬樾和這位莳花。
如升不知風巽給自己起名叫“小花”的寓意是什麽,但能感覺到他好像很喜歡“花”這個字。
說不定就和“莳花”有着某種聯系。
這時的如升顯然還沒有注意到自己一門報仇的心已經偏了航,朝另一個無止的方向漸遠漸行。
。。。。。。
走了一會兒,如升忽然聞到了花香,很濃郁,探頭往前時竟發現了一片花園。
晚秋的菊花開得正盛,黃白紅紫,甚是豔麗,比青樓的花多了不知幾倍。
穿過花園,隐在菊花後面的角樓露出來,桃粉色的薄紗從窗內飄出,應該是女人家的閨房了。
沒等到跟前就有一個丫鬟打扮的人急匆匆走過來,說:“風先生您回來啦?”
“嗯。”
風巽點點頭。
“小姐盼您好些日子了,昨日還。。。。。。”
“她呢?”
“哦。回先生,小姐午睡剛醒,正梳妝呢。”
“叫她出來,我在前面涼亭等她。”
丫鬟應聲退下,不過在她離開之前倒是看了如升好幾眼,好奇又戒備。
在涼亭下等了等,叫“莳花”的姑娘終于現身了。
唇紅齒白,身材高挑豐滿,鼻尖還有顆小小的黑痣,一看就是個标準的美人。
“巽哥,你回來了。”
她叫他“巽哥”,聲音優柔,如細雨沁心。
“給你帶了個人。”
“姿色不行。”
莳花頭都沒擡,直接抛過一句。
“屠嘉找的,讓你給口飯吃。”
“呵”地笑了一聲,莳花聽到晏屠嘉的名字這才肯賞臉看了看,說:“我還納悶呢,這也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啊,哪天屠嘉來我要好好敲打敲打他,眼光該長進了。”
在旁邊一句未講的如升憋了一口老血在喉,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群人都這麽“會講話。”
“人交給你,我先走了。”
“等等。”
莳花跟着風巽一齊出了涼亭,兩人邊走邊說,留下如升傻站在亭柱旁,只有花香作伴。
。。。。。。
如升怎麽都沒想到他倆這一去竟然去了一個時辰,等到未時她終于耗盡所有耐心,回了密室。
進屋的時候晏屠嘉正好在,他坐在茶海旁喝茶,眉頭皺得老深。
看來對莳花閣也是輕車熟路。
“去哪了?”,眉宇平展開來,似大雨初晴。
如升無力回答,只得向後一甩手,坐到茶海旁,一口氣将整杯茶飲盡。
“慢點兒,別嗆着。”
不說不要緊,最後一口沒咽下真的嗆到了,如升猛咳兩聲,眼裏竟湧出淚來。
晏屠嘉急了,忙用袖口去擦,如升沒來得及躲。
“你怎麽來了?”
“來跟你道個別。”
“去哪?”
“公事。”
不能說,更不能對她說。
“你先在風巽這待幾日,我去去就回。”
上次在青樓,晏屠嘉也是這麽把她托付給風巽的,連說話的語氣都一致。。。。。。
“好。”
有那麽一刻,如升突然覺得這世上能靠住的,大概只有自己了,即使是愛人也沒有全部慷慨贈與的義務,等哪一天情斷,還不是剩下一個人嗎?
所以仇恨是她的,也應由她自己了斷。
“見過莳花了嗎?”
“見了。”
“她。。。可說什麽?”
如升原話學了一遍,晏屠嘉的臉在火光下白一陣紅一陣,最後直接白了。
“你很好看,也最好看。”
如升笑了笑,以前晏屠嘉倒是這般說過幾次,如今再聽意味都不同了。
“莳花是何許人?”
“。。。。。。”
晏屠嘉有點不知從哪裏講起,莳花身上的故事太多,也太長。
“她是何人?”,如升又問了一遍,臉色嚴肅認真,根本不像閑聊。
晏屠嘉化繁為簡,說:“她是我和風巽的朋友,現在替風巽掌管莳花閣。”
如升冷光掃過去,“莳花閣是風巽的,那她也是風巽的,對吧?”
呃。。。某種意義上可以這麽說。
“明白了。”
如升起身抻了個懶腰,開始送客:“你走吧,一路順風,恕不遠送。”
她起身朝左側卧室走去,一模一樣的兩間房,她選擇的時候全憑直感。
今夜沒人陪她,所以哪都一樣。
。。。。。。
“去哪了?”
晏屠嘉從屋裏出來正好看到風巽,兩人一進一出,差點撞到。
“你怎麽來了?”
“來找如升。”
明知故問和明知故答。
風巽引晏屠嘉來到柳樹下,那有個石桌,入秋天涼,石桌石凳宛若冰塊一樣,不過好在他倆都是習武之人,身子骨強壯,不懼這些小節。
“見到徐玠了嗎?”
“見了。”
“還是那副德行?”
“嗯,還是那副德行。”
說完相視一笑,他們倆私下在一起的時候談話很随意,從不避諱任何人與權勢。
“聽弘遠說“天行堂”的人在莯陽驿找你麻煩了?”
“嗯。”
“你殺了他們一個部下,溫淩宜沒讓你給個說法嗎?”
風巽疲憊地揉了兩下太陽穴,說:“我把青樓和其他分支的酒商都給他們了,還想要什麽說法。”
晏屠嘉沉吟半晌,猛地擡頭,說:“你用這些換了如升的藥?”
風巽沒說話,晏屠嘉看了又看他,說:“這次多虧你了,等他日。。。。。。”
“你我之間不必說這個。”
“可他們為何要偷襲你?”
風巽搖頭,無謂地說:“不知,懶得問。”
這倒符合風巽的性格,他想知道的事無論使出何種手段都要知道,相反,他不感興趣的事即使呈到跟前他都不會瞧一眼。
“今日徐玠又給我派了一份差事。”
“去哪?”
“去殺奉天一派的掌門人。”
風巽不了解徐玠和奉廷瑞之間有什麽必須致對方于死地的過節,但這也無疑加深了他對另外一件事的肯定性。
“他應該不在九江了,你去哪找?”
“線人在查,我只需往大概的方向趕就行了。”
“好,等你回來再喝一杯。”
想起來他們已經許久都沒在一起把酒言歡了,畢竟那在過去是常有的事。
“如升。。。。。。別讓莳花欺負她。”
“不會。”
“看好她,在我回來之前別惹事。”
風巽歪頭瞟過去,說:“要不你帶身上?我可看不住。”
“實在不行你就适當地吓唬吓唬,她膽兒小。”
風巽眼前閃過如升的模樣,嘴角一扯,說:“我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