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風巽活了二十多年,今日頭一次被個黃毛丫頭調戲了。
他放下饅頭突然有種想“拔刀”的沖動。
“小花,你是不是想回莳花閣了?”
如升一聽“小花”兩個字馬上搖頭,說:“不去,我不喜歡那個女的。”
“哪個?”
“就跟你相好的那個。”
風巽咬了一口饅頭,淡淡回道:“她以前是我女人,後來不是了。”
那段感情被風巽一帶而過,相比從前他已豁然太多。
這回輪到如升敗下陣了,她有想過風巽這個年紀的男人會有心愛之人,甚至成過親,可當這句話實實在在地被他說出時卻和想象中完全違背。
“她當你女人多久啊?”
“兩年。”
“那你為何沒有娶她呢?”
“不愛了。”
不愛了,所以沒娶,就這般簡單。
如升一再相問,風巽卻答得滴水不漏。
她沒有如願聽上一段故事,也沒有機會了解一段曾經,不甘心,很不甘心。
Advertisement
如升洩氣一樣地向後仰去,直接躺在了風巽的床上,床板有點硬,但好在還有被子。
饅頭原本的面香此刻在如升嘴裏索然無味,她盯着風巽寬闊的背脊,想着他和莳花那個女人竟共度過兩年的時光,平生頭一次,她知道了嫉妒是何種滋味。
外面雨聲“嘩嘩”,澆滅了地上明火,也澆滅了天上豔陽。
如升雙眼無神地盯着房上,一滴清淚從眼角留下,她卻毫無察覺,從家中變故至今她只哭過一次,原來老天并不是可憐她,留下這條命只是為了給她更多的痛苦而已。
而人世這場修行,她要承受的還遠不止這些。
“我回房再睡會兒。”
如升說完沒等坐起來就又被風巽推倒了,一巴掌,狠勁一推,把半個饅頭轉化的力量都使了出來。
要是早做準備如升肯定倒不了,可恰好她一點防備都沒有,直接中招了。
“你刀呢?”
如升二郎腿一翹,突然冒出一句:“手中無刀,心中有刀。”
“。。。。。。。”
風巽回頭,冷眼斜向床上的人。
如升頓感一激靈,撐着床板坐起,手背後,把刀拿了出來,怯生生地交到風巽手裏。
這把刀她一直随身帶着,幾乎寸步不離,晚上臨睡前還要擦拭一遍,然後放在枕旁,好似那樣才能睡得安穩一些。
“從今天開始,我教你用刀。”
終于。。。。。。他終于肯教她了,以師兄的名義,而不是師父,如升不解師兄與師父的分別,想必能明白風巽所想的也就只有忽爺了。
“我們去。。。”,風巽望了一眼外面的雨,原本他是想去外面,可大雨拒絕了他。
風巽回身捏了兩下如升的胳膊,又在她小腿上拍了拍,點點頭,說:“肌肉緊實,看來這段時間忽爺把你練得不錯。”
如升一動不動,完全傻了。
“起來握下我的刀。”
“。。。。。。”
“聽到了嗎。”
“啊。。。好。”,如升緩緩神,朝着風巽手指的方向走過去。
在床榻旁有一個刀架,上面架着如升第一次見風巽時他腰間挎着的那把刀,比如升那把刀身略長,可工藝是上乘,刀刃也厚實許多。
如升單手去拿,頓覺有些吃力,轉而雙手并用,才将那刀從刀架上拿下來。
“誰讓你用兩只手的?”
如升一愣,忙撤回一只手,可沒等她單手握實風巽又發話了,“用左手。”
大部分人從出生開始就習慣用右手做事,所以相比之下左手出力時會弱一些,如升明白風巽的用意,所以乖乖照做。
“還挺有勁兒。”
如升沒有告訴過忽爺,也沒有告訴過風巽,她自小在軍營長大,刀槍棍棒皆拿來當把玩之物,所謂的力氣就是這麽煉成的。
“揮兩下試試。”
揮刀?從何揮起呢?!
如升緊閉雙眼,想着忽爺給她看的那本書上的刀法姿勢,“鬼畫符”一般地揮了兩下手裏的刀,再睜眼時才發現刀正架在風巽的脖子上,咫尺距離。
他依然保持着剛才的姿勢,不躲,不驚,只是看着如升的眼裏多了一點從沒有過的東西,她隐約覺得。。。那是柔情。
冷刃與情愛向來就是兩個完全相悖的詞句,而此刻的如升卻看見了這二者相結合時動人的樣子,天與地,南與北,冰霜與烈火,她情不自禁,心向往之。
風巽這時站起身,肩膀架着刀身,一步步走到如升跟前。
“雨停了,我們出去吧。”
風巽說完擡手在如升的下巴上捏了捏,笑着離開。
如升恍然轉過身去,風巽已經邁出了門外,而這場大雨也真停了,殘存的雨滴在房檐緩緩滴下,倒映林中樹影,墨瑩的綠。
走到廊下風巽停住腳,如升也在他身後停下來。
“你的輕功練到什麽程度了?”
如升想了想,說:“反正晏屠嘉趕不上我。”
“那咱倆應該差不多。”
雖嘴上沒有誇贊,可風巽心裏還是佩服的,這姑娘小小年紀輕功就如此了得,足以看出她身上有習武的慧根。
而且身為女子,她力氣夠大。
“走,帶你看看我以前練功的地方。”
如升一聽頓時來勁了,說不清為何,她特別喜歡觸碰風巽的過去,忽爺沒給她講太多,有些事更是刻意避諱,所以如升了解的并不多。
。。。。。。
梵淨山東南角有道懸崖,壁立千仞,被人稱作“落情崖”,傳聞這裏埋葬過無數有情人的屍骸,人生三千煩惱絲,斬不斷的皆一死百了,從此了卻世間牽挂。
這些都是去路上風巽講給如升聽的,尤其是講到有人在“落情崖”殉情的時候心生感傷,生不能同衾,死亦同穴,何等勇氣才會至此啊。
走到崖邊,如升看到筍尖形狀的落情崖平鋪在眼前,崖邊冷風倒灌,有種召喚心神的力量。
如升徑直走過去,可五步還不到就被風巽一把拽住了。
“別往前走了,就在這吧。”
害怕她跳下去?
如升莞爾一笑,說:“風巽,我的命是你救的,無論今天發生何事,我都不會輕言丢棄。”
風巽乍然松開手,腳步挪向一旁,“崖邊風大,即使你不想尋死也會被吹下去。”
如升走到一旁的孤石上坐下,面朝涯際,深吸了一口山野間的清風,頓感神思清明。
“有一年我随父親的軍馬去辋川,那裏是南晉最苦寒之地,鄰國時而來犯,民不聊生,那時朝廷的赈災款遲遲沒有發放,我父親便将帶去的軍用糧饷分了好多給災民,他在戰場上生死相拼,保護南晉子民,□□朝局,讓咱們這個皇帝坐享大好江山,你說。。。我父親犯了何等大不赦的罪以致滿門鸩殺,以後,就算我過得再好也是一個無家可依之人。”
話到這如升沉吟一下,回身看了風巽一眼,“我很少接觸江湖人,在我的認知裏,江湖無非是打打殺殺,三兩情意,七兩夙仇,死活皆在須臾之間,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江湖卻不會因為誰的死而去改變,對嗎?”
有孤鳥從頭頂飛過,鳴叫聲劃破天際。
風巽大步邁前,到如升對面俯下身去,四目相對間,他說:“小姑娘,這個江湖,你給它三兩情意太多了。”
流沙一樣的聲音在如升耳邊厮磨,寒意沁心,可仔細聽去卻還透露着一絲別樣的東西,就像每次她去山下打水時,冰冷的泉水與暖意的陽光同在。
“起來,你歇息的時間夠長了。”
“。。。。。。”
敢情她嘚啵嘚一堆話就是為了歇息?!
如升瞪了風巽一眼,站起時順勢拔了刀。
“來,師兄。”
風巽手下一頓,“再叫一遍“師兄”,我就把你踹下去信不信?!”
“那叫什麽?”
“風巽。”
那正合我心意。
如升拿刀亂揮了兩下,剛才還很沉郁的心情豁然開朗,笑得無比燦爛。
不知哪裏錯了,風巽扶着她拿刀的手腕,說:“刀尖向前,與手臂成一條直線,堅持半個時辰咱們就回去吃午飯。”
風巽說完坐到如升剛才的位置,閑閑地看着她。
“這是做什麽?我拿得起這把刀,為何還要如此?”
“當你覺得手中無刀的時候才算真正拿得起。”
他的聲音在崖邊蕩了一圈,有種穿透烈風的力量。
如升回神看向刀尖,身後人又說:“你要從心底喜歡這把刀,才能與它合二為一。”
如升璀然一笑,“那你有那麽多把刀,定是個花心之人喽。”
風巽:“。。。。。。”
雨後的皓空無比晴朗,而這豔陽下是一對江湖男女,各執一刀,各栽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