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在如升上梵淨山的第二十天,她終于學完了所有刀法,不過所謂的學完也只是“學完”而已,想要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則至少需要三年的加深苦練,可她沒那麽多時間了。

風巽知道她的心意,所以故意加快節奏,雖然他明白這樣做真的有點“急功近利。”

最後一日,落情崖,山風呼嘯往來,吹飛了衣擺。

如升将刀法秘籍收起,和風巽并肩站在崖邊,俯瞰山下渺渺蒼生。

“謝了。”

淡淡兩個字,無比柔軟,仿佛風一吹就斷了。

風巽負手而立,當聽到如升的話時陡然覺得落寞,這種滋味就好比習慣了一樣東西然後莫名丢掉了。

而眼前,他感覺這位姑娘即将離她而去,以後,他們都不會再有這樣一段時光,日出日落,朝夕相伴,青燈梵音,永不往返。

“如升,明日下山,我帶你去祭拜你的父親。”

如升猛地轉頭,“你說什麽?我父親?”

她知道“罪臣”是沒有資格立碑的,何況還是明目張膽地祭拜,,她想都不敢想。

風巽一手指到山下,說:“在那。”

一群無名鳥成群結伴,“嘩啦啦”從南飛到北,掠亂山頂霧氣。

“皇上準許溫将軍為你父親立碑,但石碑上不能留名,在西山。”

無名碑。。。。。。那和不立有何區別?

如升慘然一笑,苦澀湧上心頭,這段時間她已經平複了很多,即使偶爾在夢中和父母相見也沒那麽心痛了,她總要面對現實,這世上孤零的人很多,她只是不幸淪為其中之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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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巽,這麽隐秘的事情除非溫将軍親自告訴你,否則誰也不會知道。”

“的确是溫将軍告訴我的,前幾日我下山那次,在城門口遇到他了。”

“溫将軍。。。。。。是個好人,聽我父親說溫将軍命很苦,他本出生簪纓世家,後家道中落,父母早亡,他也被迫充軍,就到了我父親麾下,他經常陪我玩,還教我騎馬射箭。”

這些風巽當然知道,不過當年他在如世初軍營中時溫潮恰好被派到邊境駐紮,所以無緣相識。

“此番我如家蒙難也是溫将軍出手相救,我才能活着,當然,也多虧你和屠嘉。”

“舉手之勞。”

也許,在過去風巽相救的無數人裏她真的不值一提,更談不上厚此薄彼。

“這段時日麻煩你了,我知道你很忙,等下山我們就此別過吧,你樓裏事務繁忙,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雖然這是客氣話,但如升必須得說。

“我會在西京待一段時間。”

所以呢?

如升突然欣喜,“不用回九江嗎?”

“暫時不用。”

“真好。”

如升對着茫茫山下傻笑,都在西京,那肯定會有機會見面。

“你笑什麽?”

“嗯?”

如升看着風巽,眼睛眨了眨,不知該怎麽回答。

風巽:“你瘦了。”

如升:“你也是。”

在梵淨山數日,頓頓白飯醬菜,偶爾吃魚,忽爺那一池的魚也被吃得差不多了,不知他老人家回來後會不會翻臉。

“風巽,我還有機會再回梵淨山嗎?”

“怎麽?喜歡這裏?”

“嗯,喜歡。”

“你可以随時來。”

霧氣彌散,如升緊緊握着手裏冰冷的刀柄,悄聲往風巽身旁邁近一步。

。。。。。。

第二日一早,到了離開的時辰。

如升将忽爺家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住了這些日子,說要離開還真有些舍不得。

待她和風巽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爺恰好回來了。

不早不晚,像是故意而為之。

和忽爺短暫告別後他們便離開了梵淨山,一路走到西京城的時候已是晚上。

如升本要住到客棧,可風巽直接把她帶去了莳花閣。

半路弘遠過來接他們,走的莳花閣內院,避開了絡繹不絕的賓客。

還是那個密室,如升意外地見到了姬樾,一月前她還是階下囚,現在卻活生生地出現在如升面前。

她身邊還有甄寧。

“你們怎麽來了?”

風巽進屋便發問,臉色冷得很。

姬樾沒說話,慢悠悠地喝着茶,不過眼睛卻瞄向了風巽身後的如升。

甄寧起身,回道:“先生,我們。。。來西京辦點事。”

其實風巽明白,這一定是姬樾的主意,只要她開口,甄寧沒法拒絕,但是有一點風巽想不通,以姬樾和莳花的死結,她斷不會再來莳花閣,除非。。。她想把莳花怎麽樣。

想到這,風巽對甄寧說:“你先帶如升出去,我有話對姬樾說。”

“樓主。”

“出去!”

甄寧那邊還沒動如升就知趣地先離開了,随後甄寧也跟了出去。

屋裏瞬間靜下來,姬樾淡定地倒了杯茶,指着身旁的凳子,說:“坐,別站着,累。”

風巽盯着姬樾,好半天沉沉嘆了口氣。

姬樾忽然笑了聲,冷冷說道:“你是不是怕我殺了莳花?嗯?”

“。。。。。。”

“放心,她是你的心頭好,我不會殺她。”

“我讓你呆在九江養病。”

“我現在很好。”

“你為何要來莳花閣?誰都知道你并不願意看到莳花。”

“可這裏能看到你。”

在牢裏這幾年接觸不到外界,很多事情對姬樾來說已經不那麽重要了,比如從前的恩仇,比如莳花的構陷,漫漫長日過去,她在乎的,就只剩下一樣了——風巽。

室內一角的檀香袅袅升起,混着茶香,聞起來很靜神。

姬樾攥着茶杯暖手,吹了吹茶水的熱氣,說:“莳花閣的茶還是這般好喝。”

風巽不知她到底想說什麽。

“我本來要去天行堂,可甄寧告訴我段鶴死了,我曾無數次想殺了他。。。。。。。”

姬樾咬牙切齒,像是恨到了極致。

“不過他到底是死了,若父親泉下有知,也能得以慰藉。”

至今為止,風巽都沒有告訴過段鶴的死訊,他想給她留個盼頭,哪怕是仇恨也好過她對這人間無欲無求。

“從明天開始,我繼續做以前的事。”

為他,也為自己。

風巽點頭,應許了。

院外,甄寧一個人坐在磨盤樹下,晚風襲襲,吹得他脊背發涼。

“她呢?”

風巽從密室出來,張嘴就找如升。

甄寧起身,回道:“樓主,她非要出去,我沒攔住。”

那你為何沒有跟着?!

風巽本想質問,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他明白,姬樾在裏面,甄寧已經無心其他。

“進去陪姬樾吧。”

風巽說完便越過院牆出去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找如升,但有一個地方,她極有可能會去。

。。。。。。

西京城,夜深人不靜。

在梵淨山呆了那麽久,風巽已經不太适應這萬家燈火通明,出莳花閣後他直奔如家故地。

蒹葭巷,望不到盡頭的巷子,如升站在那,弱小的身形裹進黑夜裏,青磚灰牆,人影離逖。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急促接近的時候她瞬間拔了刀,再回頭的時候才發現那人是風巽。

“你怎麽來了?”

“找你。”

如升收刀歸鞘,笑了笑,指着前方的斷壁殘垣,說:“那兒曾是我家。”

時隔多日,如升沒想到如府終于被拆了,昔日的輝煌不再,血腥不再,只剩下冰冷的石塊,在月光下,給故人一份僅存的念想。

如升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珏”,平攤在掌心上,說:“風巽,以前我總覺得家破人亡只在我的腦子裏,而非現實,直到現在我才最真切地感受到真正的“家破人亡”,一百多人,剩我一個,偏偏就剩了我一個。”

風巽認得如升手裏的玉珏,那是她從小到大都帶在身上的東西,好幾次在軍營裏相遇,她都戴着它四處跑跳,歡笑聲回蕩整個軍營,是風巽在這世上聽到過的最純淨的聲音了。

“風巽。”

如升轉頭過來,看着月光下風巽模糊的臉,忽然笑了下。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失去的滋味,她嘗得太多了。

風巽緩緩走到如升前面,說:“生死由天定,你我皆凡人,做不了老天的主。”

如升輕笑一聲,“你這麽信命啊。”

“從前不信,現在信了。”

倘若不是這命運安排,他們又怎會再遇?

“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你說,只要我辦得到。”

如升走到風巽身旁,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冰涼的觸感讓他渾然一抖。

“借我握一程,行嗎?”

如升滿眼凝望,無限期盼。

或許是這夜色催/情,或許是心裏所盼,風巽沒有躲,他抓了抓如升纖細的手,十指相扣,無限貼近。

“回去吧。”

說完,風巽拉着如升離開曾經的如府,慢慢消失在蒹葭長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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