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湛順利抵達上海,這裏比在瑞士給他的沖擊大太多,他不是鬼神,也不會魔法,卻有此待遇,一躍間跨過紛亂,投入繁華。他奔波了幾個日夜,找到雲冬子居所的大概位置,在保安亭邊他脫力地就地坐了下來。
保安發現了人,徑直出來詢問,同湛勉勵站起,問道:“我過來找人,叫雲冬子的,但不知道具體在哪一棟哪一單元。”
“雲冬子?”保安重複着,旋即回他的小工作室,在他的電腦上搜索信息,仔細檢索了他負責的這一片區域,他對窗外的同湛說:“沒有這個人,這一片沒有姓雲的住戶。”
同湛聽了默默的不說話,站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同湛在一家酒店裏落腳,訂了一間大床房,這裏收費很高,工作人員服務也是相當到位,一路把他領到房間,緊跟着進來一個送果盤的,同湛沉聲地道了聲謝,像是根本沒看到他們的熱情。
他站在落地窗前向外俯瞰,他真的走錯了時空,背離了時間,他不想這樣,絕對不想這樣,然而他站在這條路上要怎麽走?似乎他可以活下來,做一個有着過去記憶的現代人,這之前,他唯一的路就是找到愛人,現下愛人找不到,但是,如果輪回這樣雜亂不合規矩,希望不就會一直存在麽。
中午,房間電話響,同湛接起,裏面含着笑意極為禮貌客氣的聲音問:“同先生,請問您需要我們送餐嗎?”
電話那邊的人沒聽到回答,又問:“同先生?”
“送過來吧。”說完同湛便扣上電話。
同湛在酒店足不出戶,掃衛生的來十次被拒絕八次。他打算想好做什麽再離開酒店,但是他提前發現一個問題,問題是酒店房間牆上的一個裝飾畫框上,窄窄的畫框上刻着精致的圖案,像草的葉子,他發現其中一片葉子不太對勁,他知道,通過那個東西是可以窺視整個房間的。
同湛第一反應就是毀掉這個隐秘裝置或者直接将其拿走,很快又想到不能這麽做,他很快調轉視線,裝作在看畫框裏的內容,再自然地遠離,并按捺着多住了兩天。
同湛游蕩到一片工地,他看那些工人忙碌,看着他們聚在一起吃飯,吃過飯很快去接着幹活,一直等到他們收工,他跟着走,一路跟到一排招待所前,一排連着幾家老舊的小旅館,他不禁想起托馬斯的店,于是踏進去。
招待所的女老板一邊領着同湛挑房間一邊問:“小夥子不像在這一片兒做臨時工的,在哪兒打工呢?”
“小夥子”三個字聽起來很別扭。同湛:“我是外地人,剛來。”
招待所裏有不少房間都改成集體宿舍,同湛說想要個單間,老板娘竟在一個大屋裏給他指了個小套間,就是房門一側又有個小門,小門打開裏面只有一張床,且幾乎沒有餘出來的空間。
老板娘笑說:“房間都滿了,要單獨睡,就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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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裏十多個人吃完晚飯坐床上聊天,同湛呆在隔間裏始終沒動靜,他們不知道裏面住進人來了。
房間裏呼嚕聲此起彼伏的時候,同湛還沒有睡,他打開行李袋,清點他的那些東西,沒一會兒,他聽到有人靠近他。
一門之隔的大屋,一個叫一個,好幾個人都醒了,小隔間裏有光露出來,他們有點懵。
幾人小聲商量好,其中一人問:“小間兒裏來新客人啦?咱們都是這片幹活的,出來認識下呗!”見沒人回應,幾人有點心慌,突然住上鋪的一個人跳下來,三兩步奔過去拉開了大燈的開關,“我把燈打開,看哪個鬼不怕光?!”
誰住進來不打個招呼,大半夜神神叨叨的吓人?
這一喊,大夥兒都醒了,這時小間兒門開了,同湛那張臉此刻真像個鬼臉,一絲表情都沒有,像一張假臉。他只露下臉,旋即回身關門,一句話沒說。
同湛最後的落腳點就是他租住的那個小屋,不管怎麽老舊狹小的房子,起碼不受打擾。
安頓好之後,他去了許多城市,許多地方,他心中仍有一個夢,倘若有一天回去,見到雲冬子,羅爾夫他們,可以給他們講講現在的故事,羅爾夫會哈哈笑,說他喝太多,雲冬子大概會大叫“帶我去看看嘛!”
然後他會笑着說“我在那邊一直找你,早知會回來,何必廢那力氣。開開心心地走一回,回來說給你聽。”
無數次他在火車上望着急閃而過的風景,心裏默默地說:不要讓我找到你,我不想在這裏和你講回憶,我希望你始終在原地,等我回去。
同湛打開郵箱,看到未讀郵件,發件人居然是博甄,距上次見面已經快一月時間。
郵件裏發來一個短視頻,他點開視頻,自己畫的油畫赫然映入眼簾,他第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那是他的手筆。
郵件中博甄說她幾天前出差過程中得到這個意外發現,問他是不是韋恩,問畫中人是不是他提到的愛人,還誇了句畫作得特別好。
同湛将視頻定格,然後把電腦屏幕朝向窗外,“冬子,你看,我現在在這裏,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兩年前我本要回去看你的,加上前面分別的三年,我們五年沒見了,這裏也有一個你,我會保護照顧這裏的你,我想我一定會回去,到時我都講給你聽。”
他給博甄發信息:我是韋恩,她是冬子。你好嗎?
很快收到回複:我很好,謝謝。
同湛:我打算在你上班的地方找個工作,我可以去那裏看你嗎?
博甄:我無法左右你的決定,不過我不一定會接待你。
當天同湛就去了博尚律師事務所,他在前臺約見博甄,前臺撥電話詢問博甄,博甄在電話裏叫前臺要同湛的身份證登記,登記好了就可以進。
博甄有一間非常不錯的辦公室,同湛進去時她已然擺好會客的姿态,他走向她,她站起來,待他走到近前,她伸手和他相握,笑着說:“韋恩·斯科爾德?”
同湛和她握了下便馬上收回手。博甄:“請坐。”
博甄給他倒了杯熱茶,自己也倒了杯端着坐到他對面。她很直接地說:“你的畫真讓人動容。我在萬裏之外看到它們,就跟你在這裏遇到我一樣不可思議。”
他想她這麽痛快地答應見他,一定是有疑問的。
“現在我徹底相信你挂在網上的照片不是我了,”她自嘲似地說:“不過,在你眼裏,我和她的聯系就是長得像嗎?你的表現讓我覺得好像還有別的什麽。”
“我想,”他避開她的視線,“她是前世的你。”
“什麽?”
“我的意思是,她是前世,你是今生。”
這個說法可以解釋這人先前種種表現,但從年紀上看,她怎可能是他愛人的轉世呢?
博甄:“這個,時間對不上吧。”
她果然問到了這裏,他兩個手掌夾住茶杯輕輕地前後摩挲,而後将整杯茶水喝下去,轉頭看她,她的眼神總是那麽認真,不閃不避地投向他,不論他發言還是沉默,她都這樣,耐心且認真地等。
他只有向她坦白,才能抓住在這逗留期間的唯一牽挂和溫暖。
他将自己荒誕的經歷說了。
博甄認真的神情終于破裂,現出幾分呆板來,“難怪那女孩兒的裝束......”
同湛沒從她身上看到震驚或嘲笑,“你相信嗎?”他問。
博甄有些為難似地說:“你這個說法可以解釋通你先前的行為,不過,你有證據嗎?”
“證據?”同湛頓了頓,“哦,找到我的人把我的機票收走了。”
同湛的故事,她不能說信,也不能說不信,她這個人,什麽都信,又什麽都不信,說世上有妖魔鬼怪,她認為,有,說某某事是邪魔外道作怪,她又覺得那是無稽之談。故事這種東西,她聽過太多了,幹她這一行,最忌諱講故事。
同湛低下頭,帶着幾分向往說:“我想我會回去的。”
博甄脫口道:“回去?!”繼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茶都涼透了,博甄才又開口道:“既然你有這樣的想法,就不要活得那麽難過了,來過了再回去,當做一段經歷好了......”
電話響,博甄起身去辦公桌前接電話,同湛聽了兩句知道是她工作上的事,他走過去,将兩塊巧克力放到桌上,博甄邊對着話筒講話邊看着他的動作,他把巧克力放到桌上還往前推了推,示意是給她的,然後和她對視一眼就轉身走了。
同湛在幅裕大廈裏找了活幹,還是做保潔,之前來做過臨時工,這次不擦窗戶,改做收拾垃圾拖地。他早上起來做菜做飯,弄好裝盒,帶到幅裕大廈,送去給博甄,叫她中午的時候吃。
博甄對他的行為已不足為奇了。她委婉地拒絕道:“你自己留着吃吧。”
同湛站在她辦公室門口,把飯盒往前一遞,堅持道:“拿去吃吧。”
數天後,博甄在和母親通電話時突然想到一個事情,于是在同湛上午給她送盒飯的時候告訴他中午再來她的辦公室坐坐。
同湛不知道博甄具體什麽時間休息,他在十二點整的時候去她的辦公室。
茶幾上放着個瓷盒,裏頭盛着同湛帶給她的飯菜。
同湛聽到她這個稱呼道不清是種怎樣的心情。“你找我有什麽事?”
博甄看似并未如何将他的身份放在眼裏,聽他這樣問她笑出聲來,“你這麽上趕着來送飯,我必須得有事才能請你來坐嗎?”
同湛當然願意來,一整天在她這兒坐着也沒關系。他總是躲避她的目光,怕和她對視。
博甄思忖片刻,說道:“前輩,你有沒有想過別的可能性?”
同湛驀地擡頭轉向她,博甄繼續說:“比如說,她一直活着,你覺得她轉世了,如果她還活着,是個長壽的老人呢?”
同湛緩緩站了起來,喃喃道:“活着,長壽的人,多長壽......”
博甄觀察他的神情,想着接下來的話會不會刺激到他。他嘆道:“如果她活着,一百多歲了。”說完深吸了口氣。
博甄:“我曾外祖母還活着,前天跟我媽通電話的時候,我特意問了句,我媽說曾外祖母年輕的時候确實和我挺像的,哦不,應該說我像她。”
同湛像是突然掉進水裏被猛灌兩口,嗆得喘不過氣來,求救般地盯着博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