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三十八章
苗羽喝了口茶,壓了壓驚才問:“就唐枝逸那樣的能讓我弟強取豪奪?”
恨鐵不成鋼,你個倒黴孩子就不能挑個好的搶?
不對,這好像不是重點。
“不是、你們唐門就沒人攔着?”
唐痕解釋道,不是沒攔,而是根本沒防住,當初因為任務部署唐枝逸在苗疆待了好幾個月,誰都沒看出兩人除了任務交涉之外能有什麽牽扯,之後亂黨被清,聖使接任儀式結束之後兩派弟子也各自歸位,誰能想到就這麽冷不丁的,那位聖使趁着大夥無戒備,自己帶着屬下趕往唐家堡把人擄走了。随後力堂堂主、也就是唐枝逸的頂頭上司立刻上苗疆要人去了,可架不住靈蛇使後臺硬,不僅自己身居高位,還是五毒教大長老的親傳弟子,雖然幹出來這事不占理,但之後不知雙方高層間是達成了什麽不可告人的利益交易,結果唐枝逸人就這樣被力堂堂主大大方方送給了靈蛇使,還親自給兩人主持了婚禮,據說當時還是被五花大綁強按着拜的堂。力堂堂主回來的時候樂呵呵的說阿逸這是找到了好歸宿,對那拉回來的幾大車物資一個字沒提。
當時就有人為逸師兄鳴不平,鬧着要去苗疆把人搶回來,可是這件事被上峰力壓了下來,最後不了了之了,唐枝逸本來就是底層出身,就算再優秀也不過是個沒靠山的,犯不着真跟五毒大動幹戈,而且唐門把人送出去從中獲得利益似乎也不少,于是原本自由孤傲的猛獸,如今仿佛成了利益的犧牲品,如今也只能被束縛着待在苗疆常伴在曲若環身邊,也是讓人唏噓。
苗羽聽完咋舌,曲若環從小就人送外號“苗疆小惡霸”,果然不是白叫的,這小子小時候在寨子裏[橫行霸道]也就罷了,索性這麽些年了也沒闖過什麽大禍,可這次是去別人家地盤去霍霍了個良家漢子,教裏的人怎麽沒人管管,他才沒回去幾年,教內風氣堪憂啊。
不過往日聽說的都是唐門跑來苗疆拐人,去唐家堡搶親的,環兒應該是頭一個吧。可看唐枝逸對他的态度也不像是被強迫的。
算了,不想操心這麽多,阿弟那麽大的人了,自己能處理好個人問題。
倆人在談論曲若環和唐枝逸,這邊曲若環也是不留痕跡打量着苗羽和唐痕,看着兩人溫馨的氛圍,想了一下,不由動起了手中的筆。
之後苗落星嚷着想玩投壺,唐痕就陪他一塊玩,唐枝逸因為閑着也加入了進去,起初倆人還故意投不準讓着點孩子,于是兩輪玩下來都是苗落星投進去的箭最多,結果孩子就有點飄了,得意的說你們的準頭也不行嘛。
本來倆大人陪孩子玩玩游戲就是抱着娛樂心态的,也沒多在乎輸贏,可苗落星似乎沒意識到,在唐門面前說他們[準頭]不行是一件多麽具有侮辱性的事,不要低估一生要強的唐門男兒對命中率的可怕執念。結果唐痕和唐枝逸不幹了,撸起袖子就要較真,兩個唐門争勝心起,苗落星被擠到了一邊,曲若環幹脆停下了筆坐到苗羽旁邊和他一起看熱鬧,一個一尺半高的長頸壺被長箭各種精準投射,兩人暗自較勁,互不相讓,最後,這可憐的壺被一只帶着內力的箭啪的一聲射中,碎了。
唐痕:……
唐枝逸:……
庭院一時間靜默無聲,秋風蕭瑟吹起一片落葉,在半空轉了一個圈,慢悠悠飄到倆人面前。
兩個唐門一臉平靜,若無其事的拾起散落一地箭矢和瓷瓶碎片。
丢人現眼的玩意兒,苗羽和曲若環嫌棄的把臉扭到一邊。
之後大夥就一塊圍爐煮茶,苗羽吃不了炭火烤的東西,廚房就送來了幾份糕點和甜品,庭院聚會持續到了晌午,苗羽開始犯困,就打算回房歇着了。幾人沒再打擾他休息,各自散去了,苗落星跑出去玩了,唐痕這會兒才想起了自家師弟,好歹是中秋,便過去他那看了一眼。
然後就看到容翎在組裝暗器,柳汀岚蹲在地上正在玩他的機關小豬。
唐痕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這兩貨啥時候能湊一塊玩了?
說他倆玩到一塊其實也不對,容翎這半天都在弄他的裝備,本就是需要聚精會神的活兒,可柳汀岚話多,容翎嫌他聒噪才把小豬給他打發時間的。
完全沒有意識到嫌煩可以直接趕人,但他卻容忍了對方在自己這待上半天。
看到唐痕過來,柳汀岚吓了一跳,立刻起身,因為唐痕對他動過粗,他到現在看到這位唐閣主都還是有點怵的。
于是小聲說了句我先走了就抱着小豬就從另一邊跑了。
唐痕看着少年跑遠,好心提醒:“他把你兒子順走了。”
容翎頭都沒擡:“我不止一個兒子。”
唐痕心道你可真夠大方的,那玩意兒是能随便送人的嗎。
容翎沒去關心自己被抱走的庶子,只是問日後你有什麽打算。
他們自從出了揚州追蹤父子倆的行蹤開始,一路上都是多有成算,雖然事情發展總是能往他們預估的方向跑偏,但終歸是沒往壞的一面走,這兩天雖然看似過得舒坦了,還是總有種山雨欲來的不踏實感。
唐痕也一直在盤算着,曲折信上只講了個大概,也能猜出不少來,這也是他放不開手腳的原因。要是來自外界的逼壓他不怕和對方硬剛,但這是苗羽自己心裏的坎,誰都插不了手。
“再等等。”
這些事或許真的要等到回苗疆才能解決。
一陣隆隆的車馬聲打破了莊子裏這寧靜的氣氛。只見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緩緩駛來,馬車兩旁,整齊地跟随着一隊嚴陣以待的随從。
馬車在在紫藤雅苑正門前停下,一位身着紫袍的長者從車上緩步走下,此人舉手投足間帶着常年處于高位的威嚴感。似乎提前有侍從去莊子裏通報了,長者剛下馬車,巫钰就疾步出了大門,沖對方躬身行禮後兩人說了幾句話,一道進了莊子。前院裏,老管家帶着數十名下人畢恭畢敬的行了禮。
唐痕在容翎那待了一個多時辰,算算阿羽也該醒了,正打算過去那邊看看,路過前院的時候就趕上了這場景,莊子裏的下人似乎都迎了出來,正當他好奇究竟什麽人物這麽有派頭,剛看清就震驚住了,居然是仙教的大長老!
這些年大長老一直是深居簡出,但在一些重要節慶和活動裏都會出來露個臉,去年苗疆的秋日祭祀,也是曲若環這個靈蛇使上任之日,他曾見過對方到場觀禮,所以對這個只有數面之緣的老者是有印象的。說他是老者因為對方已已是五十好幾,但頭發烏黑濃密,眼眸明亮,身姿筆挺沒有絲毫老态,看着像是個四十出頭的。但他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
大長老揮退了給他行禮的一幹人等,不知又和一旁的巫钰交談了什麽,兩人就走往回廊,離開了前院。
去的位置果然是阿羽所在的庭院方向,唐痕有些急,之前巫钰就說過,苗疆那邊這兩天會派人手過來接應,但任誰都不會想到,他們等來的居然會是這位人物,接應教衆這種事怎麽着也犯不着派這麽個身份的人來做,只能推斷是否因為收到了自己兩名弟子被襲,愛徒心切特地趕過來,還是等不及了親自來責難阿羽這個離教多年的弟子的?
他越想越心驚,有心跟想過去看看,但大長老帶來的随從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把守在回廊上,他只得從側廳繞路拐過去。
苗羽此刻已經醒了,他洗了把臉就出了屋,今天的狀态還不錯,就沒打算老悶在屋裏,他走出屋子活動了一下手腳,想着要不去書房找本書打發時間,就聽到了一衆腳步聲朝這邊走過來。
很多人……而且都急匆匆的,苗羽不解,沒感到有肅殺之氣,而且這地方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突然發生,他便好奇的等着看到底是誰過來了。
嗯,是阿钰師兄和……
苗羽頓時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巫钰身旁的老者。
大長老靜靜地站在那裏,眉宇間透着一股威嚴,身影逆着光。他就這樣看着眼前的多年未見的弟子,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沒有責怪,但慢慢湧現出的哀愁卻如同穿透歲月的利劍,直指苗羽心底最深處的傷疤。
苗羽幾乎害怕去直視對方,卻又不敢移開目光。
他望向師父那張似乎比記憶中蒼老了些許的臉龐,那一刻,深埋在心底的愧疚和痛苦都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大長老看着這個離家多年的弟子,淡淡嘆了口氣,最終還是主動先開了口,低沉而沙啞聲音輕輕喚了一聲——
“羽兒啊……”
大長老的聲音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滄桑,這個簡單的稱呼,卻瞬間擊穿了苗羽內心的防線。這麽多年了,他甚至都沒敢奢望過師父還會這樣叫自己,壓抑了這麽多年的思念和愧疚化作一滴眼淚,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奪眶而出,順着臉頰滑落了下來。
苗羽已經無法再保持冷靜了,他撩起衣擺跪下,雙手撐地,沖大長老重重磕了一個頭,用顫抖的聲音說了句:“師父,不肖弟子回來了……”
唐痕就躲在暗處看着這場師徒重逢,他的心都跟着擰了起來,阿羽在哭,對方沒有擡頭,稍長的劉海擋住了他的側顏,但緊繃的肩膀輕輕微顫,撐在地上的手掌指尖緊扣着地面,指節泛白,唐痕知道他一定是在無聲痛哭,但這是他師門裏的事,自己沒有任何立場上去幹涉。
曲若環一接到師父親自過來的信息就急忙往苗羽的庭院裏趕,路上看到了正在和柳汀岚一塊玩小豬的苗落星,二話不說就拉着小孩一塊過去,苗落星莫名其妙,喊了師叔幾聲問出了什麽事,曲若環來不及解釋太多,但想起自己這趟幹的那些事兒又真的有點怕師父發難,就俯身嚴肅的對他說:“星兒,要是待會碰上了什麽你不覺得控制不了的局面,你就狠狠的哭,知道嗎?”
苗落星不理解,還想多問兩句就又被拽着跑了。
兩人來到苗羽的庭院時看到的就是苗羽正跪在地上沖大長老磕頭的畫面。
苗落星沒見過他這個素未謀面的師公,他不知道阿爹是怎麽了,即刻焦急的大喊——
“阿爹!”
大長老順着聲音看向了突然出現的小孩。
苗落星慌了,他從未見過阿爹這副樣子,仿佛在忍受着某種痛苦在極力克制着,他立刻想沖過去拉起對方,卻被一旁的曲若環喊了一聲:“星兒,跪下。”
苗落星懵懵懂懂,看了一圈似乎回過神來,只得照師叔的指示挨在阿爹身邊給眼前的老人跪了下來,可他擔心的目光還是放在了苗羽身上。
如果說大長老看着苗羽的時候是讓人看不出的複雜,看向了苗落星的時候,就多了幾分慈愛。
苗落星想起來時師叔說的話,又看了看苗羽,然後真憋出了兩泡淚花,咬着唇任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曲若環會這樣教苗落星,是希望師父看在孩子的面上能心軟,別真動怒了把局面搞僵,但小孩現在是真情實感在哭,這擱誰看了誰都頂不住。
大長老看着孩子,一閃而過的心疼浮上眼眸,到底忍着沒親自上前,示意身旁的巫钰趕緊把父子倆扶了起來。
最終父子倆被帶走了,唐痕看不到苗羽的表情,但他卻感受到了對方的難過,心疼是必然的,大長老全程也看不出是什麽态度,除了剛看到苗落星時平淡如水的眸光動了動,之後也沒有過多的情緒表現,所有人都拿不準大長老對這個弟子是什麽态度,沒人敢說一句話,曲若環和巫钰也跟了過去剛剛還停駐了一衆人馬的庭院已是人去樓空,唐痕才慢慢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