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地方就這麽大點兒,往左走兩步路就是全鎮最大的購物市場。
這市場裏幾乎什麽都有,但看上去都是被城市淘汰的東西,處處都透露着一種年代感。
程景野拿着碎花床單,猶豫很久還是放了回去。
“這裏,都是這樣的,”江浣在旁邊有些費勁地說,“我知道,一個,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程景野看向他。
“前面。”江浣指着前方。
畢竟是在這兒生活了十幾年的人了,程景野跟着江浣往前走,穿過一陣陣吆喝的聲音,停在一家日用品店。
這裏的床上三件套雖然也很花哨,但比之前的都要簡約。程景野拿起來兩條床單,不知道該留哪一個。
在他猶豫的時候,他感受到旁邊的江浣有些艱難地張嘴,指着其中一條白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你怎麽?”程景野有些莫名其妙。
“白色,”江浣指着床單随後連連擺手,“不吉利。”
“你一學生還信這個呢?”晏林亦挑眉。
“嗯。”江浣盡量言簡意赅,重重地點頭。
程景野放下手裏的東西,總算明白過來。
自從出了馄饨店之後,這個小結巴就一直兩三個字的往外蹦,盡量不結巴。
Advertisement
而且他能感受到,這小結巴好像是打好了腹稿再說話,但因為怕程景野不耐煩,所以邊想邊說。
以至于說話的時候嘴巴跟不上腦子,看上去不倫不類的。
想起來之前在馄饨店裏說的話,程景野看着江浣此時好似鹌鹑蛋的樣子,皺起眉頭說:“我沒讓你......你就之前那樣正常說話就行了。”
他雖然不太喜歡這小孩兒,但生理上的缺陷是彌補不了的。
對方沒有察覺到他的別扭,聽見程景野這麽說,江浣的眼睛亮了亮,也沒有像之前一樣憋半天想出最簡單的回答,“你,你真,真好。”
“我我我我我知道。”程景野嗤笑一聲。
程景野顯然并不贊同吉不吉利一說,但白色終究不耐髒,于是選下了藍色的那款。
最重要的東西買完,其他的程景野準備随便走走。剛好轉角有一個超市,估計是新開的,比旁邊的裝修都要好,裏面還在做新店促銷。
程景野看了一眼,大多是打折的電器,冰箱空調什麽的,他不太需要,所以也沒有細看。
倒是小結巴站在後面遠遠看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程景野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看什麽呢?”
江浣回過神來,搖搖頭說:“沒,沒事。你要,要不要買點,洗發水,什麽的。”
“行,差點忘了。”
程景野點點頭,拿了瓶放在貨架最外面的,又随手掏了瓶沐浴露。
等到準備去結賬的時候,走在後面的江浣把他拉住。
“怎麽了?”程景野不明所以。
“你,”江浣指着他手裏的東西,“拿到,假的了。”
程景野頓了頓,才終于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擡起手看了眼,那綠油油的瓶身上印着大大的兩個字——漂柔。
“……”程景野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裏,很,很多盜版,”江浣又回到貨架上,非常熟練的換了一瓶,遞到程景野手裏。
打從出生起整整二十五年,程景野雖然在網絡上見過不少離譜的盜版産物,但從來沒買到過。
所以感受着手裏沉甸甸的正版洗發水,他覺得這次帶着這個小結巴還真是明智之舉。
“我,我上次,在這裏,”江浣回憶道,“買,買了一瓶,盜版老窖。”
“喲,你不僅買煙,”程景野挑眉,“你還買老窖呢?”
江浣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只是點點頭,“對,對啊。”
那次差點被外婆給打死,拉着他吵吵嚷嚷地把酒退了,鬧得周圍好幾家街坊都出來看熱鬧,江浣剛剛進店都生怕老板把他認出來。
付款時遠處的學校裏傳來鈴聲,程景野邊走邊看時間,他們從馄炖店出來到現在,已經過去快一個多小時。
別說午休,估計一節課都快過去了,但這個小結巴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看了身旁一眼,還是說出口:“你還不去學校?”
這麽一提,江浣好像才終于想起來似的。他雖然不想回學校,但程景野顯然就是一副不想和自己多待的模樣。
也許是考慮到對方之前一打多的拳頭會落在自己身上,江浣眨巴着眼睛,最終點點頭,“那……那我回去了。”
“走吧。”程景野對他說,“我買得差不多了,今兒多謝。”
“不,不用謝,”江浣連忙搖頭,又沖他彎腰,“謝,謝謝你。”
他的動作真誠又笨拙,程景野還是第一次這麽被人正兒八經地道謝,“……行了行了,以後見着那些流氓繞着點走。”
別又被欺負了。
聽到這話,江浣想說什麽又憋了回去,只是點點頭便轉身離開了超市。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程景野拿着東西遠遠跟在後面,直到目光能看見學校才停下。
只見江浣輕車熟路的走到鐵欄杆外,左右環顧了一會兒,還突然往後看了眼。
不過程景野站的地方剛好在死角,江浣什麽都沒看着。
躊躇片刻後,他并沒有順着牆翻過去,反而是逆着大門走,拐進了更遠的小巷子裏。
目睹全程的程景野皺起眉頭,拿着大包小包進了學校。
保安坐在裏面正咿咿呀呀地跟着廣播學唱戲,見他手裏提的東西,大着嗓門說:“回來了啊?”
“嗯,”程景野不想和他多說,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麽又退回來對着窗口道,“叔,你這學校挺多逃課逃學的啊?”
他那股獨屬于記者的好奇勁兒又上來了。
“害,”保安揮揮手,俨然是司空見慣,“都是在這兒混日子的,認真讀書的誰來這裏上學——你這床單連朵花兒都沒有,也太素淨了。”
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活法,對于城市來說,這樣的教育環境聞所未聞,但對于這裏來說,好好學習卻是異類。
多的是游手好閑,上課被老師罵一句就能拿着書包回家的。
程景野沒搭茬,心情也不算多好,朝着公租房走去。
進屋第一時間把剛買的床單洗了,現在溫度正好,到晚上剛好能幹。
處理好這些,口袋裏的手機剛好響了。
“喂,”周密的語氣聽上去有些疲憊,“找到住的地方了嗎?”
“找着了,”程景野笑笑,臉上的表情勉強回暖,“又通宵加班了?幹脆別在老大那裏幹了,耗時間還耗人。”
“你可別,我這還不想被發配。”周密充滿笑意,“你給我看看你住的地方。”
視頻打開的瞬間,兩個人隔着手機對視都怔愣了幾秒鐘,最後程景野忍不住把鏡頭反轉。
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突然打視頻還真不習慣。
周密沒有察覺到他的不對勁,順着程景野挪動手機的視角,把房子裏裏外外都看了看。
“還行,就是有點老,我到網上查了一下,這種湖區有很多蟲子會咬人,你記得買個蚊帳什麽的。”
程景野應了一聲,隔着屏幕笑了笑。
“你別嘴巴上嗯嗯,到時候被咬又叭叭的。”周密的視頻還開着,雖然眼底一片青黑,但仍舊強打起精神。
他們都是在省臺工作的,周密的工作效率程景野當然清楚,還不至于有什麽工作讓他忙得通宵。
一定是對方把好幾天的事全部都累到這天幹了,空出來時間做別的事。
至于這別的事是什麽,周密馬上就自己說出答案:“等我這陣忙完了,我就過來探監。”
攥着屏幕的手緊了緊,程景野想說點什麽。
這本來是大學時候就應該說出口的事情,可是他猶豫、躊躇,一直拖到了現在。
而今說出來,到有些不合時宜。
他想說的話在心中百轉千回,雙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到最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
“你笑什麽啊?”周密也被他這樣子給逗笑了。
“……我,”程景野頓了頓,最終只是說,“謝謝你。”
“你和我之間還說這個啊,”周密故作輕松道,“我們倆,好兄弟,都是應該的。不管你做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空氣似乎都安靜了幾秒,程景野很快反應過來,“我就随便說說,你擱這寫書呢。挂了啊。”
“滾你丫的。”
那險些說出口的話,在這似真似假的嬉鬧中,被迫偃旗息鼓。
電話挂斷後,程景野把手機丢在一邊,心裏或多或少有些沮喪。
其實他并不意外,還有些慶幸自己沒有把話說明白,這讓他們之間的還有空地可走。
他能感受到,周密其實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
雖然周密的回答,跟知不知道好像沒有關系。
一時之間,程景野有些嘲笑自己嘴巴沒把門,明明都知道結果,怎麽還是忍不住。
剛想癱倒在床上,看了看沒套上被單的褥子,程景野依舊坐得背直直的。
這下倒好,原本只是事業失意,現在情場也不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