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章四

唐痕自從內力慢慢恢複後,也開始在院外的空曠處活動拳腳,畢竟多活動一下,更有助于脈絡更快的修複。

一日,苗羽在一旁觀望了半天,見對方看到自己後停下了動作,也絲毫沒有窺探被抓包的窘迫,摸了摸又冒出胡渣的下巴說道身手不錯嘛。

唐痕一時頭腦發熱,問對方要不要過兩招。

苗羽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盡管上,心裏也被勾起了瘾,示意對方出招,打架他向來不帶慫的。

當然兩人并不是以門派技能來對戰,畢竟兩人都未帶武器,所以幹脆直接近身對練。

兩個遠攻門派打近身戰都不是強項,但拳腳功夫是習武之人最基本的修行之一,師門教授門派技能前,都會要求先把基本功練紮實。唐門身法講究快狠準,求的是一招制敵,招式淩厲但苗羽卻應付得游刃有餘尚保有餘力,還時不時瞅準機會發起猛攻,兩人就這樣有來有往好不痛快。

接下來的日子裏,唐痕調息之後一有機會就和苗羽對練,對方也樂得陪他複健,畢竟就算自身功底再好,久不動手也會生疏,有個人給自己對招拆招可比一個人修行有意思多了,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加上苗羽每日對他進行輔助治療,唐痕的功力便恢複了将進五成,進度快得連苗羽都佩服他自身修複力夠強的。

一日晚飯,苗羽随口一說家裏存糧要見底了,明天十五正好是趕集日,我得下山采買些食物。

苗落星随即說道阿爹記得給我帶糖!

唐痕愣了一下,已經離那個日子那麽近了嗎?默默握拳,看來自己也不能再拖了。

苗羽卻把對方暴露出焦躁的小動作看在了眼底。雖然沒挑明,但兩人心裏都知道,分別之日不會遠了。

第二天一大早苗羽就準備動身出門,家裏的驢是當初搬進山裏住之後為了方便出門趕集才買的,之前是因為兒子年幼不敢把他獨自放家裏,但深山離外界太遠,帶着孩子趕路又不方便苗羽幹脆買了頭驢,方便駝人拉東西還可以縮短腳程當日往返家中,現在唐痕在家陪着苗落星他也就自個兒出門采買了,苗落星喊着阿爹你別忘了給我帶零嘴和點心,苗羽應下後牽出驢,交代兩人看好家,長腿一跨,一氣呵成,灑脫帥氣的上馬動作,讓人覺得□□的不是一頭小毛驢而是一匹寶馬良駒。

原本唐痕還卧床靜養的時候也下山采買過一次,時隔不到二十天,之前只有父子倆的時候苗羽也只是一個多月出山補給一下所需物品,可如今多了一個成年男子在家,家裏的屯糧很快就見底了,他也只好再次出門置辦些米糧和生活物品。

苗羽經常趕集的集市接近兩縣交界的官道路口旁,算是比較熱鬧的鎮子,上一次他已經把從唐痕身上摳下來的碎銀子用了,這次幹脆把銀票給帶出來了。

先是把自己整理好已曬幹的多種中藥材拿到熟悉的藥鋪兜售換了點錢,又去采辦了米面調料,給兒子帶了一包麥芽糖,去點心鋪要了幾包甜糕和酥餅瓜子,路過一家成衣店的時候,猶豫了不到幾秒便直徑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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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痕和他身高差不多,但比身板他壯實,光肩膀就比他寬了不少,平日觀他談吐舉止,和即使穿着不合身的衣物也會整理得盡量利落得體也能猜到對方本是個風光霁月的公子哥。這幾日他也隐約察覺到唐痕想離開的意圖,總不好穿着他的舊物如此寒酸的重歸江湖,正巧趁今日趕集幹脆給他置辦一套行頭算了。

夥計笑臉把他迎了進去,這集市有不少江湖人過往,成衣鋪中也有方便武林俠士們穿搭的全套服裝,苗羽看得眼花缭亂,跟夥計比劃了一下身量,選了一套雲雷紋的皎月色勁裝,夥計很會來事的又給他推薦了與之搭配的腰封和靴子,苗羽又拿了一雙襪子一身裏衣,一算下來就去了二十六兩。

苗羽深吸一口氣,心在滴血,但也毫不猶豫的掏出了當初唐痕身上搜刮來的那張銀票,囑咐夥計給他打包好。

夥計點頭哈腰的接過票子,瞅了一眼,面色一變,但随機又裝作若無其事立馬狗腿的說面額太大,請客人稍等一會兒,自己得到後院找掌櫃的把錢找開,取出銀錠給他,苗羽忙着心疼,哪顧得上一些小細節,揮手讓夥計趕緊去辦了。

救了人好處沒撈着,自己倒是搭進去了不少好東西,他這小半輩子還沒做個這麽虧本的事情,一想到這就開始心絞痛。

等的時間不久,夥計就回來了,雙手奉上了找補的銀錢,還貼心的詢問您既然買了這身行頭是否也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本店也有這方面的經營,不知客人要不要看看。

苗羽一聽覺得挺有意思,表示你們東家挺會做生意的,還搞一條龍服務呢?夥計機靈的賠笑着邊把人引到屏風後面,一邊說道,咱這地段好,江湖俠客迎來送往的,這不是為了方便客戶需求嘛。苗羽這才發現原來隔壁開的武器行和這邊是相通的,用一個屏風隔着,貨架陳列着各種門派的武器,也有幾個江湖中人在挑選。

種類倒是挺全的,管事的看客人過來便笑咪咪問客人需要那種門派的武器,苗羽笑着說我一個山野村夫就是來過過眼瘾的,卻在在擺放着一排千機匣的櫃臺前停了下來,看了好幾眼愣沒覺得除了大小和色澤不同還有什麽區別,再說了,就像五毒分別有補天絕和毒經,唐門也分兩個心法,可是隔派系如隔山,他哪懂挑這個,嘴裏嘟囔着“我怎麽知道他是鯨還是螺”便搖了搖頭,說了句暫時不需要,管事的和夥計都是耳聰目明的,自然聽到了苗羽的自言自語,兩人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陰謀算計在眼中一閃而過,就賠笑着點頭說是,便回去成衣鋪拿着打包好的新衣裳,離開了店鋪,夥計彎着腰笑着把人送到門口,看苗羽走遠了才直起身換了一副陰寒的嘴臉,扭頭便向裏屋疾步走去。

苗羽看看時間不過才到申時而已,又在集市上晃了一圈,确認了東西置辦齊了,才騎着驢悠哉悠哉往回趕。

回到家中,苗落星率先迎了出來,狀似心疼阿爹出門辛苦,其實眼睛一直都在瞄小毛驢馱着的幾個袋子,苗羽把物品一樣一樣卸下來讓唐痕幫着搬進屋,再拿出點心糖餅遞給兒子。

苗落星高興得跳起來,立馬拆開一包糖抓了一顆送進嘴,還不忘再拿一顆塞到一旁的唐痕嘴裏。雖然唐痕不太喜歡吃甜的,但小家夥的好意也不會拒絕。

苗羽還等着兒子投喂呢,沒想到對方直接越過他,把糖拿回了自己房裏。

……不高興,心想你丫的到底是誰親生的!

心塞也只是一時的,轉身就把自己買的衣物鞋襪遞給了唐痕,示意他換上看看合不合身。

唐痕沒想到對方會給自己買衣服,正想說些什麽,苗羽手一揮讓他趕緊的別磨叽。

按唐痕一貫恪守的禮教,不攔住鐵定又得規規矩矩的給他道謝。

衣服倒是很合身,一襲勁裝把唐痕的身形襯得筆挺飒爽,苗落星見狀很捧場的馬上誇起來。

“阿痕真帥!就像江湖俠客一樣潇灑,阿爹眼光真好!”

一誇誇兩個,苗羽總算舒服了。心想着能不帥嗎!二十六兩白銀呢。

吃過晚飯,苗羽就鑽他房間裏不出來了。看時辰尚早,月色挺亮,唐痕便陪着苗落星在院內,看他玩着自己給他做的木雕小玩意兒,心裏尋思着明日怎麽開口和苗羽說自己要走的事。

苗落星玩累了,苗羽慢悠悠渡了出來打發他回房睡覺,唐痕這才注意到對方手裏提了一壺酒。

苗羽難得拿出了私藏的酒,搬了個小案子放在院內,拿了兩個瓷碗把酒滿上。

酒很淳,一倒出來就能問到酒香四溢,入口順滑,唐痕誇了一句好酒。

你也不看看是誰釀的,苗羽得意說道。

唐痕微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宛若相交多年的知己摯友,單單就這樣待在他身邊,都會覺得心境很平和。

但時間不等人,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盡快去辦。

黯下眼眸,唐痕正打算提辭行的事,結果下一刻苗羽直接開口問道打算什麽時候走?

……他愣了一下,對方早看出來自己想離開了嗎?

我明日一早就動身。

苗羽點頭,說雖然你身子未完全複原,但要遠行也已無大礙,早日回去也好。

這話是沒錯,但看他一副你要走要留我都無所謂的樣子,唐痕卻有點不開心,自己在這神傷了這麽久,難道對方就沒一點不舍?

自己剛醒來時也曾想過要是自己傷愈後和屬下彙合,派人送些財物酬謝便是,如今相處下來卻是真心想要與他深交,但他心裏卻是清楚的,自家師門還有一比爛賬要處理,他也沒法對對方透露太多自己的事,而難得的是雖然兩人認識有段時間了,苗羽看着大大咧咧,除了他初醒後基本的詢問,對唐痕自身的事便不再問及,甚至連苗落星也不會說出什麽逾越的話。

究竟是太識大體還是本身就不願和自己有過多交際?畢竟對于一個自己救助過的過客,日後走就走了,根本沒必要産生太多交集和牽絆。

一想到後者,唐痕的眼神黯了黯。

“我此次離開,前路未知,也不知有沒有機會親自報答阿羽的救命之恩。”

苗羽其實心裏對對方身份遭遇大概有點推測,重傷于同門內鬥,又被抛屍(霧)山崖,其中肯定有點什麽愛恨情仇在裏面,他不深究是因為跟自己沒關系不想參合,但不代表他傻。

“……是要去辦很危險的事嗎?”

“——不死不休。”

淡淡的四個字,殺心卻漫了出來。

苗羽驚訝,扭頭狠瞪:“你要用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命去找死?”

“我此去并非尋死,而是為了求生。”唐痕仰頭飲下碗裏的酒,“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一個月後我還活着,定會再回來好好拜謝阿羽。”

好一個人在江湖,苗羽輕嘆,年少時他也曾策馬揚鞭縱情江湖,知道既然能說出“不死不休”這種話,這件事就不是他這個不相幹的人能幾句話勸阻得了的。

他喝下了手中的酒,随後風輕雲淡的說估計到時候你找回來也見不着咯,談起今日趕集回程路上他也想了一些事,唐痕在他那住了一個多月父子倆都習慣了家裏多個人,這下對方一走,又要重歸原先的寂靜,估計他少不得有段時間得被兒子煩死,孩子大了,總要有自己的玩伴的,老和自己待在深山也不是個辦法,或許等唐痕離開了之後,他們也要計劃一下把家搬到富饒點的城鎮上,多接觸一下人事物,別讓孩子在山裏給圈傻了。

“這些年我帶着星兒經常搬家,也該找個地方安定下來了,而且星兒也到了該上學堂的年紀,我雖然能教他識文斷字,但這麽麻煩的事還是交給私塾裏的夫子吧。”

很有苗羽的風格,和他相處的這些時日,很多事上就能體現出來,說他有責任心吧,但凡事又不肯做到完全盡心。

唐痕想着這算是對方第一次談及自己的事了吧,相處了這麽久,唐痕總覺得出苗羽這人很矛盾,但凡有點實力的人都不會甘于平凡,先不說闖出什麽名堂,至少沒必要讓自己過得如此清苦,而他年紀輕輕功夫不錯,醫術也高明,星兒又人小鬼大機靈的緊,絕不會給他爹添麻煩,父子倆上哪讨生活不能混得更好,但那雙總是過于淡然的雙眸卻給人一種看破紅塵的錯覺,他猜不到這人經歷過什麽才會帶着孩子甘心窩在山旮旯裏不問世事,然而自己也有很多不可對其言說的秘密,但兩人從不過問彼此的來歷和過往,不去深究、彼此尊重,這是成年人該要墨守的成規。只是明日一別,怕是再難像今日這樣共飲對酌了。

說實話苗羽真的很讨厭離別這種事,他這人八字挺喪的,每次一和親友分離就會攤上些大事,所以這些年他從不願與人深交,居所也是住上一年半載的就換,而唐痕的出現是個意外,原先被沉悶生活磨去棱角的江湖俠性又回來了幾分,意識到老是這樣混日子也不是個辦法,總要為孩子多想想。

似乎不想要這種低氣壓影響到自己,他把兩人的碗裏倒上酒,舉碗敬了過去:“我就在此祝你一片景繡前程了。”

“我也祝阿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唐痕擡手回敬,這句話多少讓苗羽心底有點觸動,但失神也只是一瞬間,兩人碰了碰碗,一飲而盡。

“明日可要和星兒好好告別,那孩子,很喜歡你。”

苗羽起身,未再看他一眼,直徑走回屋裏。

“……我會的。”

別離總是傷感,尤其對方說了自己也會離開這裏,怕是等他處理完自己的事情後再尋回來也再難相見,而他自己的命運都是未知,又怎敢做什麽日後再聚的約定。

唐痕輕嘆,經歷生死別離對殺手而言已是家常便飯早就麻木了,可為何這次會覺得心裏格外沉重。

夜深人靜,屋外偶有蟲鳴鳥飛,突的屋後竹林似乎受到了什麽撞擊,驚起群鳥四飛,然後幾只箭矢竟破窗射了進來!

箭矢是從後窗射入,剛好打在了唐痕睡覺的小榻側邊護欄上,唐痕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淺眠的他驚醒後就迅速做出了反應,立刻翻身下床,如果不是這護欄擋着,估計少不得有一兩只箭會射中自己,唐痕伏着身子離開窗□□程,箭矢陸續放了好幾支,似乎是因為不知道屋內布局在試探着什麽,苗羽聽到動靜也趕忙出屋查看,就見到幾只唐門專用的箭矢,馬上明白了怎麽回事。

“沖你來的?”

“我去把人引開,你帶星兒躲起來!”

苗羽示意他往後山走,唐痕如今功力恢複了五成,但由于還沒搞清對方人數和實力也不敢托大,為了給父子倆抽時間脫身,他還是選擇了弄出很大的動靜沖出了家門,還順走了放在門邊高架上一把削水果的小刀。

對方在暗中放箭矢,唐痕根據聲音和空氣中的波動敏捷的躲閃着,确認來人都跟了上來時,他直接鑽進了竹林。

唐痕倒不太擔心對方會首先對父子倆發難,他們唐門雖然手上人命多但也不至于濫殺無辜,都是直指目标去的,就憑他們一開始未驚動家主只是試探性的往客廳裏放箭矢探水,逼出目标後再直接追着攻擊自己就不難看出,不會一開始就對非目标人物下手,但也保不齊和獵物拉扯太長時間而選擇挾持人質這一條路,只是他不明白,這些人是怎麽查到這裏的?難道是苗羽今日下山傳遞了信息?不、對方要害他有的是機會,何必選擇借人之手,而且剛剛苗羽的反應也明顯是在狀況之外。

苗羽進兒子房間看了一眼,苗落星還在睡得四橫八叉的對外界的事全然不知。心放了下來,開始思考為什麽會引來他們的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白日他下山之後便出現了,仿佛就像是跟着自己回來的一樣,擔心唐痕能不能應付的過來,若是對方因為自己進城時出了纰漏而導致唐痕出意外,那他可就是自己害死的了。

心裏記挂着對方安危,他不敢怠慢,抱起兒子輕輕放進了屋裏一個放衣物的大箱子裏藏好,回屋拿起骨笛趕上了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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