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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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晚程景野被江浣雷得外交裏嫩,完全忘記了定鬧鐘這件事,結果第二天醒來才發現離報道還剩短短的十分鐘時間。

他迅速從床上爬起來,簡單洗漱後開車前往村委會,最終還是遲到了快十分鐘。

但打開門,程景野發現自己是第一個來上班的。

“這單位算是來對了。”程景野嗤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坐在門口吃早餐。

之前來的時候沒有仔細看,今天程景野才發現這個村委會比他想象的還算像樣,至少幹淨。

他坐了一會兒,門口就傳來交談的聲音。

這聲音越來越近,只見一撥人往裏走,為首的男人肚子比人更先進門,看到程景野後笑着說:“小程是吧。”

程景野從善如流的點點頭,“宋部長。”

男人身後的同事暗自打量着程景野,誰也沒說話。

“前幾天我們就在聊了,省臺來的人才,到我們這裏做事屈才了。”

這種客套話聽多了,程景野巧妙地避開了對方想要拍肩的動作,非常标準地展示八顆牙齒的笑容,“過獎。”

兩個人皮笑肉不笑地聊了一會兒,最後倒是宋部長說不下去了,指了指裏面的辦公室:“跟我來吧,小程。”

新港沒有專門的電視臺,程景野隸屬于村委會辦公室,所以辦公室也在裏面。

他被帶着往裏走,到了自己的辦公桌。上面辦公設施還算齊備,靠窗,沒事兒還能看看外面的風景。

“小程啊,”宋部長笑眯眯地說,“你第一次來,我就不給你安排多困難的工作,這兩天就把村裏的摸底工作完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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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新環境的滿意還沒持續一秒,程景野就愣住了,“什麽?”

“摸底工作,”宋部長又解釋了一遍,“就是去一些特殊的家庭,把他們的情況摸清楚,這樣也方便你了解村裏的情況。”

直到宋部長走出辦公室,程景野都沒聽懂這個工作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哎,鄉村都是這樣的,”電話那頭的周密嘆了口氣安慰道,“人手短缺,來一個新人當然要給你安排事做了,無論你是什麽部門。”

程景野拿着電話,擡頭往四周看了眼。周圍的同事三三兩兩的,确實不多。

除了剛剛歡迎他時起來應和了幾句,其餘時間幾乎都穩坐在工位上,眼睛盯着電腦,手裏也沒忙着。

他瞬間明白了,周密所說的“人手短缺”是什麽意思。

挂斷電話後,程景野拿着剛發下來的名單,上面的目的地離得都比較遠,得虧他有車。

他看了周圍一眼,覺得自己坐在這兒無所事事的樣子太過紮眼,于是晃蕩着鑰匙準備出門轉轉,順便完成名單上的任務。

他就近選了離村委會距離最短的村,開着碰碰車左拐右拐地行駛。等到了村部他下車一家家的打聽,可算找着了第一家。

程景野覺得按照這個速度,他兩天都不一定能完成。

第一家是一位寡居老人,程景野踏進去時完全沒有想過現在還能有這樣的房子。幾乎連基本的擋風遮雨都堪憂,更別說舒适度。

因為工作原因,程景野以前不是沒有到農村調研過,但這樣的條件還是第一次見。

如果說從前他做過新聞的貧苦人民,還有平臺給他們訴說,那麽現在他遇見的,是完全被遺落在時代的洪流中,連無聲吶喊都做不到的人。

程景野心情很複雜,這是他作為新聞人的通病。

他想和對方交流,但老人只會說方言,牛頭不對馬嘴的講了半天,最終程景野放棄了。

一種久違的複雜心情萦繞在心頭,讓他在走向下一家時,腳步沉重不少。

第二家比第一家條件也沒好到哪裏去,但人卻是十分熱情,程景野連連拒絕了他們送的雞蛋,連走帶跑的離開了這裏。

整個上午,他堪堪跑了四家。日頭高照,外面已經熱了起來,程景野坐在路邊,覺得這工作真不是人幹的,又把老大在心裏來回罵了好幾遍。

路邊有個賣西瓜的攤子,程景野走過去随便挑了一個,“老板,把我這個劈開。”

他話音落了,卻很久都沒有回音,他往板車的那一頭望過去,發現攤主就蹲在下面。

程景野的動靜驚醒了正在打盹兒的人,對方連忙把頭上的草帽取了,直起身來,“要,要哪一個?”

看到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程景野下意識問道:“怎麽又是你?”

已經是巧合到可以報警查查對方是不是跟蹤了自己的程度。

江浣也下意識張大嘴巴,“是,是你啊。”

“不是,”程景野看了看周圍,覺得實在是太過于巧合,“你怎麽在這裏?”

“我們,學校,放月假,”一在程景野面前提起學習,江浣莫名其妙地緊張。

也許是看到江浣逃課太多次,程景野對于這個回答表示質疑,“你家不是在另一頭嗎?”

“我,爺爺的,攤子。他回去,做飯了,我幫他,看着。”

程景野點點頭,勉強相信了江浣的話。對方見他手裏拿着西瓜,眼睛亮了亮,“要,幫忙,劈西瓜嗎?”

看他這不到自己下巴的身高,以及纖瘦的四肢,程景野搖搖頭,“刀在哪兒?”

“我,我幫你。”江浣從板車下面拿出一個切西瓜的長刀,邊拿邊說,“這些,都,都是我爺,爺爺,自己種的,絕對,又紅又甜。”

程景野點點頭,不置可否。

只見江浣手起刀落,西瓜一分為二。

緊接着程景野就看見裏面白色的瓜瓤。

“又紅又甜?”他挑眉說道。

“這是,個別的,”江浣以往直腸子的笑容第一次有些尴尬,“我再,給你,挑一個。”

程景野連忙拉住他,“你再劈出來白的,我可是不付錢的。”

“剛剛,這個,也不,也不讓你付。”

江浣急于證明自己,結果又劈開一個白色的瓜。

兩個人對着它看了許久,程景野剛想說話,江浣又十分迅速的劈開了第三個瓜。終于,鮮紅的瓜瓤出現在他們面前。

程景野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

“要,要裝,盒子嗎?”江浣汗都出來了,擡起頭問他。

程景野點點頭。

江浣手法非常熟練的将西瓜切成小塊,刀法和手勢都像是經常幹的樣子,不像一般的瓜攤老板把瓜裝得滿手是汁水,看着就沒有食欲。

見狀程景野忍不住問道:“平時也是你給挑西瓜的嗎?”

按照這個挑法豈不是遲早得賠死?

“平時,都是,我爺爺。”江浣解釋道,“這些,白色的瓜,都是,沒,沒成熟的,放幾天,就成,紅色的了。”

他把裝好西瓜的盒子放在秤上,見程景野準備掏出手機掃碼,連忙說:“可,可以給,現金嗎?”

意識到江浣的爺爺歲數大了,程景野把手機收了回去,折返到車上把錢包拿出來,遞上現金。

“謝謝,你,你真是,真是個,大好人。”

江浣再次使用了自己最為質樸的語言,配上那表情和眼神,看上去更傻了。

程景野嘴角抽了抽,反正現在村委會也到了午休時間,他坐在板車後面,把西瓜放在自己和江浣之間,“一起吃吧。”

江浣有些高興地坐在旁邊,問出了剛剛一直想問的事情,“你怎麽,在這兒?”

“上班。”

“在,這裏嗎,上班?”江浣又問道。

程景野不打算說太多,只是點點頭。

但江浣好像也并不十分好奇這個話題,見他不說也沒有多問,擡起頭舒服地閉上眼睛。

程景野側過頭,就看見他懶洋洋的樣子。日頭這麽曬,江浣也摘了帽子就這麽曬着,還能養這麽白真是罕見。

說到白,程景野發現今天小結巴終于沒像平時在泥坑裏滾過一樣髒兮兮的了,居然從對方身上看出來幾分清秀。

一盒西瓜很快就見了底,程景野今天穿的衣服沒有口袋,自然也沒有紙巾。

紙在車上,他也不想用全是汁水的手去碰車門,于是問道:“有沒有紙?”

“我看看......”江浣把手在擦水果刀的抹布上随便抹了抹,然後在程景野萬分震撼的眼神中,從板車前的袋子裏掏出一盒快用完的紙巾。

程景野沒接,反而是指着抹布說:“你用它又擦手又擦刀?”

“對啊。”江浣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而這案板上也沒其他的毛巾,于是程景野猜測,“別告訴我你擦案板也是用的這塊抹布。”

他的眼神和微微顫抖的手,讓江浣意識到有些不對勁,“怎麽了?”

程景野閉了閉眼睛。

擦幹淨手之後,他心裏激蕩的心情終于平複下來,指着那幾個白瓜瓤說:“那幾個我也買了。”

“啊?”

“你不是沒成熟嗎,”程景野說,“我帶回去留着看看,會不會熟。”

老人家辛辛苦苦種的西瓜就這麽劈開不管了,他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

但江浣明顯是個單細胞,只聽懂了他的表面意思,點點頭說:“看,看來,你真的,很喜歡,吃西瓜。”

“對對對,很喜歡吃,”程景野附和,“你不用給我打包了,給我拿個幹淨的塑料袋就行。你再拿出你那塊抹布擦刀,我就真不要了。”

“那不是,抹布,那,那是,毛巾,”江浣很小聲的說,“你這人,好龜毛。”

後面那句程景野沒聽見,“你說什麽?”

這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像極了他們初遇那個晚上,雖然江浣已經沒那麽怕了,但還是下意識搖搖頭,“沒,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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