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這日夕陽西下,天空被晚霞燒得通紅,晚飯時幾人并沒有入往常一樣聚在一起用餐,而是曲折來到苗羽所在的別院同父子倆用的飯,兩個同門因為合作給唐痕治療的原因,關系倒是親近了不少,平日裏沒事的時候就會湊在一塊閑聊。
吃過晚飯苗落星就想跑去找容翎玩,不知怎的,兩個人挺合得來,有時苗羽因為唐痕忙起來的時候,沒人管的小家夥就會被容翎照看着。
但今晚卻被曲折攔住了。
“下午的時候我已經給唐痕把過脈了,一切正常。”曲折沏了兩杯茶,“這兩日我聽棄說他們要商讨一下他們閣中的一些部署,小星星,你翎叔可沒空陪你了。”
苗落星想了想也沒執着再往外跑,于是就在院裏自己玩去了。
苗羽嘆了口氣道這種日子啥時候是個頭。
再憋下去,估計往日自在慣了的自己會受不了這種宛如監禁的生活私自帶着孩子趕緊跑路。
當然這一點他可沒說出來。曲折幹笑着想把話題帶到一邊,可苗羽卻不太好糊弄。
“他的對手是個怎麽樣的人?”
“陰沉、城府很深的家夥,實力很讓人忌憚。”
苗羽點頭,要是實力不強唐痕也不會如此上心了。
“之前對方曾找過我想連手幹掉唐痕,但我嫌他給的還不如我在唐痕身上撈的多,就直接讓他滾了。”
曲折歪頭說得純然,苗羽表情複雜。
“……你跟唐痕真是朋友?”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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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折笑笑點頭,當然是既不忍對方受難,但又見不得對方過的好的那種損友。
似乎找到了有趣的話題,曲折開始爆料六七年前他們幾個初遇時的糗事,倒是逗得苗羽直笑,當時的花鱗閣還是師慈徒孝表面上一派平和,對方也沒背負上師兄弟間的殺孽,如今沉穩冷靜的唐痕和唐棄以前也只不過是個愛和狐朋狗友一塊作妖的少年心性。
所以什麽樣的環境能讓一個人的少年和青年時期的性格轉變得那麽大呢?
想必不會是太美好的記憶。
曲折直到掌燈了才離開,靜下來之後,那種壓在心頭怪異的感覺又冒出來了,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苗羽只覺得周遭氣壓異常的低,幹脆陪着孩子洗漱完了哄其早早睡去。
這一夜他睡得并不踏實,不停的醒來又淺睡。
夜深了,內心詭異的躁動感讓他翻來覆去,幹脆下床,打算把窗子打開吹吹風。
可當他開了窗子往遠方瞅了一眼後,武人的刻在骨血裏對未知危險的敏感度,讓他察覺出了今晚為什麽會這麽不對勁。
出事了!
他立刻拿起自從上路後就再也沒離過身的蟲笛,打算出門看個究竟,然而人沒走幾步就被幾個黑影攔下,是唐痕的暗衛。
幾人倒是恭敬,只是把他截下來不讓他再往前走。
苗羽此時本就燥得慌,看他們這種态度火就起來了,冷笑着問你們這是想關着我?
暗衛不敢做出什麽失禮的舉動,也不敢放人離開,只得幾人并排攔在前路賠罪。
苗羽出手虛晃了幾個來回,四個暗衛竟沒能防住,讓他沖出了別院,直奔唐痕所在的庭院趕去。
殺戮在繼續,他不敢置信看到的一切,一波黑衣人正在和唐痕一方對戰,而唐痕的狀态明顯很差,怎麽會這樣,他的身子不是已經調養的很好了嗎?為什麽在面對對方的圍剿時顯得那麽力不從心?大有節節敗退之意。
苗羽也顧不得許多,骨笛在手上轉了一下,招出靈蛇為其解圍。
可哪成想唐痕看到他之後,臉上更是出現了一絲慌亂,一個刺客瞅着這點破綻想沖上前去給他致命一擊,而唐痕狼狽躲閃,幸被一旁的部下堪堪救場,靈蛇也嘲刺客撲了過去。
苗羽皺了皺眉,冷不丁冒出這演技太拙劣的想法。
演技?
腦子裏閃現的想法消失的太快,沒來得及組織到重點,而這邊黑衣人們似乎并不打算戀戰,僅是作為先頭軍過來探風,在損失擴大之前,打了個撤退的手勢,衆人還是沒能盡數攔下,讓他們跑了好幾個。
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
在一切都結束後,一些“挺屍”的手下都踉踉跄跄站了起來,明顯是在裝死,之前還狼狽躲避刺殺的唐痕,此時也理了理一下衣服朝他走來,剛剛的懼色完全不複存在,仿佛就像是——
在演一場戲。
之前負責在他院落裏把守的一些侍衛已經追了過來,看到了這場面,立馬單膝下跪給自家老大請罪,一些很隐晦的詞彙,卻不難猜出其意,大概就是沒有看護好苗先生,讓他跑入了戰圈。
苗羽腦子轉得快,一個答案在腦子裏逐漸成型,幹脆上前一把抓住了唐痕的手腕,給其把脈,卻發現對方脈象穩健,內息正常。
剛剛都是裝的!虧他那麽擔心他,甚至抛開理智沖上去想為他拼命!
被監視,被排除在計劃之外,苗羽想着自從和他扯上關系後自身前後的遭遇,滿腹火氣,陰沉着臉皮笑肉不笑的說:“唐公子好計謀,再下實在是佩服。”
一句唐公子,喊得唐痕心裏發涼。
“你先別氣,我晚點跟你解釋。”
心底仿佛什麽道不明的東西要逃開,他卻無能為力,只得一把抓過對方把脈的手。
“那倒不用,你們自己內部的事本就與我無關。”苗羽笑着說,“唐公子還是把該給我的酬勞結一下,我也好帶着兒子早日離開,就不要在這耽誤你的大事了。”
說罷便抽出手拂袖而去。
在場的一衆部下連大氣都不敢出,他們頭兒是出了名的睚眦必報,性格狠戾,往日在組織裏除了已故的老閣主,就連和唐痕同等身份的親師兄們為了不起沖突,都不會在明面上做出給他擺臉色的事。可這段時間,這位苗先生對老大不是一般的随意,老大居然也慣着對方,就像剛剛這麽一頓陰陽怪氣甩臉色,他的第一反應也是先好聲好氣哄着,這态度實在讓人浮想聯翩。
雖然現在不是吃瓜的時候,但貌似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唐痕心堵,但現在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深吸一口氣,便直接下達了命令——
“聯系安插在總部的弟兄做準備,一個時辰後,我們直接殺回去。”
很大膽,兵行險招的一步棋,但明顯他手底下一衆卻已經興奮起來,今晚的局确實是刻意布好的,明知道歐公子一直想探聽一下重傷的老大回歸後狀态如何,便早日放出風聲,引人來探,當時頭兒故意讓過來偷襲的人誤以為自己因當初墜崖而如今傷重未愈只是在硬撐的假象,二公子那邊一定會放松警惕,更不會想到如今他們會乘勝追擊反殺回去,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這一步,風險不小但勝率很大。
弟兄們氣勢正高,唐棄趁熱打鐵說了一下他們之前就商定好的策略,唐痕掃了一眼苗羽離開的方向,心情沉重,但随即又定了定心神,交代衆人該如何部署,衆人領命後各自退下去準備了。
苗羽負氣出來後,自己在院裏發了一下呆,回想起剛剛那幾具屍體有敵方的,也有己方的,濺在地臺和花圃上的那些血跡,固然有些人是裝死,但更多的是真的死透了,為了達到讓對方相信的效果,唐痕甚至犧牲了自己的數名同伴。
就在這一刻,苗羽突然覺剛剛的唐痕很陌生,這不是那個初見時彬彬有禮和他客套,熟悉了之後會溫柔哄自家兒子,還會花心思給他們做飯的男人,運籌帷幄、果決殺伐,确實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這才是唐痕的真面目嗎……
這不是對方的錯,自己本來就是個計劃之外、無關緊要的人,何必為難人家要把底牌全部交出來呢?
他們之間本就是萍水相逢而已。
自嘲一笑,苗羽這人,脾氣來的快,去得也快,随便想了一下就能自我和解,煩躁的耙了耙頭發轉身回房,心想着這裏是不可能再留了,願意幫唐痕躲仇殺找部下也算是骨子裏還留着的俠氣作祟,還有就是相信自身實力有讓父子倆全身而退的底氣,但當現實脫離自己的掌控時,他就會習慣性想逃開,自己已經不是十幾歲憑感情用事的年齡了,不管怎樣,都不可能帶着兒子去冒險。
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話分兩頭,唐痕安排好了部署但還有些細節要和核心成員交代,他先是來到唐棄這邊,手剛擡起來想推門就聽到夫夫倆的對話。
“這次你別跟着去了,明天一早你就回苗疆,事情順利的話過幾日我就能回去找你,如果……到時候也別替我守着,但以後不許找唐門當相好的。”
唐門命短,他舍不得他的心肝兒日後還會再次遭受天人永隔之苦。
曲折歪着頭,突然一條赤紅小蛇纏上了唐棄的脖子,吐着信子好像随時會對着脖子上的動脈來一口:“嗯?給你一次機會重新組織語言。”
“……到時候打起來你躲着點在後面支援就好,沖鋒陷陣的事交給我們。”唐棄斜眼盯着蛇,果斷改口。
曲折嘆了口氣,收回小蛇,摟住了唐棄輕輕說道:“所以我才讨厭唐痕,不管什麽時候他總是比我重要……”
“這就是每次你都要找機會暗整痕的原因?”唐棄反抱住他,哭笑不得,雖然他私底下總是和痕沒大沒小,但總歸位居于臣,唐痕對他而言是主,同時也曾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古忠義兩難全,他曾立過誓可以為了唐痕赴湯蹈火甚至是去賣命,但遇到了曲折之後為了愛人他也想要好好活着,所以他不會去做無謂的犧牲。
“我答應你,這次要是順利,等過個三年五載,他的位置穩固了,我們就回巴蜀養老好不好?”
“你要是敢騙我,我就直接把你削成人棍,在帶回苗疆陪我一輩子。”
“……你就不怕下半身的幸福沒了?”
“放心,我自己動、唔……”
所有情話都纏繞在了一個吻裏。
唐痕:……我這造的什麽孽?非得在牆角聽了個血腥愛情故事。
屋都沒進就在門外吃了一嘴生鮮狗糧的某人沉默了一陣,果斷轉頭去了師弟那邊。
容翎正在檢查各種暗器和千機匣,唐痕看着他,感慨頗深。
容翎總給人一種心氣上就還是個半大小子的感覺,平日又不拉幫結派,大夥都不會把這個小師弟當成對手,但狼窩裏又怎會養出兔子,在組織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即使在武學上比不過幾位師兄,可智謀心機方面絕對是只善于隐藏的小狐貍。
容翎已經習慣了在外人面前僞裝自己,這也是幼時唐痕教予他的生存之道,不出風頭,就不會被刻意真對。其實這次他只要獨善其身,就算不是唐痕,不管最後誰當了新閣主都還是願意顧念一下那堪比紙薄的手足情分不會太過為難這個看似毫無威脅性的小師弟,找個名頭把他逐放出去自立門戶即可。
可這次他暗地裏和他這個五師兄站隊,一是自幼的情誼所在,二是深知自個兒不是上位者的料,還不如孤注一擲,把砝碼都壓在自己身上。卻因為一個多月前的劫殺事件他們心急找人暴露了一直和五師兄有往來的行蹤,現在還要主動去搞突襲,到時候要是唐痕一方落敗,容翎也不可能得以善終。
“你可想好了,現在跑路還來得及。”
唐棄作為家臣勢必是要和自己同進退的,曲折緊着自家相好,也不會聽勸獨自去避險,而對于這個師弟,畢竟是自己帶大的娃,多少總還想給他找點退路。
“那你就争點氣,別輸得那麽慘。”
容翎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家五師兄,話語随意,但眼裏有光,唐痕也明白了他的決心,心情輕松不少,罵道臭小子都還沒打就咒我輸。
“那你會輸嗎?”
“不會。”
他不可能輸。
“身家性命都壓你上身了,我也不會讓你敗的。”
師兄弟間的默契不用再說太多。
唐痕欣慰的倒了杯茶,卻讓師弟一句“你還是先搞定苗大哥吧”心情又落入了低谷。
在和部下确認好各項事宜,敲定好時間準備出發前,唐痕還是來到了苗羽的小院落。
他身後的護衛抱着一個一尺長、半尺寬高的紅木箱子緊随其後。
屋裏的燈還亮着,他躊躇在房門前,舉起的手又放下,來回兩三次,都沒敲下去,屋內的人似乎感覺到了屋外有人,刷的一下把門拉開,接着兩人大眼瞪小眼,相望兩無言。
苗羽:這家夥是不是跟我算剛剛讓他在部下面前下不了臺的賬?
唐痕:剛剛打好的腹稿一見着人就全忘了,阿羽還在生氣嗎,這要怎麽開口打破尴尬。
護衛名叫影亦,平日也算機靈,看這兩人一言不發,只得替主子打破僵局:“苗先生,頭兒過來給您送點東西。”
苗羽掃了一眼兩人,側身讓他們進屋。
兩人進了屋,星兒在主卧睡得正香,對當晚發生了什麽毫無察覺,影亦雖然還想現場吃瓜,日後好和弟兄們分享八卦,但老大一個眼神暗示,自己只得放下東西趕緊閃人,還貼心的關上了房門。
唐痕和苗羽坐在了茶幾各一端。
很明顯苗羽正等着對方開口解釋為何這麽晚還來造訪,唐痕想了想,還是決定率先示個弱。
“阿羽、我……不是有意要瞞着你這個計劃,只是事出突然——”
苗羽心裏知道不能怪他是一回事,但不代表不會遷怒與他。一開口便管不住嘴,冷哼道:“你看我像傻子嗎?”
平日裏十步一守衛,恨不得連只蚊子都飛不進來的大宅,好巧不巧今日守衛如此松懈,人也少了一大半,而他和兒子所在的側院雖然看不到人,卻加強了護衛把守,或許對方是想保護自己,也怕自己壞事、說成是監視也沒毛病。這架勢分明早有計劃就等着仇家過來搞偷襲,好演一出戲給對方看。
“阿羽,我瞞着你不是因為信不過,而是我并不想把你卷入危機之中,或許現在說這些太晚了,自你跟着我一塊上路時就已經甩不開麻煩了,但我還是想在我可控的情況下保全你和星兒。”
唐痕從來都不是什麽良善磊落之人,他的周遭充總是數着算計和陰謀,但屬于他自身那些些肮髒的東西,還是不願在苗羽面前被扒的明明白白。
恨他虛僞也罷,厭他也好,但他對他始終是抱着自己為數不多的一點赤子之心,即使自己身處糜爛又腐敗的沼澤地裏,也始終把苗羽擺在了心裏那片幹幹淨淨的高臺上。
苗羽看着他,嘆了口氣。
“不管當初救你的目的是什麽,在經歷了這麽多事之後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剛剛……我對你發火也只是擔心你,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并不好。”
……所以說打直球這種事真的太犯規了,幾句話讓唐痕心暖暖的:“謝謝你阿羽,能遇到你真好。”
“那倒是,像我這麽好的人不多見了。”苗羽一句話,讓氛圍輕松起來。
唐痕失笑,心情舒暢了不少。
“你放心,我真沒在生氣了,”苗羽起身拍了拍對方肩膀道,“但如今我已經幫不上什麽忙了,還是盡快帶星兒離開為好。”
不知道唐痕那邊的部署,自己不可能帶着孩子去陪他沖鋒陷陣,但至少別成為拖累。
好聚好散,這是對兩人來說最為體面的做法。
果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唐痕內心的失落感迅速擴大,卻也知道這是當下最好的決斷。
他點了點頭,壓下心中那不知名的悸動,道:“我走了,這邊的人手我會全撤走,但這地方不會再有危險,你安心待到明日星兒醒了再啓程即可。”
畢竟他現在要去直闖組織總部,到時候兩派交鋒,他那師兄也不可能腦抽的再調人手過來掃蕩。
唐痕紅木匣子往他前面推了推,說這是臨別贈禮,也是作為這段時間被對方照顧的謝禮,苗羽打開,差點沒被裏面的珍寶散發的珠光寶氣晃瞎了眼。
很好,年輕人很上道,不枉老子這段時日沒日沒夜照顧你,這麽多值錢的東西,苗羽瞬悉間甚至連在哪裏安家,買幾進幾出的大宅子,置辦幾個仆人這些都想好了。
當然面上只是平靜的合上了蓋子,也未說謝字,只是淡然點了點頭。
然後唐痕想起什麽似的從兜裏掏出個機關蝙蝠。
苗羽驚訝:“你這幾天還有時間弄這個?”
唐痕道:“是阿翎給星兒的。”
容翎說前幾天幫忙修機關小豬時,為了彌補他痛失機關蜘蛛答應給星兒做的,還有些小地方沒打磨好但影響不大,怕他們一走便沒機會給他了,知道師兄要來找苗羽,所以剛剛托他代為轉交。
苗羽看着機關小蝙蝠,心想這可比唐痕做的精致多了。
……挺溫柔的孩子。
“替我謝謝他。”
唐痕點了點頭。
“多保重,他日有緣,江湖再見。”
這一刻,苗羽正式和他道了別。
“你也一樣,保重。”
唐痕淡然微笑回應,強壓下心中難言的郁結,看似潇灑的轉身離開,朝着身後揮了揮手。
他日若有緣,是否真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