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9·碎片
Chapter 19·碎片
“你很怕被人讨厭嗎?”
鄭泊豪茫然了,但是沒有問出口。
他想,明明那麽多人喜歡你啊,羨慕你、喜歡你還來不及,為什麽會讨厭你呢?
他忽然想起來一件舊事。
那是新入職時候了,他們要進行入職培訓,鄭泊豪是班長,時敬之是紀律委員。他每天冷着一張臉第一個到班裏,一絲不茍點名,仿佛玉面閻羅。
讓人又忌憚又無奈。
全體學員叫苦連天,卻還是忍不住多看幾眼他那張又白又薄的臉。
畢竟這可是拿着加班當飯吃的清掃隊啊!!!!
鄭泊豪如魚得水,和所有新人迅速打成一片,被衆星捧月般敬仰,以至于飄飄然忘乎所以,在新入職培訓班裏大言不慚:“你們收到過小紙條嗎?!”
”我收到過Arthur的小紙條!”鄭泊豪在衆人豔羨的目光裏揚眉吐氣:“一千多張!哥收到過一千多張!”
引爆一陣“卧槽”——
鄭泊豪洋洋自得,哥的待遇,你們羨慕不來——
時敬之在那些紙上,真誠又認真地一筆一劃寫“acabd,bbacd。√××√√,大題等一會。”
那可能是十幾歲的時候吧。時敬之因為受傷,回到學校以後,周圍的人都換了,他要用很長一段時間去适應新環境。唯一比較熟的,可能只有一個鄭泊豪。鄭泊豪小少爺正是不學無術逃課睡覺的年紀,一到考試就求爺爺告奶奶逮着時敬之使勁薅羊毛。
時敬之逼着他補習功課,又在晚自習扔小紙條告訴他正确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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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如此寡言少語——
“到底怎麽了嘟嘟?”時敬之在通訊器那頭問。
鄭泊豪結結巴巴:“那什麽——你還記不記得你中學的時候我寫的小紙條。”
“……啊?”
“我就是……”鄭泊豪腦子裏很亂,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呆呆地交代:“……我就是想起來我們剛入職的時候,你知道吧,其實很多人都想問我要你的通訊號——”
他們都對你挺有好感想和你交朋友——
“我知道。”時敬之快速打斷他:“我知道,但我不需要。你幫我拒絕了他們,我很感謝你——怎麽了?”
鄭泊豪繼續愣住了。
他心神不定,突然一鼓作氣:“我朋友很多但是我就是忽然覺得你好像沒有再交什麽新朋友!!!!”
“有你一個就行了——”時敬之不知道為什麽,發出一聲輕笑:“有你一個就夠難搞的了……你到底在瞎想什麽。”
鄭泊豪讷讷說不出話,時敬之又問了幾句,可鄭泊豪死活不開口了。
鄭泊豪心裏炸響無數個“卧槽”,為了老友如此單純又深沉的情誼感到震驚。這話題真是跑偏了,他們像兩個幼稚的小朋友一樣你一言我一語,為了所謂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争執,鄭泊豪回過神來,心裏害羞死了,最終尴尬地挂斷了電話。
時敬之心裏則被其他的事占據了,甚至無心去想鄭泊豪為什麽要打這個電話。
他在失控,遇到聞命以後他一直在失控,他想見到聞命,現在,立刻,馬上。
紅燈終于過去,艦艇沖向天空,時敬之按捺不住,終于給聞命打了個電話。
三分鐘後,時敬之在公寓門口接到人。
聞命應該是剛剛疊完被單,還穿着那件黑襯衣,他等在門口,遠遠眺望着路口。
時敬之的艦艇出現的那刻,他的眼睛裏似乎突然有了光,然後他用力揮手,嘴裏大聲說着什麽。
那個口型是小敬。時敬之在車裏看到了,遠遠看到了,他忍不住開了手動模式,一腳油門踩下去,直接提速到最高限度。
然後時敬之推門奔向聞命,用力抱了一下。
聞命愣住了,要一個不溫不火的人突然主動表達什麽是很難的,尤其是這種沖動到不顧一切的擁抱,聞命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擔憂,他剛想問,時敬之卻仰起臉,他停在公寓門口,笑着問聞命:“聞命,你還記得我小名叫什麽嗎?”
聞命這幾天一直很想他,每時每刻都想粘着他,想親想抱,一見到他整個人都忍不住了。聽到對方那麽問,聞命不假思索:“兜兜!”
聽到這個回答,聞命看到時敬之笑了,很開心那種笑,聞命直接看呆了。
“聞命,”時敬之問:“你竟然還記得?”
“為什麽不記得啊。”聞命松了口氣,笑道:“我一直記得啊!兜兜啊!多可愛!”他說着就記起光明街的事情了,忍不住抱緊時敬之:“你都不記得你第一次告訴我你叫兜兜時候的模樣。我想原來你叫兜兜,給你起名的人一定很愛你,想要給你一兜子的愛。”
時敬之全身一抖。他猛然望着聞命,他的眼睛黑極了,玲珑剔透,仿佛有一汪水要溢出來,随便碰一下就會肆意奔流,怎麽也止不住。聞命甚至不敢去用力抱他,就怕打碎他的眼神。
時敬之久久地用仿佛要把對方看清一樣的眼神凝視他。他猶豫着伸出手,要摸一摸聞命的臉,又像是要放棄了。聞命心裏奔着暖流,他一把捉住對方的手貼到臉上:“我是說真的!就是一兜兜的愛!我一想到這裏就覺得你太可愛了!”
聽到這個,時敬之只是笑,卻不說話,最後他笑着搖搖頭,又站起身,眼神冷靜又明亮:“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時敬之帶着聞命去了大學附近的一家小酒館。
其實時間并不晚,只是傍晚的五六點鐘,天卻是純黑色,将黑盡了。德爾菲諾的天氣很好,幸運的時刻可以仰頭望見漫天繁星。
街邊的燈漸次亮起,許多店鋪已經關門了,只有酒吧和幾家中餐館還熱火朝天的,天氣有些陰冷,風吹到身上涼飕飕,往領口裏面鑽。時敬之把艦艇停在了主街道的泊車位,然後推着輪椅漫步過來。
目的地是一家西班牙小酒館,很好認,店主在臨街的玻璃窗上挂滿星星形狀的冷光燈,在黑夜中甚是耀眼。
有些時候日子還是可以過得精致又緩慢的,這是不可多得的空閑時刻。
只是剛入了門,時光變得光怪陸離,一切如同被按下加速鍵。
屋內熱火朝天,呵出的氣都變得潮濕。時敬之的目光在店中迅速搜尋,聞命剛入門,便被他領着向深處走去。走到一半卻又停下來,時敬之敲着櫃臺,在昏暗的光影中回身對聞命笑着說:“等我——”
“砰!”
綻放的香槟蓋過人聲,某一桌的聲浪在整間酒館回蕩,到處都是共振的笑聲。
年輕的女郎抱着吉他,高聲說:“獻給盛宴!”
“哦不,人們一般叫我漂泊者——文化漂移坐标上的瘋子——我從哪裏來?為何而來?到哪去?”
“傳說德爾得諾的日耳曼人嚴謹又冷淡,我喜歡這種禁欲款,高冷聖潔,和這個肮髒的世間并不相稱。”
然而,有如海德格爾所說,作為“有限存在者”,“我們不可能了解整個存在”,更不可能一次性地了解“存在”——
所謂“殿堂高聳,人間戲場”,全然無關于民衆、民間或人民,更別提低劣、髒亂、無序、塵土飛揚的“飛地”——
高雅的劇院不适合談情說愛,時敬之帶着聞命來到小酒館後面的空地,一起看露天劇場,《大鼻子情聖》,根據薇薇安女士說的“西哈諾”而改編的話劇。
你總會撥開我嘲弄的裙擺,讀懂我難以言說的真意。
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故事。大鼻子西哈諾醜陋難當,于是不敢向自己心儀的女郎表白,女郎羅克珊鐘情于帥氣的克裏斯蒂安,對方卻是個草包,于是西哈諾答應成為克裏斯蒂安的代筆,代寫情書向羅克珊表明心跡。
小酒館是由小學教室改成的,後院原本是片巨大的操場,現在裏面擺滿了二手報廢空間器,營造出一種汽車影院的氛圍。
時敬之帶着聞命進了一輛空間器,擡頭就可以看到對面牆上的巨大投影。
故事看到一半,聞命實在忍不住,要和時敬之說悄悄話:“小敬,這裏特別像光明街!你記得嗎?我們過年的時候在牆上做投影看電影。”
光明街科技呈現極端化,那裏售賣大量三無電子産品,但是在某些方面又像是沒有經歷過科技革命,聽音樂要用唱片機,而看電影用放映機。
過年的時候,居民也愛熱鬧,把巨大的投影放到牆壁上,然後他們在陰暗無燈的爛尾樓裏看電影、跳舞、唱歌,好不熱鬧。
時敬之歪頭聽聞命講話,他說:“你喜歡嗎?”
“喜歡啊!”聞命真的很高興。
時敬之說:“你喜歡就好。”他整個人都放松下來,聽聞命得不得,他認真聽,偶爾會回句話。
聞命一直在激動地看劇,嘴裏叽裏呱啦說個不停,時敬之忍不住說了句:“我其實分不清NATIONAL THEATER AT HOME和現場看的區別,不都是看嗎,有什麽不一樣的?”
聞命瞬間失聲,時敬之忍不住扭頭去看,只見聞命無語地望着他,滿臉悲憤難平。
“怎麽會沒有區別?!”
“錄播和現場怎麽會沒有區別?”
“你坐在現場!你的視角是固定的!但是錄播會有特寫!會有剪輯!”
時敬之沒有想到對方反應這麽大,他瞬間愣住了。
他的表情單純且無辜,聞命簡直要火冒三丈,他對着這樣一個門外漢非常無語,決定好好為對方科普一下:“因為在現場,其實你可以看到的東西是更多的,他們的走位呀,然後燈光也不一樣。而且就是錄播,可能會就是那個人在講臺詞的時候,他就會拉近那個鏡頭,就是只讓那一個人在那個框裏面,但是其實自己看的時候,還可以再關注一下其他演員的表情或者是別的,他們之間的互動感會更加長……”
聞命越說越激動,他好久沒這樣大聲地對時敬之講話了,可是話沒說完,時敬之猛然撲過來,不管不顧地抱住了聞命,這次他好久都沒有起身,只是一直抱着聞命。
他太用力了,聞命被猛地撞飛,眼前瞬間一黑。他呆愣地張開手臂,懷裏沉甸甸的,聞命猶豫了一番,用力把對方抱緊,忍不住順着對方的頭發:“…我吓到你了嗎?沒事沒事,不想看就不看,沒事。沒區別!怎麽看都是一樣的!你……”聞命換了個叫法:“…兜兜?”
“聞命。”時敬之說。
“聞命。”他小聲說着,聲音裏竟然有些哽咽:“沒有關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以後都不攔着你了,想看劇就看,想現場看就現場看,市中心的劇院有五百多場劇,你随時可以去看,想看多少次都可以……”
他從對方懷裏仰起臉,眼角竟然有淋漓水光,時敬之笑着對他說:“去看吧,聞命,做你想做的事吧……”
聞命忍不住打斷他:“沒關系的錄播也沒關系因為……”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歡呼,牆壁上出現一張放大的臉。
是西哈諾,他嘴裏出現了一連串的I desire you, i write to you, i write for you. i tear everything i wrote for you or about you. all i can say is, i want, i want, i want you………
鏡頭慢慢對着他的臉,然後慢慢的拉近,然後給了他的眼睛一個很大的特寫。
“……那種感覺真的是不一樣,因為他就是正面的對着你,然後一直就眼睛看着你,然後對着你說那些臺詞,就感覺像在對你說一樣。”聞命繼續道:“所以錄播沒關系的……”
時敬之看着聞命的臉不斷放大,就跟錄播裏的西哈諾一樣,他全身的汗毛豎立,而聞命深情款款,微微笑着,認真地一字一句道:“……所以就算是錄播也沒有關系,因為哪怕坐在現場,你也會忍不住忽略掉路人和配角的細微表情,看你想看的那個人。”
***
時敬之感覺自己把什麽給忘了。酒喝多了,身體很熱,頭腦很熱。
看完劇以後他們進了小酒館,他們都喝了不少。
他倆的酒品還是不錯的。
他們并肩坐在沙發上飲酒,也只是飲酒。
時敬之問:“聞命,你喝醉過嗎?”他說完了,自言自語:“我沒醉過,他們說我酒量不錯的。但是好像也不怎麽好了。我喝過兩三次酒,一次椰林飄香,一次百利甜,一次威士忌,我不怎麽習慣甜酒,跟過家家一樣。”
他說:“但是,我酒量真的不太好了。”
“我為了試自己到底能不能喝,我就試,我把所有的酒按照酒精濃度、口感、年份排列好,我一杯一杯地試,看我能喝多少。”
聞命說:“你就這麽喝酒嗎?”
時敬之耳朵裏嗡嗡嗡直響,他說:“你說什麽?”
他就要倚過去了。他腦子裏雜七雜八的念頭往外冒,嘴裏想到什麽說什麽:“你知道這個小酒館,為什麽生意一直那麽火嗎?從一戰一直火到現在,火過了兩個世紀?”
他說:“因為大家都去看老板娘啊,大家都說老板娘會占星術,大家如果可以和她搭上話,都想求求好運氣。”
聞命忍不住向吧臺看,人太多了,看不清。他想起那個老板娘,她竟然是俄羅斯女郎,她喝很烈的酒,會跳優雅的舞,她在熱鬧逼仄的小酒館裏跳寂靜的芭蕾,舞臺下人頭攢動,人們看着耀眼的舞臺上,都在看漂亮的老板娘。
可是也有不是的。
時敬之好像真的醉了,他很不清醒了,喃喃說話,說的時候,好像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笑了起來:“……也有人不是啊,很多人牽着別人去,看向身邊的人,那都是意中人啊。”
聞命其實知道的。
人群看向那個美麗俏動的女人的時候,也有人不看的,很多個時刻,很多個人群轟動着叫好的時刻,人們擁擠着,尖叫着湧向舞臺,時敬之不動,他站在原地,他向着自己身邊看,他在看自己身邊那個人。
時敬之身體很沉,他撲過去,把聞命壓進了沙發裏,有很長時間裏,他們的身體都沒有動,空氣裏傳來悶熱的、潮濕的細密水聲。
“小敬。”聞命的胳膊壓在時藏之肩膀上,他又叫:“時敬之。”
“聞命,”時敬之說:“你喝醉了嗎?”
“我喝醉了嗎?”聞命很清醒地湊在他臉側,問他。
“你不知道嗎?”時敬之輕聲說。他們離得太近了,講話的時候,像在接吻。時敬之這樣想,他他下意識又向前靠了靠,于是話語在空氣裏又消失了片刻。
“我知道嗎?”時敬之真的不清醒了,他說:“聞命,那你知道嗎?”他坐回沙發中,好像不是很舒服,調整了姿勢,又拱了拱肩膀。
“聞命,”時敬之在陰影中低頭,他低聲道:“我好想給你講一個故事啊——”
小酒館裏熱火朝天,時敬之大聲說剛才沒講完的故事,他說有人拿着時間當貨幣,有人拿着神經當琴弦——
遠處那桌的聲音忽然大了許多,整整一桌人蹦跳起來,夾雜着周圍人的歡呼,接着整間屋子陷入黑暗,下一刻廚房一角的走廊上亮起了昏黃燭光,似乎有人在過生日,他們接着唱起了生日快樂,這裏的人熱情似火,大家一起唱,拍着桌子唱,說話聲音全被淹沒在歡樂的歌聲中,聞命努力在黑暗中辨認時敬之在說什麽,可是實在太吵,最後只好作罷,他們被歡樂的氣氛感染,跟着一起唱起了歌。
歌唱完了。午夜小酒館裏人聲漸起,彼此之間講話要貼近臉龐,聞命仔細辨認幾秒,光線太差,他只能看清對方在叫自己,于是不得不湊過去:“什麽?”
聞命緊接着被一股大力扯過去。他下意識靠進沙發裏仰起頭,不知什麽時候,時敬之靠過來了,他雙腿跪着,整個人籠罩在聞命上方,按住了他的肩膀,掰着他的下巴用力吻過去。
聞命仰頭看他,可以看到小巧的喉結,還有一直扣到頂端的紐扣。
時敬之擡手搭在他的身側,這像是個擁抱。他的另一只手伸出去,摸了摸聞命的脖子,又滑落下來,急躁地解着他的第一顆紐扣。
他看不到,只是在黑暗裏摸索,解了很久,可以觸摸到聞命不斷滑動的喉結。敞開領口以後,手掌下是線條冷硬的鎖骨。
時敬之急了,他忍不住去撕扯,嘴裏胡亂講話:“你知道古代東方的傳說嗎?第一顆紐扣給同性知己,第二顆給意中人,第三顆給……”
然後他聽到聞命說:“都給你吧——”
接下來是無比劇烈的接吻聲。聞命整個人熱到要命,臉紅心跳到不行,只要時敬之一靠近他,他整個人都快爆炸了。
他想用力揉,好像要揉碎,嵌合作一團血肉。可是動作那樣輕,落下來,只是摸了摸對方的頭發。
過了很久,時敬之微微睜開眼,眼睛半閉不閉,趴在聞命懷裏側頭,順着對方的肩膀向外看過去,黑暗中可以看到遠處陽臺上有盞球型燈,還有牆上投射出的光影。
聞命端着杯子,又喝了一口酒,他喝桑格利亞雜果酒,這種酒紅彤彤,桑格利亞就是血液的意思。他們喝那種一大杯的,杯子有胖胖的肚子,要兩個到四個人才可以分享完的酒,如果是兩個人,一定要胃口很大,不然根本喝不完。
“我特別想給你講一個故事,一個蝸牛和黃鹂鳥的故事……”時敬之轉過來,俯下身,低聲同他講,他們離得很近很近,聞命不得不再次仰頭,仰視對方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
時敬之一邊說着,一邊在靠近他,他抱住對方的後背,湊上去,把微乎其微的距離消滅。
那是一個很溫情的,也很緩慢的動作,他們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劇烈的争動,只是在昏暗不明的夜晚裏,交換一個最平凡又最陌生的親吻。
很久以後,時敬之捂着眼睛縮進沙發裏,這還不足夠,他躲在聞命的身體後面,避開酒館裏的很多束光。
聞命發誓,他用盡畢生難忘的力氣克制着自己把時敬之從酒館撈回艦艇裏。他們跌跌撞撞,鑽進那艘小小的可移動建築物內。
時敬之動作劇烈,黑暗中,他的臉色朦胧不清。聞命只知道他撲過來捂住自己的眼睛,嘴裏喃喃道:“你……”
有那樣多話還沒有宣之于口,他仿佛被勒緊喉嚨的困獸。
在那一瞬間他眼前發黑,快樂蓋過一切。
他喝了烈酒,爽歪了。
聞命那一刻什麽也想不出來,最後他想,他發誓,他真不是故意的。
他們不該拼酒,因為他聽到了劇烈的咳嗽和吞咽聲。
“聞命…”他失聲道,聲音全被堵住了。
時敬之臉色驟白,在一瞬間被如滅頂災難般的快樂吞沒。
他和他的命運一樣,墜下去,毫無倚仗地墜下去,再被聞命捉進手中。
*
眼前的一切渙散模糊,然而那一刻他看到了聞命的臉,帶着毫不掩飾的狂妄和滿足。
對啊,這才對,時敬之這樣想,聞命有一些少年時代的模樣了,穩重可靠,可是又灑脫不羁。
這樣才對啊……他失神地想。
亢奮與快感徹底點燃了聞命,時敬之失控的舉動慫恿了他,聞命被暴雨般的快樂席卷。
他爽到兩眼發黑,一股一股熱流直沖腦門,逼的他眼睛充血。
可是這些好像還是不夠,視野中全是時敬之被酒精麻痹過的臉,那樣脆弱,他忍不住捂緊時敬之的嘴,有力的手指在紅色的唇上壓出白痕。
他聽見時敬之的嗚咽,他繃緊的脖頸與鎖骨全然暴露在他眼前,而時敬之那樣無措。
他可能真的喝醉了,失控了,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他已經什麽都分不清了。
聞命感到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血液與熱流湧向頭頂,他只想抱緊他,勒緊他的身體,和他融為一體。
這場激烈的博弈戛然而止,聞命的大腦裏有四到五秒的空白,他在那一瞬間盯緊時敬之,迷醉和沉淪的姿态讓時敬之徹底軟化了,他心滿意足地抱緊時敬之,在他後頸落下慢悠悠道,“兜兜。”
時敬之渾身猛然一顫。
他張開眼睛,聞命正滿足地側身望過來,臉陷入光影中,只剩下黑色的輪廓,可是時敬之知道聞命在看自己。
黑暗中他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時敬之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狀究竟如何狼狽,蒼白的臉上除了高熱的紅暈就是淋漓水光。
高熱,止不住的高熱。
燃燒至鼻腔,還有眼中,燒得他頭腦昏聩。
有熱淚從他眼睛裏漫溢出來,時敬之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有些像認輸,有些像求饒,他喃喃道:“
……我覺得我不像我自己了……”
“你說什麽?”聞命又湊過來,止不住地,那酒香太重了,要把他溺斃了。
時敬之只剩喘息,聞命還想問,一副勝利者的姿态,他籠罩着時敬之,仿佛把他圈蓋住了。
時敬之疲憊不堪,可是他掙紮着想自己應該說點什麽,說些什麽,那一刻他腦子裏亂糟糟的想了好多好多。于是他沖聞命笑起來,笑的時候有冷冰冰的光亮順着眼角流出來,源源不斷地流出來,再悄無聲息地滑落臉側,他聽到自己在叫聞命的名字,沙啞而緩慢地小聲叫他。他說我有點累,他又說我真的有些累,他別的都不說,就一直說累。
他說聞命我好累。我真的…我好累啊…
他這樣說,聞命也沒有打斷他,只是湊過來擁抱他,低下身體在他耳邊笑着叫“兜兜”,聲音裏全是情欲的味道,沙啞又迷人。
時敬之要被熱燙的聲音燙傷了,他無措地縮起身體,然後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說:“在那個故事裏,黃鹂鳥和蝸牛處于不同的時間,可是那只黃鹂鳥總是想起某些少年舊事,于是她加快了神經節奏,這可以讓她抵達時間彼岸,見到想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