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淩榆, 你去哪?”
離花滑館只有一牆之隔的短道館,被短道隊運動員們稱為大魔王的短道隊主教練擡起了一只手攔住了淩榆,似笑非笑地開口。
被攔住的青年混不在意地撸了一把因訓練而汗濕的頭發, 聳了聳肩, 頗有些混不吝的回答。
“上午訓練任務完成了,早退。”
昂首挺胸, 理直氣壯。
大魔王:?我他媽。
哪有人把早退說得這麽理直氣壯的, 真該讓外面那些認為這小子是高冷男神的粉絲們看看, 這位華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短道速滑世界冠軍本質上是什麽臭德行。
在外面就人模人樣的, 一回國家隊, 周圍一旦都是知道他性子的人, 這貨瞬間原形畢露,人嫌狗厭的本性那是藏也藏不住。
教練嫌棄的不行, 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呵呵笑了一聲:“早退,然後等會我們出門看到你從花滑館裏出來?”
帶了這小孩七八年, 他哪能看不出淩榆想去做什麽, 無非就是想去隔壁花滑隊看比賽而已。
不過說來也神奇, 主教練很清楚淩榆的性格, 他在熟人面前放的開, 但實際上能被他認可劃分在熟人範圍裏的人寥寥無幾, 同齡人裏, 除了短道隊的隊員,之前也就跟花滑隊的一哥柯苑澤熟一點。
最近國家隊裏傳的關于淩榆和隔壁花滑隊新來的小天才的各種傳言短道隊的主教練都聽說了不少,并且他觀察了一下淩榆, 似乎還不是假的。
那就挺有趣了。
就是不知道隔壁那位小天才知不知道他們隊這個一哥的真實德行。
想到了些什麽,大魔王唇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 雙手環着胸,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得意弟子”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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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刺了一句,淩榆也不惱,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會,摸着下巴開口:“如果教練您不想等會看見我的話,恩……我可以晚一點出來?”
短道隊的隊友們早已湊了過來,聞言就開始起哄。
“老大,你見色忘友啊!”
“隊長,這種好事你不帶我們一個,打算一個人自己先跑,不厚道嘞。”
“沒辦法,花滑隊那位小美人是真的好看哇,看來老大也把持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男間的玩笑開起來向來葷素不忌,以前淩榆總是随他們去,偶爾還會加入調侃幾句,不過這一回,所有的隊員們都看到他們年輕的隊長皺了皺眉,淩厲的氣勢瞬間傾瀉而出。
“趙小寶,玩笑不能開太過,池驚瀾不喜歡這種稱呼,有些玩笑能開有些玩笑不能開,下次注意一些。”
“……是,隊長。”說出最後一句話被點名的趙小寶瞬間站直了身體,有些讷讷地應到。
淩榆環視了一圈隊員們的神情,輕輕啧了一聲。
池驚瀾容貌太盛,精致中還帶着一絲脆弱感,以至于總是會讓其他人在不經意間就忽略他的實力,想自己算得上淩厲鋒銳的帥臉當年在國際賽場上剛出頭的時候都還被一些人喊過小白臉,淩榆太理解如今池驚瀾的處境了。
更何況他如今還沒有真正的加入國家隊,也很少會有人去真正地重視到他,尤其是與池驚瀾并不在一個隊的人。
再天才又如何?進了國家隊,去到國際賽場,那将會是一個和國內完全不一樣的殘酷的天地,不是誰都是淩榆,能在第一次上國際賽場就拿個金牌回來的。
國內有一個淩榆這樣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就已經是燒了高香了,怎麽可能那麽快又出來一個?
至少短道隊的大部分隊員們都是這麽想的。
淩榆也正是猜到了他們的想法,才會感到有些無奈。
天才的路注定難走,注定會背負太多,或許是出于一些惺惺相惜,淩榆不想池驚瀾走的那麽難。
要改變他們的想法也并不難,怎麽說短道隊的隊員們也是被自己這個隊長影響了很久的時間,別的不說,認錯絕對迅速。
只要讓他們看一次池驚瀾的節目他們就知道之前的看法有多麽淺薄了。
于是淩榆的目光再一次幽幽地落到了教練身上,就這樣幽幽地看着他。
喲,這麽護短呢?
大魔王挑了挑眉,看出了淩榆的意思,忍不住樂地笑了一聲,擡起一只手擺了擺:“行吧,看你們也沒心思訓練了,今天就到這吧,想去隔壁花滑隊看比賽的就去,但可別丢我的臉,一個個都給我安分點。”
“尤其是你,淩、榆。”
淩榆不失禮貌地假笑了一下:“怎麽會呢,師父。”
大魔王聞言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嫌棄地揮了揮手把他們趕走了。
隊友們喜氣洋洋地跟着他們的隊長正要踏出短道館,背後突然傳來了他們大魔王的魔鬼之音。
“哦,忘了說,今天沒做完的訓練明天加倍還回來啊。”
不少人的腳步瞬間踉跄了一下,然後,溜得更快了。
大魔王“嗤”地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雙手插兜也跟着他們慢慢悠悠地晃了出去。
算算時間,隔壁應該已經比到最後一組了,去看一看也不錯。
六分鐘上冰練習結束,池驚瀾剛剛踩着冰刀踏上冰面的時候,就聽到花滑館的大門口處傳來了一陣動靜。
花滑館中的運動員們不約而同的回頭一看,發現居然是隔壁短道隊的跟組團團建一樣呼啦啦地湧了進來。
池驚瀾同樣側眸看了一眼,和看過來的淩榆正好對上了視線,怔了一怔,他朝着淩榆點了點頭,然後放緩了滑去冰場中心的腳步。
國家隊的花滑館和短道館裏都有為了方便領導記者等人視察參觀而建設的觀衆席,等淩榆一行人在觀衆席上落座,池驚瀾也正正好好算準了時間一般滑到了冰場的最中央。
短道隊的主教練最後走了進來,走到陳志國旁邊跟他打了個招呼。
而冰場上的池驚瀾已經逐漸進入了狀态,屏蔽了外界的嘈雜。
他遠遠地看到了觀衆席上的紀雲星興奮地朝着他揮舞的手。
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池驚瀾朝着淩榆和紀雲星他們那個方向輕輕颔首,然後擺好了定點動作,輕緩地閉上了雙眼。
短節目《新芽》。
比賽開始,只要池驚瀾站上了冰場中央,他渾身的氣場仿佛瞬間就改變了。
少年像是有魔力一般,在他閉上眼的那一刻,原本因為短道隊的集體到來而有些嘈雜的花滑館中瞬間安靜了下來。
冰場上的少年明明沒有什麽表情,只是靜靜地閉着眼,表演卻好像已經開始了。
整個花滑館中的氣氛好像都一瞬間沉重了下來,人們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起來。
“轟隆”一聲驚雷忽地炸響在衆人耳中。
花滑隊的隊員們即使早有準備,卻還是沒忍住哆嗦了一下身體,而短道隊的隊員們不知是什麽情況,差點被吓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怎麽回事,打雷??外面不是大晴天嗎!
雷聲不停,緊接着是瓢潑的雨聲,狂風,然後是淩冽的風雪。
短短幾秒的時間,卻仿佛經歷了一個四季循環的惡劣極端天氣。
蒼涼的純音樂一開始像是藏在烏雲背後,悠遠得像是從天邊外傳來,而後越來越近,越來越透入人心。
短道隊的運動員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才那些聲音,是池驚瀾短節目配樂的開頭。
但他們都無暇去思考這些東西了,所有人的心魂都牢牢地被冰場上的少年攝去了。
池驚瀾開場的定點動作是站如松一般紮根在冰面上的姿态,雖然身形并不厚重,但一眼看過去,就能看出那是一顆郁郁蔥蔥,溫和地包容着世人的古樹。
那是一顆參天的大樹,保護着周邊的小樹苗們,一切安好,天災卻來的猝不及防。
第一聲驚雷,許是老天爺覺得這顆樹長得太高超出了該有的界限,不偏不倚地劈在了參天大樹的樹冠之上。
少年的身形晃了一下,冰刀滑出,“刺啦”一聲,像是有一陣風吹過,大樹的葉片晃了晃,沒有飄落,也沒有倒下。
第一道雷,大樹承受住了,可接下來還有千千萬萬道。
大樹一直沒有倒下,身形薄弱,卻一直苦苦支撐着。
池驚瀾在冰面上滑出的痕跡肉眼可見地越來越淩亂。
觀衆們不由得揪起了心,屏住了呼吸。
誰在冰場上表演,表演的人樣貌如何,他們都已經忘記了,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他們現在只有一個想法,便是希望這顆大樹能撐下去。
可不要倒下啊。
大樹一直沒有倒下,漫天的驚雷卻不滿意,瞬間鋪開了架勢,一片一片成團落下,朝着那些還脆弱着的小樹苗們一齊劈去。
不好,離太遠了,趕不上了!
人們仿佛已經看到了小樹苗們成片倒下的那一幕,一顆心瞬間吊起。
放棄吧,放棄他們,保全自己,小樹苗還可以有,大樹可就這麽一顆了,有人忍不住想。
可“放棄”這個詞從來沒有出現在池驚瀾的字典裏過,離太遠了趕不上?那也要趕,必須趕上!
冰上的少年一往無前地朝着前方躍起——第一個跳,依舊是原來的阿克塞爾三周半。
毫不猶豫,決絕無比。
冰刀在冰上刻下深深的痕跡,冰晶碎屑随着少年滑過的勁風在空中騰飛,折射出七彩夢幻的光,映的被包裹在冰晶中間的池驚瀾不似凡人一般。
大樹伸出的枝丫最終還是在驚雷劈下之前趕到了小樹苗之前,輕柔無比地把他們包裹了起來。
瓢潑的大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伴随着冰雹狠狠地砸在了大樹的葉片之上,砸得整棵樹都止不住顫抖了起來。
可葉片的主人依然一聲不吭地承受着,從未發出過一聲抱怨。
起跳、落地、滑出——下腰鮑步。
一截勁腰竭盡全力地向後伸展,整個人都呈現出了一個“弓”字形,看着搖搖欲墜随時要倒下的模樣,但池驚瀾雙腳依舊牢牢地紮根在冰面上,就像大樹的根牢牢地紮根在土壤中。
池驚瀾雙目睜開,銳利的眼神直直看向正上方,像是透過天花板看透了那正不斷劈着雷的烏黑的雲層之中。
然後他打開了雙臂,把身後的樹苗們全部圈入了自己庇護之中。
風吹雨打,電閃雷鳴,他自巋然不動。
下腰鮑步繞着整個冰場滑了一圈,也将所有的樹苗都護入了懷中。
經常有人說下腰鮑步像是擁抱了全世界,今天池驚瀾讓所有人見識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下腰鮑步。
那是沉默而內斂的保護。
大樹替樹苗們擋住了一切天災與災難,小樹苗們一日日茁壯成長,天氣卻越來越惡劣。
最後,一個冬日,一道驚雷,淩冽的風雪中一片輕如鴻毛的雪花成了壓垮堅持了太久太久的大樹的最後一根鴻毛。
音樂逐漸沉寂下來。
樹葉凋零飄落,被雷劈的一節一節的焦木脫落,随風四散,世界也一寸寸瓦解,歸于黑暗。
可即便如此,大樹的樹根依然直直地挺立在那,即使枯萎,也不曾倒下。
少年在冰上變換着複雜的步伐,仿佛一個被操縱的提線木偶。
不知過去了許久,仿佛一絲意識蘇醒,少年眼中終于出現了久違的光。
他跳了起來。
是四周跳,但不是4T,而是4Lz。
池驚瀾很清楚,這個跳躍他成功率還很低,有着将近七成的失敗率,可他依然決絕地選擇這個跳躍作為了他短節目裏的唯一一個四周跳。
“砰。”
人們不忍心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