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pater7·碎片

Chpater7·碎片

是男人就正面剛他!

聞命不行。

這是時敬之那天最後下的結論。

在聞命矯揉造作地說出那句話以後,時敬之非常冷靜地将對方趕下艦艇。

聞命沒有辦法,趴在車門縫上苦苦求饒。

“求求你!讓我進去吧!”

聞命拽着車把手把所有好話說盡,內容包括但不限于在光明街餐館跟意大利裔服務生學來的黑話以及三十六國國罵——後者他稱之為“聞命保命寶典”。

因為時敬之本人從不說髒話,看到別人罵人他會瞬間冷臉,但是他不排斥聞命偶爾爆粗口——不僅不排斥,他還會氣急敗壞到臉紅。

但是這次聞命沒轍,他抱緊車轱辘,最後在車門邊摸着左胸嚷嚷:“在我左側胸膛控制下方部位的血管與神經之間裂開了一千八百三十七條裂縫,縫與縫之間的器官疼痛難當!”

說着這句話,聞命的臉色變了變,他不動聲色地摸向自己的腿,仿佛那裏的神經特別敏感一樣。

時敬之沒注意到。

他最後看着遠處的落雨,寬宏大量地打開了車門。

車門開啓的瞬間,他聽到聞命未完的話漏進了艦艇:“……碎裂的每一瓣都在怒吼:我真的只是蹭蹭!不進去!”

“你笑什麽?”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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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對面,則坐着一位容貌絕美的女士。

這位女士不施粉黛,卻有冷冰冰的美感。

她身段玲珑,長長的黑發高高盤起,顯得巴掌大的臉蛋更加小巧,白皙而圓潤的耳垂像是珍珠貝,修長的脖頸展現出美好的曲線,兩側點綴着精致的鎖骨,那兩彎鎖骨中可以盛葡萄。

現在她穿着一身單調的白大褂,戴着的口罩遮住絕色的美貌,只是這徒勞無功,那些由內而外的高貴的氣質依然惹人注目。

女子慣常低垂着長長的睫毛,睫毛在臉頰上撒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她終于擡起眼睛,看到時敬之望過來,那是冷淡的、充滿審視的一瞥,帶着壓迫和威脅。

時敬之随手彈着桌面,對女人的驚異視若無睹,最終他停下手指,冷聲開口:“聞命,不要離開書房太遠。”

他的語氣有些許無奈,這如同某種妥協。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聞命吊着的心松弛下來。他又有些開心了:“小敬!”

時敬之無心搭理他過剩而飽脹的情緒,他迎着對面女士打量的目光開口:“早點回屋吧。”

聞命沒有聽出其中的敷衍與潦草,他問:“今晚你幾點回家?”

時敬之心中一動,卻語氣如常地開口:“今晚不回去了。”

女士的目光凝聚,似乎更加迫人,時敬之在她疑惑的眼神中多加了一句:“早一點上床,按時睡覺。”

他說着,随意把目光投射到女士手邊的一個巨大的包裹上。

以時敬之對女人和奢侈品匮乏的聯想,他認為那個巨大的奢侈品包散發着濃濃的菜市場氣息。

哪個科研人士會背着買菜包做實驗?

但是他并不是好奇心多重人,因此目光僅僅停留了一秒便克制內斂地移開。

女士看到他随手把通訊社扔到桌面上,這個動作其實很突兀,時敬之仿佛突然崩裂了一樣,透露出某些人氣。

屏幕上燈光閃爍,時敬之貼了防偷窺膜,不然對面的女士會發現,屏幕上呈現一個個小窗口,那都是實時監控畫面。

看起來像是監控着某棟公寓的各個房間,過了沒一會兒,書房裏出現了聞命的身影。

時敬之眉頭緊簇,冷着臉按滅通訊器屏幕。

薇薇安終于淡淡微笑起來,這抹笑容稍縱即逝,她指着牆上的表盤:“按時查崗?”

時敬之無心理會她的玩笑:“一個麻煩。”

“那一定是甜蜜的麻煩。”薇薇安迎着對方詫異的目光,直截了當:“你在笑。”

“薇薇安。”時敬之的臉色終于變了變,但是他很快掩飾過去。薇薇安看到他淡淡笑起來,自然笑道:“只是一個朋友。”

“只是一個朋友?”薇薇安卻緊抓不放:“竟然能有這樣的朋友?竟然‘只是'朋友?”

“有什麽問題?”時敬之挑挑眉,他端起杯子,不緊不慢,一口一口喝下溫水,溫和道:“我答應你的邀約,是出于公心。但我并不認為,你可以幹涉我的私事。”他問:“人工智能領域的專家還要揣測合作夥伴的心理嗎?”

“Anyway.”薇薇安神色不變,以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那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

“虛拟系統希望依托空氣成像技術完全實現人類生存環境的制造。這樣不管人身在何處,都可以自由選擇将來生存的環境。這樣哪怕寄居黑暗的地底,依然可以看到天空之鏡或者雪原烈日。”

時敬之是知道虛拟系統的具體發展史的,作為德爾菲諾的優秀畢業生,他參加過幾次相關學術會議。更不要提,他父母的工作一直同這個系統糾纏在一起。

簡單來講,虛拟系統是由計算機控制的、依托空氣成像技術的外部環境構造器。

最開始的虛拟系統是帶‘觸手’的,用于偏遠山區的基礎教學輔助設備,有些海員還愛帶它上船,依靠虛拟系統來打發航行中的無聊時間。

遍布全球的計算機要捕捉地球上的日升月落、雨宿山行、生物活動……

然後它們會把數字信號源源不斷地送回虛拟系統的數據庫進行模拟,這些數以萬計的計算機就是虛拟系統最初接觸世界的‘觸手’,而擁有虛拟系統的人,無論身在何方,都可以點擊數據庫,任意選擇自己想要生存的外部環境。

“這是地下基地支持者最為支持的項目。”

時敬之點評:“不過已經過時了,從最早的教學輔助工具到航海員依賴的解悶工具,又到寄居地底世界的便捷環境生成器,虛拟系統已經徹底落伍——更不要提,虛拟系統再好,在運行的這些年中,它也一直在出問題。你可不要忘記,五十年代試運行階段,虛拟系統意外關閉,地下基地出現了研究員死亡的慘案。地球上已經沒有什麽人居住,這顆星球終将被遺棄。”時敬之說:“2085年,虛拟系統不可避免地迎來關閉之日。”

他繼續毫不留情地補充道:“以後被抛棄的系統會越來越多的。”

“也許是它抛棄了我們。”薇薇安說:“沈教授曾經說過,作為初始時刻就注定是塵埃的我們終将回歸宇宙,在某個瞬間迎來毀滅或者新生,如同第一朵玫瑰擁有了名字,而神明會把你展示給我死去的雙眼。”

“很浪漫的說法。”聽到某個名字,時敬之明顯一愣,但他不動聲色繼續點評道:“然而玫瑰即玫瑰,花香無意義。一段生命自然發生,必然要迎來自然死亡。”

薇薇安不予置評,她繼續道:“虛拟系統是個過去式,但是它的發明者和完善者們卻相信這樣一種說法。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造夢者,他們制造美夢。用夢境編織一張網,有人将永遠陷入這個夢中,直到死去也不會醒來。

在這樣的美夢裏過完一生,就産生一種逼真的錯覺——那個夢境才是他的一生。”

薇薇安掏出一張邀請函:“要見證一場夢境的一生嗎?”

時敬之投去一瞥,“德爾菲諾大學虛拟系統關閉儀式”幾個字印入眼簾。

他冷淡道:“薇薇安,方才說的這些,不足以打動我。”

薇薇安不為所動:“下個月的典禮,來?還是不來?”她仿佛天生不按理出牌,直白道:“如果你不想參加,今天又為什麽和我見面呢?”

時敬之皺起眉頭,他終于開始認真打量這個語氣略帶沙啞與冷淡的、氣質卓絕的女人,她有一雙明亮的眼睛。

時敬之語氣不變道:“我是收到了蘭先生的邀請。”

聽到某個名字,薇薇安仿佛被噎了一下,她眼神一動:“……這是個好理由。”

“我們蘭先生可真是社交達人。”薇薇安似乎知道些什麽,她敏銳地換了個說法:“人際關系修補師。”

“屆時各方大佬都會來的。”薇薇安道:“需要我給你一份名單嗎?”

“沒興趣。”時敬之漫不經心地環顧四周,他的目光掠過桌面,又移向窗外,随口問道:“市中心的虛拟劇院還開嗎?”

“怎麽不開?”薇薇安有些奇怪:“開啊。”她順手從桌子上的手袋中掏出兩張票:“我前幾天剛去看的。怎麽?”她有些好奇地問:“你想看劇?”

“你對這方面很有研究吧。”時敬之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合十,眼睛專注地看向女人:“這屬于你專業領域吧。”

“只是愛好。”薇薇安說:“淑女的必修課。想看劇嗎,我可以給你介紹?”她好像終于發現了這個人的弱點,锲而不舍地追問。

對方卻露出一個有些嘲諷的笑容,嘴上禮貌拒絕,眼中全是疏離:“不。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沒什麽興趣。”

時敬之站起身,臂彎裏挂着西裝,他不欲多談:“你接下來去哪?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他說着,眼睛又落在那個巨大的包上,因為角度原因,窺探到一絲絲紅色。時敬之又感到一股怪異的情緒。

薇薇安對他的示好感到驚訝,盡管知道對方只是出于客套,也會認真執行護送任務,但是如果是不知情的人——薇薇安暗想,如果是不知情的人,一定會為了他這幅風度翩翩的模樣心動。

薇薇安搖搖頭,她還要繼續回實驗室盯數據。

她随他起身,又突然彎下腰,拿起那張邀請函遞過來。

“我以為你會妥協。”薇薇安突然開口,她向對方示意:“就和剛才一樣,為了一些理由去妥協。”

時敬之站着沒動。

薇薇安先是嘆了口氣,她有些無奈,聲音裏帶着苦惱的擔憂:“我也在做妥協。蘭先生給我的任務是,除去公事以外,還要主動引起你的注意,你的目光需要在我身上停留超過三十秒,據說這代表一個男人對我有興趣。”

薇薇安看看挂鐘:“而我盡力延長我們的談話時間,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分鐘。”

時敬之默默接過那封邀請函,擡頭看向女人,半晌後,他在對方玩味的眼神中給出答案:“好。”

薇薇安終于笑起來,她對男人道:“Arthur你……”

“你很有意思。你和傳聞中不太一樣。”她正色道:“我對你,終于有了點興趣。”

時敬之簡直要氣笑了:“你不覺得冒犯?”

薇薇安高深莫測地搖搖頭,她問:“你覺得童真是什麽呢?”

“運動場上的少年揮汗如雨,穿着臃腫校服的女孩子捏着水,風一樣朝着跑道盡頭追過去送水?

還是說九月的天豔陽高照,但是運動會這天一定會下雨,女孩子們把雪白的的校服掀到頭頂,校服化作白色蘑菇,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躲雨。

白色蘑菇下顯出或玲珑或高挑的身段,招致男生們響亮的喊叫。那些叫聲愈演愈烈?”

“你說的是荷爾蒙蓬勃的青春期。”時敬之毫不留情的糾正她。

薇薇安卻搖搖頭,輕聲開口:“可是有的人不這樣。他游離在人群之外,他擡頭看着高聲喊叫的人群,繼續低頭趴在桌子上,安安靜靜地寫最後一份加油稿。”

“寫完以後,他悄悄地離開。他的身體開始抽條,柳枝一樣拔出來一大截,在操場上走起來帶起晃晃蕩蕩的風。他走着走着,走進了黃昏裏,那樣稀松平常的黃昏裏。”

“你看他走進黃昏裏,卻突然在地平線盡頭跑起來,跑到筋疲力盡,他停身喘氣,再突然想到什麽,那一瞬間渾身充滿了力量,支持他歡跑着大笑而遠。”薇薇安睜着漂亮的大眼睛,篤定地說:“這就是童真。”

她看向男人。

時敬之似乎總是在和人群背道而馳。

他求學篤實,居移氣、養移體,越長大越沉穩,愛存些古物,萬事一定要分個清濁分明,面上含笑不甚在意,眉眼間帶着傲然而不自知。

可能他自己都不明白,那股勁太強烈了,外界在他眼裏,是媚俗,是華美的死屍。

“華美的死屍。”薇薇安點評道,但是沒點明自己再說誰。

“讓一個少年老成的人流露出幼稚純粹的眼神,就是童真。”薇薇安最後轉身微笑:“謝謝你,不過我不用你送。你對他人的關照總是大于自身。我很好奇,你有沒有看過你自己發呆時候的模樣?我指的是,當你想着你那個甜蜜的麻煩,你會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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