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Chapter 55·鏡像②

Chapter 55·鏡像②

半小時前,海島教堂,衆人又在做禮拜。

人們漸次走上前如親吻神父的手背,跪在地上親吻地面。

輪到聞命的時候,他問:“如果禱告可以贖罪,那那些□□幼童的神父也無罪嗎?”

神父的論調一直是,我在宗教中獲得安寧,所以我希望我能帶給別人安寧。

所以他回答:“主與我們同在。”

整個儀式非常原始又守舊,相當符合“我們忠于主,而高科技社會是異教徒”的海島風格。

在高科技帶來便利,人們探索了星空和地底的秘密并且讓上帝走下神壇以後,島民們越來越将被高科技支撐起的聯合政府視為異端。

他們竟然讓上帝消失了!

沒有信仰,怎麽可以?!

教堂裏擺滿聖母聖子像,聞命覺得玻璃花窗有點礙眼,花花綠綠的,看不明白。

他出于某種考慮,走上前接受神父的祝福,他沒有跪拜親吻地面,只是鞠躬。

并且是鄭重其事地按世俗方式深深鞠了個躬。

神父很詫異。

聞命陰陽怪氣地笑起來:“主與我們同在。”

神父驚懼:“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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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命發笑:“即便是瘋子心裏也住着上帝,不是嗎?”

無視對方驚異不定的眼神,聞命出了門。他原本要回屋哄時敬之吃飯,剛走了幾步,身後卻傳來一聲呼喚。

“syren.”

他轉過身,目光突然頓住,全身肌肉緊繃成雕塑。

“………父親。”

他的父親又笑起來,溫柔地走向他:“syren,你長大了。”

他的父親總是神出鬼沒,只要不主動出現,似乎沒人知道其人到底會在哪裏。

聞命垂下頭,輕聲說:“是的。父親。”

他擡起頭來,看向對方柔中帶笑的眼睛。

“我長大了。”

“剛剛我回來,聽說了有趣的事。”聞命一愣,心中突然又生出一種警覺,這個世界上沒有他父親不知道的秘密。

他正準備仔細問問是什麽,對方看着教堂裏的人群,突然不滿地問道:“弗洛倫哪去了?”

*

“……這是什麽?”

“怪物。”

“我知道是怪物,奧黛麗,我說這是什麽。屋子裏為什麽可以長出松樹?”

“我也不知道。問問上帝。”奧黛麗喃喃着畫十字:“我們不知道的事,就是上帝不允許我們知道的事。”

紅頭發弗洛倫滿臉古怪。

不知道是誰傳出來風聲,說聞命藏了一個小情人。

又火又辣,經常狠狠打聞命的臉,或者抓得他一身傷,周圍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當syren的小情人發小脾氣。

他們調笑着讓syren哄,也有人不懷好意,說操一操就好了,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有什麽難的?

聞命全身肌肉緊繃,不發一言,只拿一雙眼盯人,又是一副當年的野狗姿态。

弗洛倫滿臉空白,趁着衆人開大會的間隙偷偷溜出來,一定要把那個人看個明明白白。

他推門的時候,發現門竟然沒關,那個人靜靜躺在一棵樹底下,跟個仙靈似的。

仙靈就是凱爾特傳說中偷食小孩身份的怪物,他們會偷偷和小孩互換身體,以人類兒童的身份生活在人類社會中,然後慢慢取代對方。

“喂——!”弗洛倫戳了對方一下:“喂?!你活着吧?”

他的眼睛突然直了,盯着對方頸側鮮紅的吻痕發呆,對方這時候醒了,他順着樹幹直起身,衣領滑落,露出大片大片斑駁的痕跡。

這個人可能還沒睡醒,一雙渙散的眼睛迷茫地同弗洛倫對視。

弗洛倫眼神狂熱。

然後更加不可置信的事發生了。

那個人沖自己特別開心地笑了一下,他開口說話了:“你喜歡我嗎?”

操啊!有沒有搞錯!

弗洛倫突然沖窗外還在畫十字的女人吼道:“奧黛麗!看着人!千萬別讓別人進來!”

“我當然喜歡你呀小美人兒!聽說你又辣又浪,嘶——”

對方突然戳了他的胸口一下:“你疼不疼呀?”

“疼!疼!等着哥哥好好疼疼你,讓你疼讓你爽有你疼的時候……!”

對方忽然沉下眼睛,平靜又緩慢地望着自己,“我可不想你疼。”

還沒等弗洛倫反應過來,他又輕輕微笑,閉上眼睛吻過來,那一刻弗洛倫腦子裏突然空白,完全不會呼吸了——

嘭!

“操…!”

那一天的事情,可能是聞命記憶中,最最慘痛的場景。

時敬之一臉茫然,看着聞命和人幹架,他摸了摸耳邊的腦波發射裝置,非常困惑,然後看向遠處。

“為什麽不是黑色的?”他喃喃道。

“為什麽還是可以看到聞命呢?”

聞命的拳頭狠狠揮出去的時候,感覺自己在砸一臺電視機。

“syren!”奧黛麗沖過去,又不敢上前,全身的肌肉都在發抖:“住手syren!”

“滾出去!”聞命這次可能真的瘋魔了,他在手上佩戴了一種微縮晶片,上面沾染了弗洛倫新鮮的血液。猛然惡吼出聲:“奧黛麗!滾出去!”

奧黛麗六神無主,只知道哭,她急得到處亂轉圈。,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下意識哀求上帝。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黑色的眼睛,裏面盛滿冷意。

可是只有一眼,對方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掠過自己,直直轉向身側暴怒的男人。

奧黛麗一愣,忍不住順着他的視線向外看,猛然又聽到一聲慘叫。

“啊——!”弗洛倫撞上滿是彈痕的牆壁,兩眼一黑。那一刻身體帶來的疼痛如同有人拿了鋼叉在他神經上翻攪,他甚至能聽到筋肉拉伸、扭曲、不堪重負崩裂的脆弱聲響。

聞命死死卡住脖子,一點一點,“咯嘣——”一聲,掰斷了對方的手腕。

弗洛倫發出慘叫,左手軟塌塌垂下。

奧黛麗驚呆了,嘴唇直抖。

聞命殺紅了眼睛,那是一種非常緩慢的折磨,他一直盯着弗洛倫越來越恐懼的表情,甚至在聽到骨頭折斷聲時,猛然露出一個非常森寒的笑容。

那一刻他的表情是扭曲又可怖的,仔細看的話,暴虐的眼中痛苦和快樂夾雜,然而最深處又透着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他背對着所有人,所以看不到,時敬之的眼睛,靜靜落在他身上,“你怎麽敢…”

聞命聲音嘶啞地說着,感覺視網膜裏充滿了屍臭味:“你怎麽敢…”

然後他一點一點,收攏了捏住對方喉嚨的雙手,弗洛倫發出瀕死的岔氣聲。

“救救他…!”奧黛麗忽然沖向時敬之,跪在他身旁說:“救救他!”

她不停在胸前畫十字,急到哭,六神無主地渾身直抖。

然而對方并沒有看她。

很奇怪的,對方一直望着聞命的背影,眼中出現一種複雜的情感,恍然、痛苦、迷茫、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歉意。

歉意…?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她大為震驚。

“離開這間屋子,聞命。”時敬之望着他的背影說。

聞命揍人的手突然停下了。

然後他沒聽見一般,一拳一拳用力砸下去。弗洛倫的身體仿佛已經完全融入了破舊的牆壁。

“離開這間屋子,聞命。”

時敬之又說了一遍。

他不停重複,随着他講話越多,聞命打人的頻率越快,後來亂七八糟,他仿佛只是在困獸般暴躁地宣洩。

“離開這間屋子,聞命。”

“你打他是沒用的。”時敬之低聲說着,緊接着用一句話讓聞命的行為戛然而止。

那句話聲音特別小,但是時敬之知道,聞命聽見了。

因為緊接着對方揮舞的拳頭就停在了半空。

*

那一天可能是時敬之在重逢後,第一次看到聞命哭。

男人後背的肌肉緊繃,但是他慢慢松開了雙手,轉身沖他踉踉跄跄走過來,着魔一般嘴裏喃喃着,“你怎麽敢……”

“你怎麽敢……”

他看向時敬之,渾身一僵,突然沖過來,

死死抱着他死死不撒手。

聞命陷入一種瘋狂的狀态,捧着他的手和臉不停地檢查,把每一根毛發都不放過,

“小敬?!”他沖上來,空着兩只手,圍着時敬之轉圈,想碰又不敢碰,滿臉驚慌:“你有沒有事?”

他不停比劃說:“你有沒有受傷?”

可是不論他怎麽說,時敬之都沒有反應,他只是用一種很安寧的,又很平靜的對方望着聞命,像是看着某個肆意哭鬧的熊孩子。

“小敬?”聞命惴惴不安地看他,一臉茫然。

“聞命。”時敬之把剛才那句話又重複了一遍,可是他剛開口,聞命就沖上來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死死抱住怎麽也不撒手:“好了!不要說了!”

“都過去了!沒事了!沒事了!沒有關系你沒有受傷……!”

時敬之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一遍。

擁抱他的身體瞬間不動。

他直挺挺站着,透過聞命寬闊的肩膀,一直看向前方,弗洛倫的五官扭曲,四處充滿紫色和青色的淤痕,

“滾出去!!!”聞命突然嘶聲大叫:“滾出去!全都滾出去!”

“滾!”

奧黛麗輕微的哭泣全被憋在嗓間,空氣靜地只剩下海潮聲。

屋內突然傳出一聲哭泣。

很突兀,愈演愈烈,愈來愈響,然後像是悶在什麽鼓面中,如被包裹在密布雲層中的沉悶雷聲。

聞命的臉全都埋在他的脖頸中,他猛吸一口氣,很慢、很慢的,淚水流進了時敬之的脖頸中。

聲音裏全是難言的脆弱。

“你怎麽敢……”

他壓抑又絕望地哭,甚至把拳頭都給塞進了嘴巴裏,似乎就可以把那些哽咽全部堵在胸口。

“擡起頭來。”時敬之說。

“擡起頭來。聞命。”

“把頭擡起來。”時敬之說:“聞命。”

“聞命。”時敬之感覺脖子某側對方的鎖骨很硌人,他望着牆上布滿的血污,又慢慢轉過臉,看向對方。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聞命臉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用手指一點一點描摹他的眉眼,把眼角和側臉濺到的血跡輕輕抹去。這個場面其實很溫情,但是聞命聽到腦子裏嗡嗡直響,時敬之的手指撫過的地方,漸次彈起悲傷的旋律。

時敬之很緩慢又仔細地為他擦拭臉上的血跡,音樂變得更大聲了。

聞命漸漸忘記了呼吸。

時敬之一絲不茍,這是這麽多時日以來、甚至是重逢以後,他第一次,對着聞命露出這種安寧,柔和,憐憫的表情。

“聞命,不要難過。”時敬之捧着對方的臉,無比鄭重地,在他眼角邊輕輕落了個吻。

他的語氣很輕柔,卻又無比堅定,讓人難以抗拒。

“不要說……”聞命突然慌慌張張:“不要說…求你別說求你!”

可是對方看着他,因為眼神太過溫柔,簡直像是一場美夢。

時敬之看着滿眼驚恐的男人,心裏忽然覺得他很可憐,也很可悲,他把那種感覺狠狠壓下去,轉而平靜地開口說:“我是自願的。”

聞命遍體生寒。

就在遙遠的海浪聲幾乎把整個世界吞沒,鹹腥的海風吹地時敬之渾身彌漫着寒氣的時候——

寂靜的屋內,聞命猛然發出一聲巨大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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