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裝好西瓜後,江浣回頭看了一眼,瓜遞給他,“我爺爺,來了,我也要,回去,吃飯了。”
“嗯?”
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程景野看見遠處走過來一個老人家,個子很高。但似乎身子骨不太好,佝偻着背,看上去矮了不少。
江浣喊了一聲,小步跑過去,把剛剛從程景野這收的錢交給爺爺。爺孫倆站在原地說了會兒話,太遠程景野聽不太清。
不過能夠看出來,自從爺爺來後,江浣看上去都活潑不少,抓着爺爺手裏的簸箕講個沒完,他都能想象到那卡殼的聲音。
但爺爺卻頻頻點頭,耐心地聽着他說話。
看着眼前的畫面,程景野有些出神。
沒過一會兒,江浣就往回走到瓜攤,戴着草帽往另一邊走。
程景野看着他走的相反的方向,問道:“你不是要回去吃飯嗎?”
“我,回家,吃。”江浣轉過身。
“你爺爺不是都做好飯了?”
江浣攥着草帽帶子,“外婆,不準我,在這裏,吃。”
話音落了,程景野頓了頓,似乎有些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也就沒有再問。
看江浣走遠了,程景野拖着兩個西瓜追上去,說:“我送你,這裏離你家有一段路。”
“啊?”江浣有些呆滞地看着程景野,有些出乎意料地連連擺手,往後退,“不,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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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顯然拒絕對于程景野來說沒太大的作用,他把手裏其中一個西瓜遞過去,“幫我拿着。”
就這樣,江浣有些懵懵地拿着西瓜,跟着程景野上了車,離開之前還朝守在攤子前的爺爺揮手。
空調的冷氣打在身上,程景野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江浣不知道在想什麽,車上很安靜,于是程景野打開電臺,想讓車裏增加一點聲音。
他的車載電臺都是自動調頻,一點開就是省臺的新聞,程景野下意識想調臺,就聽見裏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此款産品是近段時間流行的,滿足您生活的大部分需求,并且公司承諾,會将其中部分收入全部捐獻給需要幫助的鄉鎮兒童。”
周密是組裏情感欄目的播音員,平時讀粉絲投稿時念的繪聲繪色,一到念廣告的時候跟機器人似的。
當然,也不排除這個廣告實在惡心人。程景野和周密是一個組的,程景野走了,周密自然就接下了這個工作,其中就包括這次的廣告宣傳。
程景野甚至都能想象到,周密在播報時,那咬牙切齒的樣子。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你也覺得,很好笑吧。”旁邊的江浣冷不丁地發出聲。
這動靜吓了程景野一跳,他才想起來身旁還有個人,“嗯?”
“就是,這個,廣告。”江浣指着正發聲的電臺說,“我長,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
“什麽事?”程景野沒聽懂。
“資助啊,”江浣解釋道,“我在,在電視上,看到過,好,好幾次,但是,從來都,沒落在,我身上過。”
沒等程景野說話,江浣繼續自顧自地說:“我以前,還真的,給他,打過電話。”
但是打過去,聽到的一直是廣告推銷的機械聲。
“你說,”江浣手裏摩梭着安全帶,看着正在開車的程景野,“這些,是真的嗎?”
路邊突然沖過來一只土狗,吓得程景野踩了個急剎,結果這土狗完全沒意識到剛剛身處的險境,依舊慢慢悠悠地過路。
等到從它從這頭走到那頭,程景野忍不住開窗喊了一句:“什麽傻狗。”
江浣被他逗樂了,“我們這裏,很少,會有車,經過,貓啊、狗啊,都不怕人。”
見狀程景野開車的速度慢了不少,他看了一眼江浣,“假的。”
“嗯?”江浣沒反應過來。
“這種都是廣告,”程景野語氣平靜地說,“利用別人的同情心斂財,是我見過最下作的營銷方式。”
他說起這些話的時候,語氣中盡是嘲諷和不屑,和當初還沒離開那個組時簡直別無二致。
省臺裏那幾個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領導,認為他這是小孩子心性,不适合職場。
但是此時此刻在江浣眼裏,這樣的程景野閃閃亮的,看上去很厲害。
他忍不住問:“你是,做,新聞的嗎?”
程景野愣了愣,手指敲擊着方向盤,“為什麽這麽猜?”
“你的,頭像啊,”江浣從口袋裏拿出板磚一樣的手機,在屏幕上小心翼翼地點擊了許久。
等程景野開到下一個紅綠燈停下的時候,才終于把手機舉到對方面前。
“你的,頭像,是,電臺,錄音的吧?我,以前,在電視裏,看見過。”
江浣以為自己猜對了,臉上流露出明顯的我厲害吧你快誇我的表情。
程景野倒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眯了眯眼睛,“兇巴巴的?”
拿着手機的手抖了抖,迅速地收回去,江浣看着手機上的備注,忍住喊了一聲:“哎呀?”
屏幕上顯示着程景野的名片,昨天設置的備注明晃晃地擺在上面。
都怪這破手機,他都點開了頭像的大圖,結果半天都沒反應。
等到了江浣手裏,它才顫顫巍巍的将程景野的頭像加載出來。
江浣有些生氣地把手機放回口袋裏。
“我看上去很兇嗎?”程景野忍不住問,看了眼車內的後視鏡。
江浣看着窗邊,學着程景野聊天顧左右而言他的架勢,“那是,因為,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倒是學到了精髓,程景野想起來,他和這個小結巴見了這麽多次面,還沒說過自己的名字。
“程景野,”他說,“禾呈程,風景的景,狂野的野。”
江浣在腦海裏臨摹出程景野的名字,最後做出評價,“很适合,你。”
确實挺狂野。
“你說哪個字很适合?”程景野反問,“我也想問,你為什麽叫這個名字?江浣。”
全部都是水字旁的,他也沒見江浣有多水靈。
不過收拾幹淨了,還是挺白淨的。
想到這裏,程景野腦海裏回放了一遍,對方拿着擦刀布擦手的場景。
他下意識搖搖頭,打消了之前“白淨”中的“淨”這一想法。
被點了全名的某人,像個小學生被擰脖子似的縮了縮,解釋道:“我外婆,找了,算命的,說我,五行缺水。”
這個說法倒是常見,程景野以前也算過命,天橋下面的半仙兒非說他五行缺火。
對于這個結果,站在旁邊的周密笑個不停,說他明明平時火氣這麽大,怎麽可能缺火。
他的笑聲太大,被半仙兒旁邊染藍毛的小混混瞪了一眼,兩個人只好灰溜溜的付錢走了。
在路過江浣學校的時候,坐在副駕的人不安分地動了動。
他把手放在解安全扣的地方,一副急着要下車的樣子,“你就,送我到,這裏,就好了。”
“這離你家不是還很遠嗎?”程景野說,“我開車就幾分鐘的事。”
江浣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沒說出口,只好閉嘴乖乖地坐在副駕駛上。
等快到外婆家的時候,他又着急地說:“你,就送我,到這裏。”
之前也是這樣,程景野想起來今天江浣說的,不可以到爺爺家吃飯之類的話,在心裏給江浣外婆樹立了一個古怪的形象。
“行,”程景野把車鎖打開,“你下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好,”江浣打開安全帶下車,關上門之後還不忘回過身在車門外揮手,“拜拜。”
程景野單手持方向盤,和他道別後原路返回。
江浣的家到村委會剛好經過學校,時間還早,于是他準備下車回出租屋補個午覺。
在門口看戲的保安很快就認出了他的車,打開閘門和他打招呼。程景野緩緩将車開進去,似乎是想起什麽,搖下車窗對保安說:
“大爺,學校今天放月假嗎?”
“啊?”大爺皺起眉頭,“我沒聽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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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高照,江浣有些狼狽地走在鄉間的路上,這裏離學校還有好幾裏地。
早知道就不撒謊了,他怎麽也沒想到兇巴巴的程景野竟然會送他回家。
但他又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在程景野面前他總是不想留下壞學生的印象。
可能是因為程景野和他以前遇到的人都不同,他其實很珍惜像對方這樣的朋友。
雖然也不知道,他們究竟算不算是朋友。
中午正是最熱的時候,江浣感受到汗從背後滑落,他現在覺得自己真的像程景野說的一樣,像個傻子。
“不對,”江浣自顧自地說,“就是個,傻子。”
話說到這裏還不夠狠,他又添了一句,“傻蛋!”
他這聲喊得很大,周圍住着的村民都下意識往他這裏看,江浣臉一紅,小步往前跑。
現在怎麽罵也沒用了,他低着頭跑到村口。
剛準備轉彎,就看見前面停着一輛熟悉的SUV,車門外站着一個熟悉的人。
“我再信你的話,”程景野雙手交叉在胸前,語氣不善地說,“我就是傻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