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後患

後患

大雪飄然而落,左君竹進門時眉頭已覆上白霜。

“還記得下界那個小和尚花玄嗎?”他擱下了食盒,裏面的烤鴨還沒涼,“他跟人新築神廟,供的是臨天君。”

初塵拆了油紙,将桌案整理出了一塊空闊:“小白怎麽還不回來。”

“問你啊,”左君竹數着日子,“要不抽空去東海看看?”

“抽空。”初塵咽了嘴裏的第一口肉,“得看什麽時候有空。”

左君竹半靠在桌邊,初塵見他反常地不吃烤鴨,問道:“怎麽了?”

“沒事。”左君竹伸手去拿茶壺,心不在焉地險些弄翻,還是初塵用腳穩當接住。

“不會有事的,”初塵說,“小白厲害得很。”

左君竹嘆了口氣:“聽說江離又要有大動作。”

“蘇淨想和他聯手,就看半月後的會面了。”說回正事,初塵略微正色,“必不能讓他們成功。”

“不說僅憑我們肯定不行,就算拉上界無,也只會讓他們将矛頭直指向我們。”

“不能硬來。”初塵說,“蘇淨已用了許多底牌,連太一神弓也取出來了,你說這東西怎麽樣?你想不想要?”

“先将蘇淨推下去再說。”

“誰說的?”初塵道,“偷出來也不是不行。”

“全天下僅此一把,你要去偷就相當于和太一正閣徹底翻臉,江離也會插一腳。”

“東君血脈,全天下也僅你一個。”初塵看着左君竹,“太一正閣擁有東君血脈根本就是诓別人的。”

只要徹底證實蘇淨沒有東君血脈,那麽他在世人心中,甚至太一正閣之內的威望都會大打折扣。左君竹明白過來,他下意識地翻過手腕,看着掌心:“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簡單。”初塵放下鴨骨頭,“只要你能勝他。”

左君竹擡頭看他。

大雪封了路,花玄改道另行。

他早已及冠,相對于天上神仙而言,五年只是彈指一揮,對他而言卻是回不去的曾經。他手裏捏着佛珠,這是自己編的,有些粗糙。

“他不就教了你一點東西嗎,也能算得上你師父?”狐貍從路邊草叢裏出現,抖下了身上的雪,“小和尚?別不理我!”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花玄持着竹杖,腳底磨破了皮,“我是佛家人,最喜愛多管閑事。”

“你在各處佛寺奔波,為何不再找個人同行?”狐貍追着他的腳步,有些心疼地看着他背後留下的腳印,“你不休息嗎?”

“上次若沒有你,我也救不了他。”花玄說道,“寒潭九死一生,你幫了這麽大忙,不能白費了吧?”他頓了一頓,“幫他倒是次要,念空大師是太平君殺的,我要殺他。”

狐貍本就是妖,最不愛聽佛家人這般彎繞,別過頭坐在原地。

花玄又走了幾步,竹杖忽頓,他轉過頭:“不走了?”

“累了。”

花玄走回來,蹲下身,想把狐貍拖在肩頭。

“別。”狐貍晃身閃開,“下次別讓我背你。”

“很快就到了,”花玄笑了笑說,“就在不遠處。”

天海大亂,至于凡間,東海雖平,但其他四處妖物橫行,天間神明也不會管,好在凡間道士不少。狐貍跟着花玄去過許多出,雖然花玄秉持着斬妖除魔的想法,但向來以教化為主,殺生乃是下下之策,久而久之,狐貍也願幫他。

“你知道那人名字嗎?”狐貍問道,“還有我的?”

“名字不重要。”

狐貍步伐輕盈,繞到花玄身前:“三百年前他就已經死了,不知後來被什麽人救了。他生來孤僻,也托賴拜了個好師父。”

“哪裏孤僻?看不出來。”

“原本是的,十多年前醒來以後性情大變。”狐貍歪頭打量着路邊的杉樹,“可他骨子裏的寒意還是沒剔幹淨。”

“你們認識?”花玄垂目向他。

“不認識。”狐貍點點頭,片刻才覺出好笑,于是再一次鄭重地點頭,“認識。”

“像是萍水相逢。”花玄說,“但他不一定記得你。”

“我跟你講講。”狐貍說,“當年是天海初立,九位君神依次受封,萬人空巷都是為了一觀此盛景。我在人群中一眼看見了初塵……就是你救的那人。後來他師父犯了大過,初塵為了救他,不惜以命相搏,最終墜落凡間。”

“那你少說也有三百歲了。”

“不止。”狐貍道,“我豈是尋常的妖?”

“天黑了,村子就在前面。”花玄遠遠眺望,“不休息了,下回再說。”

村子周圍妖氣彌漫,人息罕見。

夜幕降臨,花玄警惕地尋找着生氣。四處的房門緊閉,殘破的紙窗搖晃在風中,隐約能聽見細碎的腳步聲。花玄腳下一頓,背後涼風吹過,竹杖登時回掃,卻被狐貍俯身閃開。

狐貍嘴裏叼着鼠妖,已被咬斷了喉嚨,她松開口說:“你不殺妖,來日他們還會禍害凡人。你的慈悲心腸,要先看清局面。現在救人才是首要,你在這些妖物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

“阿彌陀佛。”花玄對他雙掌合十,“施主也是妖。”

“那你來殺我啊。”狐貍用後腳撓了撓頸下,“我在西邊發現個地道,估計有人藏着。”

“你沒下去看嗎。”

“沒。”狐貍在前面帶路,“我若是下去了,他們必會将我當作害人妖物。”

地道的暗門上覆蓋着草葉,花玄用竹杖掀開了枷鎖,緩緩爬下木梯。他接住了上方躍下來的狐貍,竹杖頭上燃起昏黃的光芒,細眼看見了人。

骨瘦如柴的村民看見了光,當即有人起身。

花玄從衣袖下拿出路上帶來的饅頭,村民雖然餓,但卻秩序地分了。一個村長模樣的老人拄杖走來:“敢問高人……外面如何了?”

“你們再等等,我會留在此處。”花玄介紹道,“貧僧法號花玄,這是青祁。”

衆人這才看見了他身後的狐貍,疑聲四起。青祁往後鑽了鑽,花玄說:“她不是害人妖物,你們大可不必擔心,我們已走過數十村子了。”

村民們縱然害怕也不敢有怨言,埋頭細品着冷硬的饅頭塊。

“施主。”花玄問村民,“你們這村子是何時淪陷的?”

“兩月前。”

“外面還有活人嗎?”

村長有些踟蹰,說道:“沒了……”

花玄不疑有他:“現在還有多少活人?”

“老朽回去數數。”

青祁目光如炬,在幾人嘴角看見了血跡。她沒來得及多想,花玄已轉過身:“該走了。”

一人一妖爬出暗道,将暗門用草席鋪好,青祁說:“上面已無活人,将妖物殺了吧。”

“不成。”花玄說,“殺了妖,我們就與他們無異。”

“我也是妖,你放走一個,我殺一個。”青祁趴伏在邊上歇下,“你記得那群人看我的眼神嗎?我不在意,但其他妖物是怎麽對他們的,看得出來吧?你不殺妖物,妖物也不會放過他們,現在他們跑走,只是屈服于你的威能。”

“殺了才能永絕後患?”花玄擡起頭,上空是殘缺的月。

“是啊。”

花玄又折轉身子,将暗門掀開:“殺了才能永絕後患。”

青祁面露不解,花玄卻又下去了。青祁跟着他跳下去,村長果然來迎。

花玄繞開他,轉頭示意青祁跟上。青祁心中浮現出一種不好的想法,兩人穿過村民們的層層阻攔,看見了一地的頭骨,還有沒啃食幹淨的腐肉。

“這地方連吃腐肉的老鼠也被吃完了,他們人吃人,”花玄問道,“殺了才能永絕後患。”

青祁有些沉默。

跟過來的村長聽了這話,脊背涼意猛竄。花玄轉過身:“施主,平僧不殺生,驅走了上方妖物便會離去。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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