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質問
質問
謝遠想過姜月的反應，她天性沉默不會嚎啕大哭，也不會破口大罵，她大概流眼淚都是沒有聲音的，如同默片一樣。
其實跟他所預想的差別也不大，但親眼目睹之後還是覺得于心不忍。
這一刻她不是小說裏面目模糊供人想象的角色，不是一個被安排好去赴死的青春期女生。
她受過的苦和委屈都是真的。
于是謝遠小心翼翼的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我可以對天發誓對你沒有惡意，也不是故意抹黑他，我只是不想有人受到欺騙。周雲濤三番兩次替你出頭是別有用心。當然，我也是，食堂那天可能是腦子一熱想出風頭吧，還有一個原因是我的确看不上劉瑩這種行為。雖然真相有一點殘忍，但你往好的地方想想，也算是及時止損。”
江逢站在不遠處，少年和少女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誰也沒有發現他從車上下來。
說出這番話大概謝遠已經在心裏演習過無數遍。
不能在姜月心态崩潰的時候試圖替換周雲濤當那個路見不平的英雄，适當抹黑自己也無傷大雅，反而可能勝在坦誠從而更能得到她的信任。
“嗯，我知道”
姜月沖謝遠勉強笑了笑，眼睛裏似乎有淚珠要滾出來砸在地上碎掉。
“其實……其實我從來沒有奢望過真的會有人會幫我。但是他一次又一次，讓別人給我道歉的時候，毫不猶豫沖下去給我撿書的時候，還有遞給我牛奶說他不愛喝不想浪費麻煩幫個忙的時候，我都誤以為自己有了新朋友。”
結果這個人另一頭跟自己名義上的妹妹坐在一起，提到自己的時候語氣充滿了鄙夷和嘲諷。
而這才是真的他。
謝遠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甚至有些替她慶幸。
她大概以為周雲濤跟應菲菲只是單純的想捉弄她，騙取她的好感和信任，然後等她沉浸在有朋友的歡喜裏，突然撕開正義的面具龇牙咧嘴着問“你不會以為真的會有人願意跟你做朋友吧？好可憐啊，随随便便就被騙了”
而事實上應菲菲原本的計劃比這更為惡毒，畢竟友情怎麽能跟愛情相比，單單做朋友豈不是浪費了周雲濤這顆棋？
她能這麽想也挺好的，反正也沒有發生，何必多增傷心呢。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看起來像什麽？”
熟悉的聲音。
謝遠猛地轉頭，看見轉角處的江逢。
“學長？你怎麽來了？”
姜月也看到了來人，顧不得傷心有些窘迫地拿袖口胡亂擦了擦眼淚。
謝遠早就想給她遞紙巾來着，無奈渾身上下根本沒有這個東西。
但是學長這樣的講究人一定有！
他期待地看向江逢，揚了揚下巴示意姜月在哭有沒有手帕紙巾什麽的拿出來用用。
江逢渾然未覺，徑直走到姜月面前自問自答道：“像喪家之犬，像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
他的聲音有種結合語境的鋒利，不留任何情面。
姜月也顧不上傷心，擡頭震驚地看着他。
這位學校的風雲人物，自己跟他八竿子打不着，食堂那一次也是因為謝遠幫了自己他才出面，為什麽他又突然出現在這裏，還罵自己？
不管怎麽說，錯的也不是自己，喪家之犬這個詞也未免太難聽。
謝遠頓時頭有點兒疼。
他側頭看了看姜月深怕她一個沒忍住哭出來，腦子裏也在組織語言怎麽安慰她，一邊情急之下抽空用手肘給了江逢一下，示意他不會說話就別說。
氣氛一度很尴尬！
這時沖過來一個氣勢洶洶的女生。
“喂，你們倆幹嘛？欺負同學是吧？”
三個人同時看向她，個子不大但嗓門不小，紮個高馬尾，穿的另一個學校的校服，表情像極了要替天行道。
來者不善啊。
“我看你們很久了，一個人欺負不算，還要找個幫手？太過分了吧？這事我已經錄下來了，你們要是不道歉這事就沒完！”
完了，有理也說不清了。
謝遠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那麽無助過，內心已經開始後悔為什麽為了姜月不晚回家挨罵提出邊走邊說的弱智請求。
原來半路殺出來兩個人橫叉一腳才是最可怕的。
“你可能誤會了，我們只是……”
他還沒想好理由，然後江逢接過話，疏離不失禮貌：“她不舒服，我們送她回家。”
“真的？”
女生的表情還是有些猶疑，擺明了不相信他的說辭，反問江逢的時候眼睛看的人是姜月。
然後姜月輕輕點了點頭。
沒必要把事情鬧得更大更多人知道，自己也确實沒有被欺負，更多的，還是難以置信。
難以置信周雲濤是那樣的人，也難以置信江逢竟然會因為這種事跟自己産生了交集。
“那好吧。”
女生看見她點頭不像是受了脅迫，反應過來自己真的在多管閑事還有些尴尬。
“不會被當成腦殘小說裏為了吸引帥哥注意特意表現得不同于常人的女主角吧？”
這麽一想更想鑽進地下了，連忙轉過身假裝趕時間小跑着走了。
事實上根本沒有人看她。
如果說謝遠被這和小插曲打斷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緊張感，那麽江逢可以說是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步步緊逼：“我說得不對嗎？”
與此同時，姜月避無可避，她閉了閉眼：“對”
“我膽小，懦弱，我忍耐這一切，讨好這一切，就是害怕像條狗一樣被趕出去從此四處流浪。”
她吸了吸鼻子平靜地再次認可了江逢的評價：“學長說得沒錯。”
江逢聽了還算滿意:“看來你還有自知之明。”
應該是沒自己什麽事了，這兩人一個嘴毒敢說一個心狠敢認，謝遠幹脆跟江逢換了位置方便他繼續發表高見。
“我不想問你為什麽不反抗，顯然這背後歸咎于你生活的環境，後天養成的性格，以及自我保護的本能。”
江逢分析得頭頭是道，然後話鋒一轉：“但你如果不想繼續受欺負那你就你必須反抗，因為除了你自己沒有人可以幫你。”
“比如說周雲濤，就算他是真心在你無助的時候義正言辭要求欺負你的人道歉，你覺得有人雪中送炭倍感溫暖，而事實上只要你停滞不前早晚都會被凍死，而唯一的求生辦法，是遠離風雪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然後我們再說說，你到底怕什麽？”，江逢直視她擲地有聲，“欺負你的不過都是些愚蠢又自大的同齡人，她們愛捏軟柿子，你就做一株仙人掌，她們怎麽對你，你就怎麽還回去。
你逆來順受，她們才愈演愈烈，你害怕惹是生非乖乖受欺負，也沒人善待過你，為什麽不幹脆豁出去？”
他說的太有道理，姜月無法反駁，然而習慣使她害怕任何改變:“可是……”
她在給自己找理由，因為承受比反抗要容易得多，接納現狀只需要忍就可以了，不過是些捉弄而已，等她們厭倦了……
是，自己一直在等，等別人手下留情，可是案板上的魚，又能等來什麽好結局呢？
沒完沒了的嘲笑和屈辱把自尊踩在腳底，永遠沒有揚眉吐氣那一天。
一敗塗地。
江逢聽出了她的動搖:“你害怕的不是她們，你只是害怕改變。你怕失去你本來就所剩無幾的東西。”
盡管不想承認，但姜月還是點了點頭。
她太怕了。
從初中開始她漸漸知道自己不是爸爸的親生女兒，于是她不敢惹任何麻煩，否則爸爸肯定會不要她。
等上了高中爸爸再婚，她跟應菲菲分到同一個班，但凡她有一點狀況，就會被添油加醋描述給爸爸聽，于是她更加如履薄冰。
爸爸已經很辛苦了，雖然對自己有些冷漠卻從來沒有斥責過，自己不能再不省心惹他生氣給他理由把自己趕出去，否則她能去哪裏呢？
她只有爸爸了，無論對方如何看待自己，他都是自己唯一的親人。
“但逆來順受是行不通的。你不改變，不會永遠有人站在你這邊，哪怕是林景。你看不出來嗎？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很累。”
當江逢說出這段話的時候謝遠都震驚到了。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在姜月面前提林景，一針見血指出為何兩個人關系漸漸疏遠。
因為林景累了。
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十幾歲的少年。
他不能免俗的在意別人的眼光。
從小到大姜月被他當成責任一般，但他發自內心希望的是能陪着姜月堅強起來，而不是始終以保護者的姿态守在她身邊。
進了高中以後姜月在學校的人際關系仍舊沒有好轉，而自己則時不時聽見“林景怎麽會喜歡這樣的？”“林景天天跟她一起吃飯兩個人不會真的在談吧？”“我暈林景怎麽年紀輕輕就瞎了”這樣的閑言碎語。
跟自己這樣的人綁在一起，累也很正常。
“那我能怎麽辦呢？”
她像是在問江逢，又更像是問自己。
如果自己不再畏畏縮縮唯唯諾諾，不再膽小怕事忍氣吞聲，會怎麽樣？
孤立和針對會來的如同潮水一般猛烈，還是偃旗息鼓。
江逢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最壞也勝過現在。”
“試試吧，試試反抗，試試昂首挺胸”，說到這裏江逢看了一眼謝遠，“再說，你從來不是孤立無援，以前有林景，現在多了謝遠，他們是真心想要幫助你的。”
姜月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謝遠，少年聽江逢說話聽得比上課認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怎麽都看着自己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但長得還是好看的。
莫名就讓姜月覺得好像真的有轉機了。
于是她竟然脫口而出：“那你呢？”
“學長特意跟我說這麽多，不是真心要幫助我嗎？”
其實說完這句話姜月就後悔了，她沒敢指望江逢會回答這個問題，暗罵自己可能是瘋了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雖然自己沒有那個意思，但聽起來就像是在期待什麽灰姑娘和王子的劇情……
覆水難收。
而江逢對這個問題并不意外，也早就想好了應對的話術。
“我不愛多管閑事，只是謝遠是我的朋友，他很想幫你。”
然後在謝遠錯愕的目光裏揚起嘴角：“可惜有點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