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托馬斯的工藝品店開了幾十年,先前他上班,妻子守店,退休後老兩口一起呆在店裏,如今妻子去世,唯他一人看顧着夫妻倆自相愛起就開始經營的店面。有時候他一個人坐在店裏很清閑,有時候會瞧見絡繹不絕的游人,不時有人進到他店裏看上兩眼。

昨天有個女孩兒走進他的店,女孩兒看上去很喜歡他店裏的東西,她看得很認真,選了一件買下來,她還和他聊了幾句,說羨慕他這種安逸的生活。托馬斯不知道這個女孩兒來自哪裏,與他相距多遠,他們聊天時就像本就認識的熟人,像常常見面而不是天各一方的老朋友。

女孩兒說她和朋友一起來的,朋友在參加什麽會議,她先就在附近轉轉,等朋友正事辦完他們再一起去玩兒。托馬斯煮了咖啡給她,帶她進了一簾之隔的儲物室去看好多沒有擺出來的物件兒。

這家店設計得很有味道,司穎都沒看出來那是一面簾子,它像塊刻着年輪的木板,表面自上而下挂着一條條綠藤,老人掀開簾子請她進去,她才發現這店其實有兩間,簾子隔出的這一間和外間一樣擺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工藝品,空間也和外頭差不多,只是這間裏有床,還是個休息室。

托馬斯說他經常會調換兩間的東西,但不會讓客人一同看這些東西,這一間還可以兼做房間。他說她這麽感興趣,又不知道會不會來第二次,所以請她看看。

司穎攥着手機想拍照片,又不好意思,她又不可能買這麽多東西,買幾樣都嫌多,但又很喜歡,托馬斯大方地叫她随意。

司穎對着一個小件兒調整角度,竭力想拍出藝術感,轉來轉去才按鍵,把拍好的圖片放大看看,效果很好,她很滿意,再一擡頭,好多啊,這要拍到什麽時候,先開啓錄像模式吧,錄一圈然後再選幾個特別喜歡的拍下來留念。

她問:“托馬斯,願意到我的鏡頭裏來嗎?”

托馬斯笑着點頭。司穎便先把手機鏡頭對準一頭銀發的老人,一邊加進解說:“瑞士,酷愛工藝品的老店主,和酷愛工藝品的我”,托馬斯對着鏡頭微笑,很快鏡頭從他身上移開,司穎對着每一件物品逐個掃過,直到某一刻,她臉上的表情僵住,霎時間的過度驚訝使得手機從指間滑落,手指還彎着保持捏手機的動作。

司穎指着一排大小不一的油畫道:“她?!”

托馬斯躬身替她撿起手機,那一刻他心中也對世上因緣充滿感慨,但他很淡定,那幾幅油畫是一年前韋恩畫的,韋恩是個年輕人,來到他的店裏問他聘不聘店員,還說他不要工資,只想有個落腳點,并不會呆太久,他自己是個如此孤獨的老人,于是他同意了。

“這是我之前的一個店員畫的,”托馬斯說,繼而反問道:“她是誰?你認識?”

司穎盯着幾幅油畫中神态裝扮不一的女人,愣愣地說:“她是我朋友。你的店員叫什麽名字?”

托馬斯欣慰地笑了,“感謝上帝,她是韋恩思念的人,是他一直在等的人,現在在我這裏有了消息。”

司穎和博甄認識有幾年了,初識她真有被這才貌雙全的高材生驚豔到,覺得她高高在上不好接近,然而漸漸熟識之後發現她恰恰是那種容易親近型的,現在流行一種評價“知世故而不世故”,博甄是知世故且世故的人,可她絲毫不讓人覺得讨厭,起碼司穎很喜歡這個朋友。

司穎腦子裏閃過有關博甄的一幕幕,博甄的美貌在他們業內常常被津津樂道,可她絕沒有畫中人的那種美法兒。畫中人栩栩如生,表情神态惟妙惟肖,或嬌或嗔,或爛漫或俏皮,既可愛又妩媚,她從來沒想過用可愛或是妩媚這種詞來形容博甄,不知道為什麽,沒有細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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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她認識博甄之前,博甄就是這個樣子的嗎,再看畫中人,确實像是年紀很小,起碼沒有博甄現在的年紀大,隐隐帶着少女的感覺。作畫的人是自己想象的嗎,怎麽每幅畫裏的人都像是穿着旗袍,只有一張貌似是連衣裙,也是現在不常見的款,頭發有編着個大辮子的,有搭配旗袍盤起來的,還有燙卷散着的......

托馬斯見司穎一直處于訝然之中,擡手輕輕拍拍她的肩,解釋道:“難怪韋恩說他要在這裏等人,原來他知道愛人會來這裏,他等了快三個月,沒等到人才走的,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不過......”

“她是誰?”司穎忽然恍然大悟似地問。

“她是,”托馬斯頓了頓,“是韋恩的愛人,叫冬子。”

司穎長出口氣,果然,并不是同一個人,但她又不信世界上有這樣像的兩個人,博甄沒有雙胞胎的姐妹,整容也整不到這個效果,何況真是整容,要做出這種神态表情可難了,而一個人的□□也絕不是不見本人就能憑空描繪的。

司穎再次調到錄像功能,鏡頭在幾幅油畫上逗留,然後保存,發送,她傳給了博甄,博甄的會議不知有沒有結束,沒有的話,不能馬上看到。

托馬斯重新倒了杯熱咖啡給司穎,并不住地安慰她,他以為她一直在激動,以為她為了朋友的愛情感嘆欣喜。

心中的震驚緩緩平複,司穎又開始回想,博甄有男朋友嗎?據她所知,是沒有的,韋恩是誰,怎麽像個外國人名字?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她倏地擡頭問老店主:“韋恩他,長什麽樣子?”

托馬斯:“他是中國人,哦,是華裔。”

司穎心道:我的天!

她給博甄發微信,叫她忙完就來她這裏,可直等到天快黑了人也沒來,連個回複都沒有。她想了想只好先回酒店,臨走告訴托馬斯明天一定來,并且會帶朋友一起來。

就這樣托馬斯在店裏的休息室裏度過一夜,老人期待一整宿,總算在天剛灰蒙蒙亮的時候就迎來了期盼中的人。

當他見到博甄本人時,不知為何不淡定了,前一天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小姑娘真的領來這樣一位朋友,聽說和見真人感覺還是非常不同,這是其一,其二這位小姐真的不像是......畫裏那個小姑娘。

博甄即覺有趣又覺無奈,實際上她這一夜也沒睡好,在酒店裏把司穎傳給她的錄像片段看了很多遍,同時也想了很多,他們所說的韋恩應該就是她在國內已經見過的同湛吧,要不是司穎轉達老店主的話說韋恩一年前就離開他的店沒再來過,她一定懷疑同湛這次是跟蹤她過來的。按照這個時間來看的話,起碼同湛說他有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愛人是真的。

博甄笑着跟托馬斯問好,其實她覺得沒必要再來這店一趟,司穎無論如何堅持帶她來,她跟着托馬斯進去參觀那幾幅畫,三人中屬她最淡定了,但她仍舊對着那畫看了很久。

司穎莫名的有些緊張,她道:“博甄?”

博甄這才從畫上收回視線,轉身道:“我想說,緣分真的很有意思,還有,我不是這畫裏的人。”

她向托馬斯道謝并告別,托馬斯居然找來包裝紙要将油畫包起來給博甄帶走,博甄調整出她最溫柔的姿态和老人說:“你留着做紀念吧,有件事我的朋友并不知道,我在國內其實已經見到韋恩了。”

司穎在一旁脫口道:“托馬斯,你有韋恩的照片嗎?手機裏存沒存?他的聯系方式有嗎?”

托馬斯遺憾地搖搖頭,同時卻翻開手機,“沒有照片,但有郵箱地址。”

他很快找到記錄,亮給博甄看,博甄一眼就知道那個和同湛給她的郵箱地址一樣沒錯,同湛就是韋恩。

同湛在街頭的工藝品店裏逗留了兩個多月,他赫然發現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自己身上發生的事令他相信曾經見到的夢幻場景,可他并不知那是何年何月何日,這樣下去并沒有目标,他該回去,他愛的人說不定還在原地,也在彷徨而不知所措的等待着他。

他買好機票,在拿着登機牌準備要上飛機時,他停了下來,他挪到一旁,看着乘客一個一個往前移動,實在是太荒誕了,他就是在飛機上出事的,這一次再坐上飛機會出什麽事?會不會把他帶進一個更荒謬的世界裏去?

他退卻了,轉而去買了張船票,那次他就是坐船去的,這次靠岸後,會不會還是那個小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興沖沖地跑過來将他抱住,在發現自己認錯人後倔強又直白地問他“有沒有看見一個很英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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