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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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山小路,雨夜連綿,除了風聲雨聲,偶爾還夾雜着械鬥的厮殺聲。
月黑風高殺人夜,唐痕知道自家師兄早晚會對自己出手,但沒想到對方動作會這麽快。自己帶的兩個侍衛都為了護主死在了對方派出的死侍手上,拖着重傷,他已經被逼至山崖邊。雷鳴劈開了烏雲,閃電的光影映照出一地的屍體殘骸,鮮血順着雨水蔓延開來。
“五公子何必這麽固執,您若跟我們回去說不定二公子還顧及師兄弟之情留您一命。”領頭的說的客氣,但語氣裏卻帶着殺意,對方就三人,卻能把他們這邊十二人殺的只剩下四個,怪不得主子對這個競争力最大的師弟如此忌憚,下令非除去不可,不過現在唐痕重傷已是強弩之末,光他們幾個足夠幹掉他了。
唐痕冷笑,失血過多加上持續降雨讓他身體犯冷開始視野模糊了起來,他那個師兄派這麽大陣仗來堵他就沒想留自己性命,看了一眼身後的山崖,天黑看不太清有種深不見底的感覺,但是涯面承斜坡狀,雨勢很大,順着雨水滑坡控制好身體來個釜底抽薪說不定有轉機,還好當初自己留了個心眼,讓部下唐棄的情緣給自己下了個追引蠱,若自己命大,自家手下應該能憑借此蠱及時找到自己,反正留下來死路一條,還不如搏一搏反倒有一線生計。
對方幾人已經開始往他這邊慢慢靠攏縮小包圍圈。
“替我給二師兄問好。”他冷眼掃過這幾人,笑得陰鸷,即使絕境也顯得從容不迫,伴着雷鳴聲毫不猶豫轉身躍下了山崖。
顯然衆人都沒想到唐痕真不怕死,沒來得及阻止就看着人跳下去了,拿不到人頭回去交差主子勢必會怪罪,剩下這幾個面面相視,等着領頭的做指示。
領頭的當然知道自家主子什麽脾性,也害怕被怪罪但又不能冒險在這種雨夜下崖縫裏尋人,只得憤憤說到。
“這麽重傷加上天氣惡劣摔下去也活不了了 ,先收隊,明天天亮再派人下去撈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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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清晨,林間的草木被洗得格外清新,高林間偶爾傳來的聲聲鳥鳴給這片叢林平添了幾分朝氣,如果不是自己還得一手抱着個七歲的孩子,另一只手拿着柴刀開路,背上還背個竹筐,正小心的躲避地上坑窪水鏡的男人倒是樂意停下來好好欣賞一下周邊的風景。
“我都說讓你在家等着了,你以為下過大雨後進山容易嗎?”
抱着孩子的男人名叫苗羽,一個帶着兒子隐居山林的五聖教弟子,本想趕早進山弄點山貨,結果兒子苗落星非鬧着一塊來,進了山才發現因為昨晚下了好大雨,山裏地面泥濘不堪,小家夥自己腿又短,最後只得扒在自家阿爹身上讓其帶着走。
“一個人在家好無聊。”苗落星摟着阿爹的脖子 ,“我這不是想幫你一塊多找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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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就是想出來玩,苗羽懶得拆穿他。
把兒子放到地勢較高的地方囑咐對方就在這片等自己,苗羽便開始四處轉悠看看有沒有好的山珍。
苗落星癟癟嘴,學着父親的樣子在附近扒拉枯草腐葉找菌子,結果剛沒走幾步,扒開一從兩尺高的草叢,就看到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趴在草叢裏,吓得孩子往後退了退,轉頭就喊:“阿爹!這裏有個人!”
苗羽聞言趕了過去,示意兒子往後退,自己上前查探,此人身上多處傷口,其中胸口那處最為猙獰,衣料被利器劃得不成樣子了,被昨晚下雨後的泥水和血跡糊得辨不清紋路,但苗羽摸上去能猜到應是不錯的質地,走邊處依稀能分辨出金線刺繡,這可不是尋常人家穿的起的,他擡頭觀望着這裏的地形,不可能有人會選擇從這種山坳路過,只能是從上面失足墜下來的,山崖邊重傷的富家公子……被半路打劫了嗎?
男子渾身冰涼,胸口毫無起伏,苗羽探了一下頸脖處的動脈,微弱到幾乎感覺不到在跳動。
“阿、阿爹,他死了麽?”
苗落星在苗羽身後探出頭。
“沒死,不過快了。”
此人就這樣放着不出一天就得歇菜,他不是聖人,沒有救死扶傷的節操,但苗羽看着對方這修長的身形,和就算一身破敗也遮掩不了的腱子肉,骨健筋強,想着這新鮮的屍體可不就是拿來制蠱的容器嗎?
好材料啊……不用一下豈不是浪費。
星兒也已到了教派心法啓蒙的年紀了,把這屍身弄回去,給兒子培育毒蠱靈寵用,食人屍骨培育出來的毒寵,可比拿動物的腐屍練出來的要強上十倍不止。
意外撿“屍”,這菌雖然找不成了但也不算沒有收獲,苗羽讓兒子在一旁等着,自己拿着随身攜帶的柴刀砍了幾枝樹枝,做了個簡易單架,把男人搬了上去,又用藤蔓捆住架子一端,想直接把人用單架拖運回去,畢竟男人渾身髒污,苗羽可不想直接背回去弄髒自己衣服,苗落星乖巧背過竹筐,跟着自家阿爹。
“阿爹咱們要救他嗎?”
“不,拉回去,挖個坑埋在院子裏。”
嗯?
苗落星雖然才七歲,但常識還是有的,若這人死了根本沒必要拉回家吧?直接就地入土為安不就行了,不、以他爹這怕麻煩的性子,基本上連“安”都沒必要,扭頭走人便是,幹嘛大老遠拉回家去埋?
苗羽看出了兒子的疑惑,只說到這麽新鮮的一具屍體別浪費了,結果小孩一臉震驚的說“阿爹你想吃人肉啊”便被直接賞了個爆栗,只得将想拿屍身制蠱的事說了一下,小家夥接受度良好,身為五毒弟子耳聽目染了許多倒是不抵觸,以前他還常和阿爹去亂葬崗捉屍蟲取屍油呢,但現在——
“可你不是說他沒死嗎。”
“傻小子,他傷的很重。”都感覺不到在喘氣了,搞不好在半路就得歇菜,沒必要浪費藥材給他吊那一兩天。
“可是……他還沒死啊,咱們遇上了,要是繼續把他放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不管也就罷了,可非要弄回家裏,卻因為我們見死不救讓他死在咱家了,那就是咱倆害死的了。”苗落星大眼睛忽閃忽閃,他年紀小,很多覺得不合理的事卻表達不清楚,但他知道有些事是不對的。
那要不再扔回去?明天咱們再來撿?苗羽和兒子打商量,苗落星示意這都走了一半路程再折回去這樣合适嗎。
“……成吧,我們回去時他要是還沒斷氣,就給他用點藥,他要是能挺過來咱們就救,要是挺不過來也不要浪費了,好嗎?”苗羽最終還是妥協了,他知道星兒還小,看着對方因他們的不作為而死去多少還是會有心理負擔的,苗羽本人沒什麽道德底線,但不代表連帶着要把兒子給養偏了,正确的三觀自己這個父親還是要以身作則先給他立起來。
苗落星點點頭,這才有了笑模樣。
苗羽心裏默念着兄弟你趕緊咽氣吧我日後一定給你多燒紙錢。
父子倆的住處離剛剛的崖邊大概四五裏地,苗羽做的簡易擔架本就只能放在地上,由他拽着一頭拖行,一路颠簸下終于到了家。
這麽折騰還沒咽氣,還能怎麽辦,只能在兒子的期盼目光下給此人處理傷勢。
“星兒去燒點熱水好嗎,阿爹要給他處理傷口。”
掏出一把匕首用烈酒消了毒,準備好一些常用藥,苗羽打算先把小家夥支走,畢竟這人傷的太重,特別是胸口這一大片血窟窿,待會弄起來可能有點吓人。
苗落星點頭應着,轉身便去竈房燒水去了,走到門口時還不忘喊上一句,“阿爹你那把小刀可別直接紮人心口哦!”
苗羽語塞,一時間不知該說兒子真懂我還是該反駁一下你阿爹哪有這麽兇殘啊!
雖然他不在乎道德但也不會刻意去草菅人命好嗎!最多把人放涼了再用。
動手剝開人身上的衣服,檢查了一下随身攜帶的物品,只有十幾兩碎銀,一張五十兩銀票,腰間別着一枚精致的玉佩受到過兵刃的沖擊已經裂開了,中原男子信奉君子之風,有些權勢身份的大都愛帶玉,苗羽拿在手上把玩,心想還真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銀錢揣進了自己口袋,心裏默念着這些身外之物就當是你預付的診金了,要真是哪家的落難公子等傷好後看我怎麽訛你。
打來熱水給男子淨身,給他清洗掉身上污垢之後,才發現此人挺年輕的,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透着冷峻,同為男子,苗羽也不得不承認,就算如此狼狽也蓋不住此人的好皮相。
苗羽檢查了一遍對方的傷勢,身上多處骨折,致命傷在胸腔,被淋了一夜雨,很多傷口邊緣的肉都泛白了,但由于此人是個練家子,身體素質比尋常人的要強,所以能撐上這麽久還能吊着一口氣,有意思的是對方身上居然還有一個被同門下的追引蠱,苗羽暗自嘆氣,本以為撿了個好材料,對方卻是個武林中人,還跟門派有牽扯,留着估計會是個麻煩……
這蠱也不知道是不是此人的對手放的,如果被仇人找上門,可就沒意思了,于是苗羽先是把他身上的追引蠱取了出來直接捏死,給對方心口下了幾個醫蠱吊着命,再用門派技能給他做了治療,為什麽不在發現的第一時間就治療,他一開始是想拖時間耗死對方,可如今,一路上這麽折騰的把對方弄回來都還沒咽氣,只能給他治了。
給對方清洗治療後上了傷藥,包紮好繃帶,再套上一件自己已洗得褪色的舊衣服,折騰下來已經是大中午了,男子死沉死沉的,把苗羽累的夠嗆,待處理完之後便整個人癱在竹椅上。“崽啊,你爹忙了這麽久沒力氣了,午飯你來做吧。”
苗落星瘋狂翻白眼,他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就要擔負起投喂二旬老父的責任,雖然已經習慣了自己親爹這德行但還是忍不住吐槽——
“阿爹,年紀輕輕就這麽虛可能是病。”
苗羽痛心疾首,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會這麽“關心”自己可真是他的好大兒。
苗落星午飯随便炒了個蛋,父子倆就着早上熬的粥吃完也就解決了一頓。
苗羽說以後這人歸你照看。
“啊?”苗落星聽聞就愣住了,他一個孩子能照顧好自己都不錯了,平日還得順帶照顧自家老爹,現在怎麽又給自己找了個人伺候?
“啊什麽啊,你要救他我也給你救了,你還想怎樣,光動嘴不出力呀?實在不行就當成你那些寵物來養就好了。”苗羽樂得戲弄兒子。
苗落星頓時蔫了下來,看了看還昏迷不醒的男人,心裏一閃而逝的想到要不咱再把他扔回去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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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之內,一群人面色沉重似乎在等着什麽,其中坐着的一個五毒一直在引笛,在試了無數次召喚之後,最終搖了搖頭認命的放下了骨笛。
“怎麽樣?”
唐棄詢問自家相好。
“情況不太妙,我在唐痕身上下的追引蠱被取出來了。”曲折大致給他解釋了一遍此蠱即使是寄主死亡屍體被毀也不會立刻消失,而會原地停留上一段時間,若人還活着,要把蠱取出也要靠五毒的門派手法才能做到,唐痕離出事失蹤了近兩日,他們當初即使以最快的速度隔天趕到事發地點,但已經有人比他們更快的做了掃尾工作,散落的屍體被處理了,大雨沖刷掉了當晚那場殺戮的所有痕跡,追引蠱又追查不到,如今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如今只能縮小範圍搜索,就以那次偷襲的地點為中心,方圓百裏內查找,就算是……屍體,都會有點蛛絲馬跡的,但一定要隐藏好身份,不單是我們,二師兄的部下也一定再找五師兄,不要引起兩方沖突。”唐痕最小的師弟——容翎做了最後定奪。
在一旁待命的一衆下屬領命後便散去辦事了。
“你們覺得找到活着的唐痕幾率還有多大?”
之前曲折沒敢公然讨論這個問題,就怕穩不住人心,現在人都散了,就剩他們三個,他也不忌諱什麽了。
唐棄理智分析,若人真的出了什麽意外,不可能蠱蟲會自動離開,對方定是遇到了什麽人不願他們尋過去才會将追引蠱蟲取出來,然而他們死對頭也還在找唐痕,就證明至少人沒被擒,總之,目前還沒有出現最糟的情況,人一天未見到就說不定另有機遇,還有一定的轉機。
“活不活着我不知道,但我清楚的是,若五師兄真的死了,二師兄下一個要清算的人,就是我們這幾個黨羽了。”都是一塊長大的自家師兄弟,容翎還是了解的。
“離新主繼位的時日還有不到三個月,二公子想要抓緊時間給自己鋪路上位,估計重心不會先放咱們這幾個目前群龍無首的人身上。”唐棄悠悠開口。“但如果給他順利繼位的話,咱們的處境就不好說了。”
曲折笑着說心肝兒你是不是想說要不咱趁現在直接各自跑路算了,找個偏遠地徑躲幾年風頭過了再說。
唐棄當即表示我不是、我沒有!我對老大情深義重日月可鑒!
曲折無語的瞪了他一眼,當着着自家情緣的面說自己對別人情深義重可還行。
容翎可不在乎這兩是開玩笑還是當真的,他也随即表态你們要是跑路我也跑,我還那麽年輕、五師兄不會怪我,這爛攤子我才不想自己管。
唐棄、曲折:……少年人,大可不必太認真。
三人對視了一小會,都暗自嘆了氣,跑路要趁早,只要下半輩子良心過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