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風巽離開梵淨山十五天後,如升背完了整本書的刀法心訣,敘述流暢,每一個動作都牢記在心,張口即來。
只是忽爺除了讓她背,并沒有實地教她,這段時日她卯時便起床劈柴,去山下挑水再拎到山頂,偶爾還要捉魚,給忽爺改善夥食。
最讓如升吃力的是忽爺竟然讓她砍樹。。。。。。
沒錯,砍樹。
比她人還要粗的樹幹,鏽得只能切樹葉的斧頭,每掄起來砍一次都要用盡全力才成。
這不,今日如升又被忽爺支到了後山,說要砍幾根竹子,也沒說做何用,如升總覺得。。。忽爺只是不想讓她閑着,僅此而已。
如升拎着斧子走到後山的時候幾乎都快睜不開眼了,滿目的霧氣缭繞,散也散不開。
許是山後不比山前,太陽曬不到,所以霧氣散得慢,就連地上的枯葉也濕漉漉的,泛着晶瑩的亮。
她拿腳撥開一塊空地坐下來,看看手中的斧柄,看看這濃霧包圍的竹林,竟覺得有些難過。
她想風巽了,很想,很想。
在梵淨山每一個靜谧的夜,她都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思念的感覺好似撕裂着她每一處身體,比鸩酒的毒性還要深。
“多情者多艱,寡情者少艱,情之不斂,運無幸耳。”
先人早有此話,如升也明白這個道理,卻還是自控不得。
忽然林中響起“窸窣”的聲音,如升豎耳望過去,只見一個黑影朝她這邊飄過來。
如升下意識地攥緊斧頭,倚着竹身緩緩站起,待那黑影走近,她手裏的斧頭頃刻掉到了地上,發出一陣悶響。
“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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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米開外,風巽負手而立,還是那身墨綠的長衫,和竹林混在一起,唯獨那頭黑發和眼睛最是別樣。
如升小跑幾步,到風巽跟前時樂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怎麽跑竹林來了?”
“。。。。。。”
“忽爺呢?”
“。。。。。。”
見如升不說話,風巽擡手在她臉蛋上用力掐了一下,這才把話“掐”出來。
“風巽。”
紅唇輕啓,喃喃念出兩個字,如升覺得她的心都快融化了。
“嗯。”
他回應。
如升見他長衫裏邊只有一件白衣襯底,在這樣初冷的節氣裏光看看就會覺得很冷。
“你不冷嗎?”,如升伸手摸了摸風巽袖口,意料中的,他往後躲了一下,如升習慣了,沒覺尴尬。
“不冷。”
如升笑笑,“那個。。。忽爺下山去了。”
“說為何事了嗎?”
如升搖頭,只知道忽爺走之前讓她去後山砍竹,然後他老人家背個包袱就下山了。
又去游山玩水了!
忽爺這種渡世态度着實令人羨慕。
“走吧,先回去。”
“可是。。。”
如升回頭,看了眼方才斧頭掉落的地方,轉身支吾道:“可是忽爺吩咐過的。”
風巽嘴角上揚,說:“師父說話果然比師兄有分量。”
如升一愣,好像她和風巽的關系第一次被清晰了然地攤開來,越過了所有原本可能會有的關系,直接變成了“師兄妹。”
“等我下。”
如升轉身取回斧頭,在師父和師兄誰說話好使這件事上,她成功地倒戈了。
“你知道忽爺為何會收你為徒嗎?”
如升搖頭,想起之前忽爺确實不收她,後來不知怎地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風巽望向“清霜庵”那邊,呼出一口白氣,說:“我送你那把刀是當年忽爺送給清霜師太的。”
“?!”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那想必忽爺和清霜師太之間必有一段轇轕了。
摯友?情人?
如升心裏更傾向後者。
來時冷清的路因為有了風巽在左相伴一下有趣起來,兩人踩着枯葉,慢慢往回走着,殊不知有人正在暗處窺探着他們,非友即敵。
。。。。。。
在回到山頂木屋的時候風巽終于給如升講完了忽爺和清霜師太的故事,也是任誰聽了都會心生遺憾和惋惜的一段癡情往事。
清霜原名叫“溫淩染”,是溫淩宜同父異母的姐姐,雖說都是一家人,但溫淩染在母親去世父親改娶小姨太後就很少回家了,所以名義上是姐妹,實際她們的關系并不親密。
忽爺遇到溫淩染那年他二十歲,她十九歲,正是談情的最好年紀,所以這一段相遇可謂是恰逢其會,忽爺一眼就相中了絕色佳人的溫淩染,兩人檀郎謝女,花前舞劍花後弄月,在當時被很多人豔羨。
忽爺文武兼備,在廟堂和江湖都很有名氣,而此時溫淩染的父親—溫嚴創立的“灼蒼派”也處于鼎盛時期,溫嚴直接把這位準女婿攬到了自己麾下,并傳授他“溫家刀。”
也就是如升現在學的那一套刀法。
後來“灼蒼派”幾位元老內鬥,死傷慘重,溫嚴也難逃厄運,可他的死卻是忽爺間接導致的。
而溫淩染也親眼目睹忽爺誤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那之後“灼蒼派”逐漸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溫嚴的部下也都各奔前程,漸漸不被人提起。
溫家遭遇驚天巨變後溫淩染就消失了,忽爺四處尋找多年才得知她已經削發為尼,遠遁空門。
或許為了強迫自己了結塵世的牽絆,或許她真的将愛恨放下了。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世事相隔多年,多濃的愛意都無法繞過亂心的過往,溫淩染明白,忽爺也明白,所以二人即使無法再在一起,但能相守同一處山風也是最大的天賜了吧。
。。。。。。
木屋裏,如升和風巽面對面坐着,共烤同一盆炭火,一雙大手粗糙,一雙小手纖細,指尖相對處有火苗竄起,升騰一室的暖意。
“我以為忽爺能下得了狠心調/教你呢。”
“嗯?”
如升不知風巽此話何意。
風巽拿中指輕輕戳了下如升的,說:“當年我學刀的時候滿手都是傷,你的。。。。。”
風巽攥住她指尖,翻來覆去瞅了瞅,只看到兩處破皮的地方,不過手心的繭倒是磨出來了。
“風巽。”
“嗯。”
如升往前探了探身,仰頭看他,“你對別的女人也動不動就牽手攬肩嗎?”
“。。。。。。”
風巽一愣,兩只仍然相握的手竟忘了分開。
“我開玩笑的。”
如升彎彎嘴角,悄然縮回指尖,起身拍了兩下裙擺,說:“忽爺走之前留了幾個土豆,我去給你弄來吃。”
“蹬蹬”幾步,如升跑到了院間。
纖細的身影走來走去,風巽一直看着,在他臉上是多年未見的愛意萌動,只不過他再怎麽明白自己的心思也不能往前一步。
“屠嘉!”
如升高喊這一聲吸引了風巽全部的注意力,倘若他沒記錯的話,還從未聽過如升這般稱呼過“晏屠嘉”,想必從前他們之間便是如此吧。
視線盡頭,晏屠嘉風塵仆仆地從池沼那走過來,他滿臉笑意,但不是沖着風巽。
“如升。”
兩人面對面站着,彼此臉上盡是久別重逢後的欣喜。
“我去莳花閣找你,莳花說你被風巽帶走了,我一想定是在忽爺這兒。”
方才如升叫那一聲,晏屠嘉心裏就明白如升應該原諒他了,這讓他瞬間忘了一路勞累。
如升看着因為趕路而急喘着氣的晏屠嘉,忙把他帶進屋裏,然後自己又去忙着做土豆去了。
“欸?你也在啊!”
不然呢?他應該不在,是嗎?
風巽指着身旁空位,說:“過來坐,瞅你這一身涼氣。”
晏屠嘉望了屋裏一圈,坐下來,兩手搓着,看樣子凍得不輕。
“差事辦完了?”
“還沒。”
“那你也敢回來啊。”
晏屠嘉拱手一拜,說:“托徐大人的福,他老人家準許我提前回來了。”
屋外的如升放慢手下的動作,仔細聽着屋裏人的談話。
風巽從炭盆裏取下燒開的水壺,給晏屠嘉倒了一杯熱水,說:“你的這位“徐大人”手上可沾着如家的人命呢。”
剛要拿起水杯的晏屠嘉被燙了手,“嘶!”地一聲。
“你确定?”,他面露狐疑。
風巽詭谲一笑,說:“你的如升吃了豹子膽,潛入太尉府偷聽徐玠和他內人談話這才知道。”
晏屠嘉臉色發白,不知是凍得還是聽到這個消息讓他心生愧疚,自己日夜在徐玠面前當差竟然不知他們謀劃了這樣一個驚天慘案。
“不過你知道,如世初是開國将軍,位高權重,憑徐玠一人沒法在皇上面前搬到是非,朝中最有權勢的丞相栢堰又不是能和徐玠同流合污之人,所以這裏面定有他人相助。”
而且這個人一定有着非同尋常的手段與財勢。
“屠嘉,我們怕是都被騙了。”
“此話怎樣?”
風巽望了屋外一眼,沖晏屠嘉勾了勾手,他附耳過來,聽到風巽低聲說了句:“段鶴沒死,他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