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Chapter 51·鏡像

Chapter 51·鏡像

騙子就騙子吧,聞命想。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但是時敬之呢?

他跟別的男人不一樣,錯過他,我這輩子算是完了。

聞命相當相信自己的直覺。

時敬之這麽好看,他才不要別人看。

他心情好極了,感覺時敬之這次玩大發了,真的看不出來他竟然這麽會玩。

上帝。

聞命感受到了一股鄉巴佬冒犯神仙的爽快感,仙女下凡都比不上他陪時敬之在鏡子房裏插朵玫瑰花。

那天晚上聞命心滿意足。

他如饑似渴的,打心底裏希望得到的東西,似乎觸手可及。

他忍不住又提起,“去海島度假吧?怎麽樣?蘇格蘭跳島,去天空島開開車環游高地也不錯。”這次時敬之笑着,幹脆利落地答應了:“好啊。”他笑着說,“都聽你的。”

聞命熱血上頭,忍不住吻他:“今天這麽甜?”

“喜歡嗎?”時敬之問他,那張嘴那樣紅,紅到妖豔。

“你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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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這麽罵我呀。”時敬之又笑:“你太讨厭了。”

他說着說着就困了,迷迷糊糊,一定要聞命抱着走,男人嘴上說他嬌氣,心裏樂開了花。

在喂時敬之吃了藥以後,對方沉沉睡了過去。

聞命心情太好了!

他光着上半身回閣樓,在滿屋鏡子裏看到了自己布滿咬痕和抓的後背,紅彤彤一片,在左側肩胛骨的位置,有一個火紅的唇印。

“你他媽的。”

他腦海裏還存留着快感留下的暢快,忍不住微笑着擦鏡子,搖頭回味着剛才的一切,鏡子清晰地印出他的身影。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鏡子,目光卻突然頓住了,久久停留在在手指尖。

如果不是自己心情特別好,鬼使神差回去查看那間滿是鏡子的屋子的話。

如果不是鏡子屋太詭異,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畫畫要在這裏,忍不住上前查看的話,他也不會發現鏡子後面的攝像機。

聞命驚異不定,直接用手肘去撞,砸開了單面鏡。

黑洞洞的,專注記錄着的攝像機,正一絲不茍地工作着。

而當他回到書房,看到攤開的紙葉和通訊器,他什麽都明白了。

書房裏傳出《Die Seejungfrau》的音樂。是最最後的一首,三段唱片全收集完畢。他們為了買第三張,跑去百慕大淘寶,在一家舊商店裏泡了兩天,才從庫房裏淘出來。

然後緊接着,他隐隐約約聽到書房裏傳出稀裏嘩啦的響動,他眉間微微一動,似乎預感到有什麽糟糕透頂的事發生了,大步上樓。

等看到那個瘦削的背影的時候,聞命竟然松了一口氣。

終于被發現了。他想。

竟然被發現了。

他放慢了上樓的腳步,心內有些如釋重負的快樂。

聞命慢悠悠推開門。

“聞命…?”時敬之聽到了聲音,他轉過頭,那個動作非常緩慢,漸漸的,像轉動了軸承,露出他手邊的,大片被拼湊的盲文資料、通訊器還有聞命寫過的筆記。

“你去…幹什麽了?”他盯着眼前的地面,啞聲問。

聞命沒有說話。

“你做什麽了你做的什麽工作你到底幹什麽了?!”

“你幹了什麽…”因為震怒,他渾身發抖,厲聲喝道:“你幹了什麽?!聞命?!”

“咔噠”一聲,整整一本書順着聞命的側臉劃出去,鋒利的紙頁在他臉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線,然後撞牆墜地。

直到這時候,聞命才露出一個非常、非常古怪的笑容。

他如此憤怒。

這如同當頭一棒,時敬之整個人都晃了晃。然後他停住了。猛然伸出手。

聞命看到他一巴掌甩過來,沒有躲開。

時敬之用了十成力度,他太過震驚和憤怒,以至于根本沒有去控制自己,那完全是下意識的、充滿力量的攻擊。

“啪”!清脆又響亮。

時敬之在意識模糊不清的狀态下給了聞命狠狠一擊。

但是緊接着,他就被人制住手腕。

相較于對方的憤怒,聞命那樣鎮定,時敬之一把抓起桌上的平板電腦砸向他的頭,聞命擡手一擋,一把将他推開半米遠。

時敬之腳下踉跄,下意識抓緊桌面,他看到了閃光點,抓着鋼筆沖過來,筆尖距離對方的眼睛只有幾毫米,他甚至感受到了睫毛的顫動。

“畜生!”他拎着對方的衣服聲音完全被撕裂:“你做了什麽?!你到底都做了什麽?!小豪的照片為什麽在這裏?!你都幹了什麽?!”

“你不是知道了嗎?”對方冷笑說。

“不分青紅皂白來質問我?七年前就這樣,七年後又這樣。”

聞命很煩躁,但是他發現自己就要成功了。

他突然激起了時敬之的情感波動。

自重逢以來,他天真又懵懂,恢複記憶以後,他步步為營,他終于不再需要死纏爛打就可以換來時敬之的關注,對方越來越依賴自己,偶爾羞澀,偶爾熱情,甚至特別少見的,他竟然在時敬之臉上看到了震驚、無助和傷痛的表情。

那是除了**之外,時敬之在其他事情上,針對聞命而流露的表情。

太罕見了。

聞命感覺很新鮮。

他感到一種意氣風發的快意。

相較于被下床了就翻臉無情的冷暴力對待,他更想看到時敬之失控的模樣,哪怕是痛苦、震驚、憤怒,也總比冷若冰霜來的好。

聞命現在終于願意去承認,自己骨子裏就是帶着陰暗的一面,掠奪、占有、控制……也許還有其他。那些被他狠狠壓制、狠狠拒絕的、他所認為的不為文明社會所接納的一切,在這個瞬間成為了他進攻的最有力武器。

他終于願意去承認那些他從來抗拒的一切,溫和的追求與仰慕從來無法保證成功,只有暴力與野蠻才能助他戰無不勝,神采奕奕。

“我……”時敬之頭腦發昏,他不可置信地反應了幾秒,突然不可置信地看過來:“藥…?你給我吃了什麽?你在那些藥裏放了什麽?”

說完他又覺得不對,他偷偷把治療失聰的藥物吐掉了,誰都不知道。

“怎麽會是藥呢?”聞命笑說:“答案錯誤,你應該問問那杯水。要不要猜猜,吃藥用的那杯水裏有什麽?”

“你只有睡熟了,才最聽話,最乖巧。”聞命點評說:“也最熱情。”

“看你平時冷冰冰的,沒想到,你身體裏那麽溫暖。”

時敬之大腦一片空白。

“可惜了,你不知道。”聞命笑容可掬,他說完了突然嘆息:“我跟你說這個做什麽,算了…好在我知道。”

“好像只有那個時候你血管裏的冷血才會熱起來,變得可粘人了,總搞的我熱血沸騰。”他說着,還露出一個苦惱的,飽含遺憾的表情,似乎還不知足,又似乎在說,你看我是如此的寬宏大量。

“龌龊!”他聲嘶力竭:“你在說什麽?!你聽聽你在說什麽話?聞命你瘋了?!”

他用力去拉門把手,整棟門都被他拉出詭異的咔咔聲,聞命竟然更換了指紋鎖,他又到處找鑰匙,找不到就搬了所有能找到的東西去砸門,這種毫無理智地行為再次引發了聞命的不快。

他好像無比小氣、難以忍受時敬之因為外物而産生巨大的心理波動。他恨他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怎麽都捂不熱,他更恨他為了旁人第一時間把尖刀對準自己,不分青紅皂白刀劍相向。

反正不管怎麽做,有罪的都是我。

那還不如犯罪到底,一錯再錯。

聞命忽然感到很荒謬。

在他的記憶中,第四象限奉行宗教般的行事作風。他們所有的襲擊行為都被類比為準軍事行動,為了将不确定因素減到最少,“每個成員都必須有能力建構出目标的側繪。”

也就是說,他們必須将目标人物的樣貌與人生銘記于心,直到歷歷在目。

更加重要的是,他們必須對目标抱持好感,最後再把他殺掉。

這是“最糟糕的虐待游戲”。

“對,沒錯。是我幹的。”聞命的笑容兇狠又刺眼,将時敬之壓制得毫無還手之力:“滿意嗎?”

時敬之受了很大的刺激,他下意識劈開對方的鉗制,拿起通訊器向外撥號。

“吭啷——!”他的手一哆嗦,通訊器掉到地上,時敬之下意識蹲下去撿。

眼前淩空出現一只手,緊緊握住他的手腕。

聞命覺得一股劇烈的沖動湧上心頭,他還沒來得及阻止,時敬之已經開始撥號。

“你還想聯系誰?”他一根一根掰開時敬之的手指,因為太緩慢,兩個人都可以感受到手指緊緊抓住的力度,以及被掰開的絕望感,因為太用力,脆弱的指骨咔咔作響。

“沒用的,親愛的。”聞命居高臨下地笑道,“在我進家門之前,我就開了屏蔽儀。”

時敬之死死盯着他,渾身顫抖:“瘋子……!”

“你難道沒有發現嗎?”聞命臉上露出憐憫和縱容,他好心情地寬慰:“沒想到你這樣信任我。你竟然也不懷疑嗎?倒顯得我像個惡人。”

時敬之劇烈喘息,他突然暴起,捏緊聞命的喉嚨,“瘋子……瘋子!!”

他死死捏住,他甚至用力拿手指去硬掰對方的喉結,眼前發黑、大腦缺氧,最終在瀕死之際因為脫力而松開。

聞命突然沉默,他的臉色更加難看,因為憤怒到極致他反而笑出聲來,笑聲悠揚又愉悅,連尾音都打着旋。

“你想殺了我?”

“你是不是早就這麽想?”聞命傲然睥睨道:“認為我很卑鄙嗎?那和我糾纏不清的你,又能高尚到哪去?”

時敬之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森然與冷酷。在這個瞬間,他好像終于看清楚這個男人骨子裏最後的底色。

殘忍,狡猾,暴虐,冷酷。

對方捏着他的後頸,用力拽起,舉在通訊器光亮的屏幕前,如同魔鬼般喃喃自語:“你最好好好看看,這都是什麽。”

“是我要鄭先生喝酒的嗎?”

“是我要你和他走得這樣近的嗎?”

“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造成今天這一切,到底怪誰?”

此後是一場單方面的虐殺。

聞命把家裏所有有棱角和傷人的東西都撤了,時敬之把唯一的鋼筆捅進了他的胸膛,幾乎捅了個對穿。

聞命把時敬之一把推到桌邊,力道大得清晰聽見骨頭“咔嚓”的脆響。

此後時敬之脫了力,他掙紮着向外爬,力竭聲嘶被人拽住,看着眼前的門越來越遠,又被聞命一點一點,拖回了無比昏暗的卧室。

聞命坐在床邊,非常體貼地給他擦拭渾身滾燙的身子。

他似乎總是在照顧他。

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聞命都在懷念照顧時敬之的那段光陰。

雖然說起來特別戲劇化,但是時敬之很好地填補了他的空白,甚至滿足了他對高高在上的文明社會,最為美好的想象。

那些存在于空中樓閣般的世界中,閃閃發光的東西,就這樣被他藏起來。

他曾經覺得,哪怕他脾氣差勁,任性、專橫,冷若冰霜,沉默擰巴,他也心甘情願去當一個忠實仆人。

但是後來感覺就變了。不夠,還是不夠。他煩透了時敬之永遠旁觀芸芸衆生的懸浮感,那個人永遠那麽招人,擁有各個階層、各個年齡段的崇拜者,所有人都在崇拜他的光輝、榮耀的事業,和他攀談高尚情操和偉大人格,只有自己,心生惡念,沾染一身難耐的罪過。

他再也不想當一個格格不入的撞入者,被排斥在社會之外,只能遙遙聽着別人講述他令人刮目相看的壯舉。

時敬之依然無法想象,聞命到底有多麽可怕,多麽無恥,一種燃燒的折磨籠罩了他。

原本他是個,純真而正直的人。

現在他被折騰得半死不活。

聞命摸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數過去。他覺得時敬之很斯文秀氣,還有種矜貴自持、禮貌克制的漂亮,他第一眼就蠻喜歡他。

幹幹淨淨的,那樣讓人喜歡他。

他又摸到了時敬之手指上的那道疤痕。

時敬之睡不好,如同夜游般胡亂的拍,嘴裏發出嗚嗚咽咽的低泣。

聞命靠近過去,輕輕把他環繞在胸前,又繼續擺弄着他的手指,逆着光瞧。

這是時敬之為他留下的疤痕,他心裏湧出一種純粹的快樂。

緊接着,又是大股大股的憤怒與愧疚,還有複雜的憐憫。

他忍不住低頭親吻他的疤痕。

你愛好多人,可是你并不在意我的,對吧。

你會為了紅燈區意外死亡的樓鳳落下眼淚,你愛衆生,愛這個世界,可是你并不……

你并不………

聞命這樣想。

他經常有種模糊的錯覺,比起冷淡傷人、氣勢洶洶的時敬之,他偶爾會在時敬之身上看到一種純粹的、稚嫩的、陰郁的詩意。那種感覺柔軟而舒适,如同海潮漫溢過來,溫柔地包裹住他。

哪怕他總是猝不及防的,伸出利爪,在聞命身上劃出斑斑傷痕。

讓他火大、憤怒、恥辱,可他還是……

他緊緊抱着他的身體,又輕輕在他的指尖撫摸一下。

他看着時敬之白皙、柔嫩的手指,只在寫字的手指附近看到了薄薄的一層繭,連薄繭都帶了層學識高深的朦胧感。

和他這種寒的、冷的、畸形、怪異的、飽受海浪之苦長滿老繭的手完全不一樣。

*

我……

我到底應該怎麽做?

那樣遙不可及,隔着天塹。

他心中湧出一種隐秘的、怎麽追也追不上的無力感。

不管他努力多久,奔跑多快,都沒有辦法追上他的背影。

*

那樣耀眼的、驕傲的、璀璨的——

像他們這些人,可以随時抽身而退,沒有任何損失。家族聯姻,門當戶對……

有好多次,他問,小敬,你在想什麽呢?

或者,小敬,你想做什麽呢?

時敬之只會禮貌地露出淺淡的笑容,客氣極了,說,随你吧。或者沒什麽。

聞命不解,忍不住發問,你把我當什麽呢?

時敬之從來不回答,他會一臉認真地反問,你想讓我把你當做什麽呢?

就是這樣,迂回,曲折,躲閃……永遠那麽不真誠。

說實在的,他們經常因為某個話題沒完沒了地交談着,試圖獲得更多有效的反饋,但是很顯然,他們更像是在竭力自我表達,從未達到有效溝通。

聞命感受到砸棉花的無力感。

然後時敬之會予取予求一段時間。聞命看得出來,時敬之在盡力讨好自己。

他甚至問,聞命,那你想要什麽呢?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開心了便費心讨好,不開心了又冷言冷語。他真的對一個人好的時候,是很舒服的,聞命被他的溫柔給溺斃了。

可是不管用。

因為時敬之從來不主動給出答案。

時敬之大部分時間在昏睡。

他耳畔是模糊又滾燙的呼吸。

聞命久久注視他的臉,把他的碎發撥到耳後。

他在給時敬之擦拭身體的時候,看到那個腦波發射裝置,忽然記起愛麗絲護士的形容。

像是電梯下落時候的感覺。

聲音被壓縮,大幅度吸收,繼而産生某種壓力,人在那種情況下感覺自己在飛速下墜。

很不好受的吧。聞命想。他将裝置摘了,又愛憐地親吻時敬之的耳朵,對方下意識縮着脖子,聞命忍不住去吻他的嘴巴。

“你聽不見的吧?”聞命悲哀又快樂地想。

“你聽不見。”他的胸膛緊緊貼着他的,“你能聽見嗎?小敬?”

他的心跳那麽快,那麽有力。

我愛你。

他想。

我愛你啊。

聞命自虐般,在他耳畔緩慢嘶啞道:“我愛你……”

你聽不見的吧?聞命露出一個釋然又苦楚的笑容,目光灼灼地,久久凝聚在對方寧靜的臉上。

耳鬓厮磨,內心湧出一種無法言說的愛戀,貫穿了他的人生般縱深又久遠。

他甚至陰暗而又殘忍地想,時敬之聽不見的,可是骨傳聲可以嗎?他要那些聲音滲透很深很深,殘留在對方的骨頭裏。

這番動作引發了對方激烈的掙紮,肢體碰撞間聞命牽扯了自己的傷口,他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

于是他情不自禁捏着對方的下巴,然後再一下、一下,舔舐他冷冰冰的唇瓣。

時敬之緊閉的眼中又湧出了大股冰冷的淚水,讓聞命不解、不安、難堪、暴躁的淚水,如同鹹澀的浪花。

他隔着空間和時間的鴻溝,去觸碰這個人。世界在游蕩,瓦解,一切變得那樣遙遠。

時敬之緊皺着眉頭抗拒,滿臉厭惡與不喜,他的命運最終難逃折磨一般的摩擦和風暴似的貫穿,累積的痛楚不斷攀升,逼迫他不得不求饒,掩蓋不住掙紮、抗拒與哭意。

他逃不開,在颠簸裏昏昏沉沉,三番五次。

聞命環住對方的腰,觀察對方因為快感而失焦的眼睛,忽然低下頭吻他,動作那樣兇狠,又在觸碰到肌膚時陡然收力,他猶豫着——

時敬之最終無力抵抗,神志不清地被困在他的懷裏。

“你聽不見吧……”

聞命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我才不要你知道,他殘忍地想着。

捂緊對方的耳朵,俯身同他接吻。

時敬之突然驚醒似的迸出一聲喘息,充滿沙啞的聲音被人堵回去。空氣溫度陡然攀升,一切都被掩蓋在潮濕又清冷的海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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