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不知道在床上坐了多久,程景野不知不覺間靠着床頭睡着了。

等到醒來時,學校裏的鈴聲不知道響過幾輪,連天都有些黑。

程景野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身上有沒有沾灰,好在什麽都沒有,只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手上起了幾個小紅點。

以為是過敏,程景野沒在意,收拾好心情準備出門吃點東西。

在出門之前他收到縣臺打來的電話,那邊好像終于想起來還有他這麽個新來的員工,通知他明天去鄉政府上班。

程景野随便敷衍了幾句,便挂斷了電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程景野總覺得挂斷電話後,他手上的紅點越來越大了。

該不會是周密電話裏說的,會咬人的蟲子?

“這小子平時不說話,”程景野有些好笑,“一說就是烏鴉嘴。”

收拾好自己,程景野拿着手機出門。

現在是晚自習時間,宿舍樓都能聽見若隐若現的讀書聲。

整條街最正兒八經的醫院就是學校旁邊的衛生院,他剛走進去,裏面的醫生只看了一眼就說:“隐翅蟲。”

“什麽蟲?”程景野沒聽明白。

醫生沒理他,開了個藥說:“前面繳費去。”

就這樣,不到十分鐘,程景野就看完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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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拿着藥的時候,醫生看他迷茫的模樣,難得好心地解釋,“隐翅蟲,下次看見記得用紙包着捏死,別沾着了。”

“......謝謝。”程景野拿着東西離開。

天已經完全黑了,他拿着藥想去吃點東西,但不少店子已經關了門。

沒辦法,程景野只好漫無目的地沿着鎮上的路往前走。

本來心情就算不上好,加上肚子還餓着,程景野現在的心情比任何時候都要臭。但臉上的表情看上去仍舊是淡淡的,誰都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麽。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這樣讓他更郁悶。

于是程景野街上橫沖直撞地走,沒過多久,他腳下就出現一座橋。

這片地方很偏,連路燈都沒有。橋下是一條小溪,并不長,往遠處看能望見盡頭。

但已經到了晚上,黑漆漆一片程景野什麽都瞧不着。

這個時候,微光反而更加顯眼,隔老遠程景野就看見橋下有人正坐着,身影看上去還有些眼熟。

“咔嚓”一聲,腳下踩着的樹枝發出清脆的響聲。

江浣在溪邊坐了将近一個小時,不想去上晚自習也不想回家。

潺潺的溪水在微風拂過時傳來,給這個悶熱的季節帶來些許涼意。

江浣長舒一口氣,把放在口袋裏很久的卷子拿出來,不知道借着手裏那破手機的光芒,看着上面慘淡的分數。

老媽過幾天回來看見他的分數,肯定免不了一頓揍。

江浣擡起頭,耳邊傳來響聲。循着聲音望過去,他看見橋上站着一個人。

從他被老媽領回外婆家撫養之後,江浣這些年來經常來這裏。這裏平常不會有人經過,自然而然地,這裏成為他的秘密基地。

基地被陌生人踏足,江浣有些不高興。

不過很快,他借着手機的光,看清楚來人是程景野。

橋上的程景野剛準備轉身,就聽見那個小結巴有些興奮地朝他招手,“诶——”

橋上的程景野想着自己為什麽不早點走。

橋下的江浣想着自己竟然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程景野雖然不是特別想和這小孩兒有太多的接觸,但對方都沖自己打招呼了,他也沒必要當作沒聽見。

于是他應了一聲,找着臺階後雙手插兜往下走。

這裏倒是很安靜,能聽見溪水下青蛙的聲音,程景野有些擔心周圍有沒有蟲子。

“放,放心,”江浣猜到他的顧慮,“這裏,沒有蟲。”

“你在這兒幹嘛呢?”程景野顯然不太相信,邊說話邊沖着四周看了看,“賞月?”

他其實是想問為什麽沒去上課,但他今天之內已經問過好幾次,像個勸學的老媽子。

而且這小孩兒上不上學和自己也沒有多大關系。

雖然沒說,但江浣看着程景野的表情有些緊張。

不知道為什麽,他每次遇見程景野,就忍不住挺直背,看上去老老實實的。

“我,在這兒,看風景。”他回答。

“看風景,”程景野重複了一遍,“興致不錯。”

“嘿嘿,”江浣笑了兩聲,“你呢?”

“随便走走。”

江浣沒有接話,他雙手背在身後,踮着腳有些認真地看着程景野,“我覺得,你有點,不,不高興。”

他突然來這麽一句,讓程景野反而有些猝不及防。

面前的小孩兒雖然話痨,但由于硬件條件不行,所以觀察人的本事格外突出。

他也沒藏着掖着,只是朝着江浣瞥了一眼,想知道對方能接一句什麽。

成年人的世界,從來不會捅破任何人的情緒,因為揭開了,只剩下讓人尴尬的寂靜。

但江浣不同,他還只是個初中生。

于是他眼睛亮了亮,“那你,可以,對着這條,小溪,喊一喊。”

“......”程景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沒事兒會在這兒喊?”

這小子是不是漫畫看多了?

“沒,沒有”江浣搖頭,“我,看電視上,都,都是這樣,演的。”

其實他也試過,但最終失敗了。

一來是這個方法本身就沒多大作用,二來他說話結結巴巴的,平時說話都有困難,更別說把自己的煩惱全部說出來了。

所以一般他只保持沉默。

就像現在這樣。

不過程景野好像看出來他有話沒說完,催促着江浣。

于是江浣把心裏的話又磕磕巴巴的複述了一遍,腦海裏好像在回憶曾經在小溪邊話都說不清的自己。

聽完後程景野側過頭,“你這個是......天生的,還是?”

剛剛還話唠的江浣卻突然閉上嘴,連一向閃着光的眼睛都黯淡下來了。

意識到自己觸及到雷區,程景野連忙說:“不好意思。”

“沒,沒關系。”江浣笑笑,“你,你還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還給我,道歉的。”

波光粼粼,樹影綽綽,江浣低着頭。從程景野的角度看,這個小孩兒還有點可憐。

就是有點髒兮兮的。

程景野回想起之前幾次見面,對方好像都是髒兮兮的模樣。

而且這次更甚,他覺得江浣是邊賞風景邊在這兒打滾。

他看着江浣身上髒兮兮的衣服,視線落在那皺巴巴的衣服和手機上。

程景野欲言又止,因為自己多一嘴的疑問,讓氣氛有些微妙。

他有些不知道接下來該以哪個事物,作為下一個話題的切入口。

他在試卷和手機上,選擇了後者:“你們學校還能帶手機?”

“平時,平時不能帶,”江浣把手機拿起來看了看,“我,放在,學校對面,對面的店子裏。”

學校周邊的店子确實會有專門保管學生手機,以此營利的方式,讀書時期的程景野也不是沒遇到過。

他看了一眼江浣的手機,一看就是上了點年頭的,手機四角的漆都快掉得差不多了,它的主人還當個寶貝似的緊緊捂着。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江浣突然想起什麽說:“要,加個,聯系方式嗎?”

程景野聽到這句話下意識想拒絕,可是江浣就這樣擡着頭十分期待般的望着自己,讓他又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

心想着就添加個號碼,他到時候不接就行了,誰知江浣打開手機屏幕後直奔微信。

“你還用微信?”程景野有些驚奇。

江浣理所當然:“我是,農村人,不是,外星人。”

“你還挺會說,”程景野挑眉,“你們小孩兒不一般喜歡用企鵝嗎,什麽紅鑽綠鑽黃鑽藍鑽的。”

江浣忍不住又笑了,“那是,你們,那個,年代吧。”

“你這小孩兒,”程景野樂了,“就是因為嘴貧結巴的吧。”

說完他又後知後覺地閉上嘴,意識到自己又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過江浣的注意力都在手機上,沒有察覺到他說的話。

于是程景野輕咳一聲,低頭看着江浣操作手機。

過了好幾分鐘,程景野總算知道江浣為什麽,會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屏幕上。

這手機的速度更加堅定了程景野的觀點,是個年代非常久遠的老古董。

每一次觸屏,都像是牽一發動全身,手機的每一個零件全部都要接收信號,才能夠做出反應。

不能有一點的差錯,不然光是反應、退出、重點都需要很長的時間。

就這樣,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手機屏幕。等到江浣輸入程景野的手機號碼,系統顯示搜索的時候,程景野腿上都被蚊子咬了幾個大包。

他最終還是将心裏響起了不下十次的想法說出來:“要不還是......”

“好,好了,”江浣的眼睛亮了亮,“你看看,你的手機。”

這麽費老大勁加上的好友,再拒絕就有些不禮貌了。程景野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果然新的朋友裏出現了一個提示。

上面顯示着江浣的個人信息,昵稱倒沒什麽特點,就是頭像有些奇怪。

像是......一個獅子頭?

他剛想問問,就見江浣有些難為情的望了他一眼,最終把話結結巴巴地說出口:

“我,我可以,再請你,幫,幫個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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