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一眨眼, 雲南知青們将踏上返滇之路。臨行前,顧北武顧東文兩兄弟作東,在小金同學家設了三桌, 吃涮羊肉。
水開了,小金吆喝來吆喝去, 卻沒人動筷子, 放眼望去, 一桌桌人垂頭喪氣, 便勸道:“各位大哥,顧哥, 大顧哥, 人是鐵飯是鋼, 一頓不吃餓得慌, 事兒再怎麽不順利,日子還得過對吧?趕緊的, 多吃點吧。”他給顧東文滿上了一杯二鍋頭:“大顧哥, 您昨兒個見着王副總理了, 我今兒個見着您了, 四舍五入, 就當我也見着副總理了, 多好的事兒啊。來, 哥兒倆喝一杯。”
顧東文笑着搖搖頭:“真不喝酒。來,你也坐, 我們一起吃肉。吃吧,大家吃吧, 回了雲南再也吃不到這麽好的羊肉。”小金高興地拖了張板凳挨着他坐了。
鄰桌一位男知青嘆了口氣:“我吃不下!早就說過老顧你不要沖動,本來談得蠻好, 你怎麽突然跳出來吼那麽幾句呢?”
另一位男知青立刻反駁道:“我覺得老顧幹得好,說那麽半天,還請我們看電影,可是有答應我們任何實際問題嗎?到底能不能回?工作怎麽解決?會不會秋後算賬?這些什麽都不說,光關懷幾句,你就滿足了?那你一開始被訓的時候哭什麽啊?”
“我——那是老将軍,他訓起人來是真兇。你當時不也懵了嗎?可是後來不是氣氛挺好的?還叫了醫生給老丁老顧幾個查身體。”
馬上又有人反對:“這叫打一棍子給一顆糖好嗎?那他還說版納是個好地方,要我們好好建設它,這不就是明示我們必須待在版納到死?還說投入大資金甚至外彙也可以動,這能讓我們走嗎?我們六萬人走了,誰建設?你割膠?你開田?我自己沒用,只敢心裏嘀咕,老顧有種,老顧問出來了,不是替咱們大家問的?”
“可是副總*理已經說了會把我們的信轉給主*席和鄧副主*席還有葉帥的。”
“然後呢?”顧東文筷子在銅鍋上敲了一下。全場靜默下來。
“我們沒有對不起國家,我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顧東文沉聲說。
“對!就是!”
“沒有對不起!”
“我他媽就對不起我姆媽了!”
顧北武站了起來:“各位,你們也許還不知道,六號開始,版納的葉知青和周知青組織了兩百多人開始絕食,成都有上萬知青的父母上街聲援,要求放知青回家。八號是周總*理逝世三周年,知青們一邊絕食一邊悼念總*理,國家很重視知青問題,國*務*院知青辦已經下了死命令,不能讓任何一個知青死。我相信你們這次的請願會得到滿意的答複。”
在座的還真都不知道短短幾天出了這麽多事,不由得更激昂起來,好幾位振奮過後開始忍不住下筷子了。
顧北武環視四周:“去年,許世友上将從廣州軍區調任廣西邊防部隊總指揮,武漢軍區司令員楊上将調任昆明軍區司令員,楊上将在越南抗法戰争中擔任我國的軍事顧問,加上我哥說的邊境摩擦和國際新聞裏報道的越南屯兵備戰情況,我可以肯定,今年國家一定會出手狠狠教訓越南鬼子。”
這番話一出,知青們炸了鍋。
“真的要打了?”
“廢話,空軍天天在天上飛你聽不見?”
“幹死這幫忘恩負義的越南小癟三!”
“打!硬氣!”
顧北武笑着說:“外敵當前,必先安內。現在西南要戰越南,北面蘇聯蒙古虎視眈眈,外媒還報道我們南海艦隊也在備戰。六萬知青萬一在雲南邊境暴動了,那才是最糟糕的事。我相信鄧副*主席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畢竟這只是人民內部矛盾,安撫才是上上策。所以昨天的接見只是一個信號,無論你們說什麽做什麽都不會影響大局。”
老丁松了一口氣,豎起大拇指:“老顧,你弟弟這個,到底是北大的高材生,他說得太有道理了。你也別在意小王說你,你這膽子也忒大了,誰敢像你這麽沖上去直接喊副總*理的大名?”
小金瞠目結舌,兩眼放光:“大顧哥!您真喊——喊副總*理的名字了?王王王*震?”最後一個字轉了轉還是放輕到不能再輕的地步。
顧東文看了老丁一眼:“無産階級之間還要搞階級區別嗎?我認為我一個上海知青和他這個副總*理是平等的。大家都有名有姓,我就算見到主*席副主*席也敢喊名字,喊名字犯法了?”
老丁搖頭嘆笑:“老顧你啊你,還真是——怪不得老将軍氣得罵出湖南話來了。你還真是個愣小子。”
小金站起來鞍前馬後地給顧東文撈羊肉,沒幾下就被顧東文拽着按回凳子上。
“我有手有腳,你這是做什麽?別忘記我們也是平等的。你只管你自己吃,別服務我。我受不了。”顧東文笑着罵他。
“哎!哥!您說得特別對。您和副總*理平等,我跟您平等,四舍五入我就也跟副總*理平等了。”小金滿面泛着光,神采奕奕地給自己撈了一大塊子羊肉,吃着吃着突然哭了起來。
三桌人都面面相觑。
小金一手捂着臉一手直擺動:“甭搭理我,對不住我哥,我給我哥丢臉了不是?我就是太TM激動了。我大顧哥真行!”
知青們哄堂大笑起來,笑着笑着又不少人哭了起來,漸漸變成了嚎啕大哭。顧北武也紅了眼圈。他們抗争了多少年,抱着破釜沉舟的心來,誰也想不到一夕之間曙光在前,酸痛苦辣,終将成為過去。
只有顧東文眼裏帶着笑,下筷如風。
***
一月十五日,剛剛抵達昆明的知青請願團聽到了雲南省委安書記發表的《15條講話》,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知青不願留下的,都可以回去。”老丁幾個抱頭痛哭了一場,趕緊安排複工,又拍電報給王副總理,為知青們絕食的過激行為道歉,随即解散了罷工籌備組。
顧東文下旬回到景洪的時候,國務*院知青辦的《國六條》已經出了,東風農場十六個團場的辦公室被上萬人擠得水洩不通,搶着辦手續轉移戶口返城。
“老顧!回來啦?你們辛苦了辛苦了!”路上遇到的知青們極度興奮,催着他趕緊去排隊辦手續。一路上都有人高唱着:“再見了再見了,每天三兩白蘿蔔,再見了再見了,一年最多六兩肉,再見了再見了,全年不夠三兩油,媽媽,我們要回家啦,我要回家過年——”
顧東文笑着搖頭,連隊宿舍裏果然也空蕩蕩的,二十七號就是除夕夜,人人都盼着趕緊返城過年。他倒不着急,一來大局已定,返城是必然的,有先有後而已。二來蘇蘇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戶口還在連隊裏沒有注銷,他得想法子把她和景生的戶口一起跟着他遷回去。三來萬一真的像北武分析的,邊境上打起來了,他好歹也當過民兵,高射機木倉高射火包技術純熟,擒拿散打也不在話下,殺幾個越南佬也解恨。
一進家門,顧東文就眯起了眼,屋子裏亂七八糟,顯然被人翻過砸過。鍋碗瓢盆粉碎,床單席子都被剪爛了,他平時搜集制作的動物昆蟲标本也散落了一地,不少标本很明顯是被人踩碎的。他靜靜地站了會兒,彎腰撿起一根筷子輕輕往門外退去。
剛出門,背後重物劃過空氣帶來的風聲呼嘯而至。
顧東文頭一偏,木棍重重砸在他右肩上,他一聲不吭,右腿憑感覺直接猛然向後蹬出,對方悶哼一聲,膝蓋被踹得極疼,差點就地跪倒,接着的一棍失了重心,掃在顧東文的後腰上,沒什麽力道,被顧東文反手一抓一撩,木棍竟飛了出去。
那人心一橫,直接撲上去手臂一勒,緊緊箍住了顧東文的脖子,想要活活勒死他。
顧東文忍着右肩劇痛,左手揪住他的胳膊,右臂一擡,手腕一旋,手裏一直捏着的筷子噗地一聲響,斷成兩截。
那人手一松,倒地捂臉痛呼,血汩汩而下。顧東文扶住門框,大力喘了幾口氣,咽喉刺痛,右肩骨可能裂了。
不遠處有人聞聲而來。
顧東文走近那人,毫無預兆地把那人手指中露出來的半根筷子一拔。随着一聲痛徹心扉的嚎叫,筷子頭上掉落下一個圓形物體,滾了幾滾,沾上一層泥,吓得剛走近的兩個知青幾乎屁滾尿流。
“別別別,老顧!你別沖動!殺人要償命的!”膽子稍大一點的男知青不敢上前,只大聲勸阻着。
顧東文卻已經拎起那男人,半根血淋淋的筷子抵在了他左眼上:“蘇蘇呢?是你幹的吧。”
那男人全身蜷縮着發抖,一手捂着臉上的血洞,磔磔笑了起來:“顧東文,睡我玩過的破鞋爽不爽?”
顧東文沉着臉一拳頭砸在他鼻子上,血噴了自己一頭一臉。旁邊的知青尖叫起來,操場那邊陸續又有人一邊喊一邊跑了過來。
“哈哈哈哈。”那人吐出兩顆牙,聲音壓得極輕,像毒舌嘶嘶作響:“你想找她?做夢!”說完笑得歹毒又得意。
“人呢?!”顧東文額頭青筋迸發,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正反手扇了幾個耳光:“人呢!人呢!說!”
“你他媽就是個神經病,我是睡了她,她嘴上說不肯,還不是給我睡了?她要真不肯怎麽不去跳河不去上吊?”那人頭被打得甩來甩去,卻磔磔笑着:“那個婊*子有多軟有多緊,叫起來哭起來有多騷,你知道嗎?哈哈哈哈。”
顧東文一膝蓋跪壓在他胸口,眯起了眼,掐着他脖子的手驟然收緊,虎口發白。
那人卻啞着嗓子嗆咳着嘶聲道:“我都說了願意娶她,她還有了老子的種,你們還要告我?害我坐牢?!我兒子呢?我兒子呢?把我兒子還給我!”
十幾個知青合力,才好不容易把顧東文拉開,那人面目全非,一眼只剩下個血洞,滿臉開花,脖子上一圈勒痕,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氣。
“我要告他,他要殺我!他弄瞎了我,你們都看見了!”蔣宏斌擡起手指向顧東文:“現在輪到你去坐牢了。”他捂着眼擡頭問:“我的眼珠子呢?誰看見我的眼珠子了?”
顧東文被五六個男知青死死抱住,逐漸平靜下來:“是他殺了蘇蘇,他肯定把她的屍體藏起來了。”
衆人嘩然,不遠處一隊持槍的戰士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