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3)

當時聽到他說的那個話,然而見到他,就像見到了最親的家人,想和他說說自己的後悔、難過、傷心,還有,告訴他自從他受傷開始她的身體就不好了,他是不是可以悄悄地帶着她去看看大夫,她不知道怎麽和家裏人說,他是知道情況的,正應該和他說的。

他擺手說:“別說了,我和你不計較那些。”

他伸手端起床頭櫃上不知誰倒好的紅酒,仰頭灌下一口,摟緊她的腰,低頭嘴對嘴喂給她。雲冬子反應不及,順應着喝了,好難喝的酒。他再灌一大口,酒杯空了,他沒喝,仍是按着她的頭,讓她接受,雲冬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一點一點把他喂的酒吞了下去,仿佛那是靈藥,喝了,就好了,就舒服了。

不過片刻,那酒的效用就顯現了,雲冬子開始抽搐,冷汗涔涔,那種心疼到麻木的感覺又來了。

同湛把她按倒躺在床上,寬大的手掌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發出聲音,他們四目相對,雲冬子痛苦的眼神漸漸轉換成絕望灰敗。巨大的痛苦之下,她沒有掙紮,她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戳破了掌心,身體不住痙攣,鬓發很快被汗水浸濕。

她不掙紮反抗,不代表她不會叫,不會喊人求救,她是個機靈的姑娘,同湛緊捂着她的嘴不撒手,他要防止意外。

雲冬子在心裏拼命地吶喊:“老天爺,我錯了,我錯了!你寬恕我吧,我受不了了......”

她的瞳孔開始渙散,漸漸失去神志,兩人幾乎同時閉上眼睛。

等到雲冬子徹底不動了,同湛起身,從自己衣兜裏掏出兩個小袋裝的煙土,打開雲冬子放在床頭的手包,在他把東西裝進去那一刻,他看到手包裏夾着兩張照片,再仔細翻翻,發現包裏共有三張照片,他和雲冬子在校門口,一個洋記者給他們拍的,另外兩張是他昏迷不醒時,雲冬子找人給他們拍的,一張上,她在往他的手上戴戒指,還有一張上她俯下身親吻他。

他看到她的手指上戴着那枚戒指,他的手指剮蹭着她的臉,悄聲道:“要不是你在北平做的事,我真以為你是個不會背叛我的人,可是你那樣做了,我就不敢保證你不做其他的事,我也沒辦法。”

他的心很涼,像是和誰說着悄悄話的聲音透着冷漠,“你不但膽子大、任性,還很倔,瞧你剛才的樣子,你不是最愛大喊大叫嗎,你又要燒人又要燒房子的精神哪兒去了?”

他拖時間了,他該走了,把東西放進她包裏他就該立刻走掉的。然而,手上這幾張照片叫他哭笑不得,這個女孩子還不滿二十歲,唉,太幼稚,太天真了。

對了,她一定不知道在他那裏還有她的照片呢,是她裸睡的照片,那才叫好呢,那才該是他的作品,這裏的算什麽,小女孩子不免俗,實在是沒品味,他想。

☆、第 25 章

窗簾間拉開一條縫,雲冬子坐在床上,迎着透過縫隙射進來的光。許多天了,她就這樣坐着,不言不語,不出這個房間。她瘦得幾乎脫了相,夜深人靜時,她不敢望鏡子中的自己。

她聽到争吵叫喊聲,那麽嘈雜,但她無動于衷,有人闖進家裏來了,要搜人抓人?搜吧,抓吧,有什麽關系?她是家裏唯一的禍害,只會抓她,抓好了,判她的罪,槍斃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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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裏踏拉的腳步聲近了,那些人推開她房間的門,她動也不動,絲毫不理會。他們挺客氣的,和她說了句什麽,她沒搭理,然後他們開始查了,翻看之後沒查到什麽,他們出去了。傭人關上了門,她繼續發呆。

幸好這世上是黑白交替,如果只有白天沒有黑夜該有多痛苦啊。天黑了,太好了,雲冬子光腳下床,把厚厚的窗簾拉嚴實,再回去坐着。家裏的這套房子夠洋派啊,真好,卧室連着盥洗室,要不然,她還有不少麻煩呢。

那聲音,緩慢輕飄可怖,是鬼使來接她?這一刻,麻木的心有了一絲動搖,原來再怎樣也沒法在生死面前無動于衷啊。

她感受到身後的呼吸聲,漆黑的房間裏,她不願意轉頭去看,閉上眼睛,她不想再看到任何東西,原來自己的陽壽這樣短,難怪老天爺迫不及待叫她遇見那個男人。

溫暖的手在撫觸她的臉,她睜開眼,眼前站着他,就是他,他總是玩兒那些個把戲,這次的面具和之前她見過的那兩次不同,然而她一眼就能認出他。他怎麽進來的,混在白天那些人裏進來的?是了,他還穿着和那些人一樣的制服呢。

她垂眸,恢複了這些天來的麻木狀态,好累,稍稍一動點腦子就頭疼。他仍在肆無忌憚地撫摸她的臉,她的頭,還靠着她在床上坐下來。

他沒說什麽,和她坐在一起,像她那樣沉默着。她一直呆呆地坐着,直到後半夜身體不支昏睡過去。他替她拉上被子,之後打開她寬大的衣櫃,藏了進去。

他在衣櫃裏睡了,醒來後出來,天已經亮了,她靠着床頭,微微低着頭,十分無力的樣子。他依舊靠着她坐下來,梳妝臺一旁放着一張小桌子,上面擺了一碗米飯兩盤菜,她沒動過,他起身端了來。

他喂她,可她無論如何不張口。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人進來收拾碗筷,他嘗試失敗後,把飯菜放回原處,又回到衣櫃裏。

一天下來,他知道在什麽時間會有人進她的房間,主要就是來送飯,這一頓飯送進來,直到下頓飯時間再進來把新做的飯菜放下,上一頓的才收走。

第二天,她米水未進,到了晚上,有人進來勸她,她先是不吭聲,後來嚷嚷着瘋子一般趕他們出去,勸她的人和她對峙,除非她吃飯,否則就不出去,她掙紮夠了,倒在床上喘了會兒氣,爬起來吃了點,她們叫她再多吃點,她把盤子、碗摔個稀碎。

他平躺在一堆衣服下面,到了夜間出來,到她身邊去,哄孩子似的拍她的頭她的身子,把虛弱的她摟在懷裏,她沒力氣掙紮了,咳了兩聲,睡了。

第三天,傭人給她送了早飯,她趴在桌前吃了幾口,沒一會兒,她起身踉跄着往盥洗室走,在裏面把這些天吃得那點東西全嘔了出來,嘔到最後直吐苦水。她跪下來痛苦地揪頭發,喘不過來氣,憋得整張臉紅一陣白一陣,半晌,嘔出兩大口黑紅的血,這次才呼吸順暢了。

他光腳進來,給她喂水漱口,将她抱回床上。他在抽屜裏找到本子和筆,撕下一頁紙,他在上面寫道:叫人給你請大夫。

他把紙張對着她的眼睛,叫她看上面的字,她看到那行字,像什麽也沒看見,閉起眼睛休息。他只好回去把她剛才一頓發作的現場給清理了。

午飯她也吃了一點,這樣晚飯送來後就不會有人來檢查了,送來了就一直放着,到第二天早飯時再收走,他明白了,每天的飯她都會吃一點,只是不定時。

這一天晚上她睡得早,他出來躺到她身邊抱了她一會兒,之後再回到衣櫃子裏睡覺。

第四天,他打開衣櫃的門,一腳伸出去,他一直光着腳的,鞋脫了藏在櫃子裏,腳尖碰到涼涼的瓷器,他僵住了,衣櫃前的地上擺着一碗米飯一碟菜!

她依舊坐在床上,看着窗簾之間留出來的狹窄的縫隙,背對着他。

同湛的手緊緊攥着木質衣櫃的邊緣,她是個任性妄為的姑娘,那天她忍着痛苦而不去掙紮,讓他幾乎不理解她的倔強,他當時看到了她包裏的照片,他本應該确認叫她斷氣的,即使不确認,那種情況下,她生還的幾率也很小,然而她活過來了,活過來的她現在變得瘦骨嶙峋,他們又見面了,沒有生氣的她主動把飯送到他跟前......

他在紙上寫:我只要有水,還可以再堅持幾天,你好好吃飯,不用管我。

再過幾天,羅爾夫會确定好安全的線路并弄到船票,他就該走了。

雲冬子見他又把紙伸到她眼前,她擡眸看了眼,便又垂下了眼皮。

同湛一下子将她抱在懷裏,用力摟緊她。他的脖子上挂着個小小的玉墜子,是很久以前求來的,一直戴着不離身,他取下來,給她戴上,寫道:你送我的戒指我很喜歡,這個送給你。

他抱着她,一刻也不離開,只有中午、晚上掐着送飯的點兒,他藏回衣櫃裏,其他時間就陪在她身邊。

他四天沒吃飯了,也明顯的身體不适、氣力不濟,他的搭檔辦妥事情後,會到這邊來給他信號的,他希望能夠盡快得到訊號,盡快安全離開,當他得知雲冬子死裏逃生,就知道躲在她這裏是安全的,沒誰會想到他會在這兒。

一切看起來是那麽可笑。

黑夜降臨了,雲冬子在紙上寫下她的第一句話。她寫道:你不是想要我的命,現在怎麽不動手?

同湛看了,在她寫的那行下方寫:我現在是躲在你這裏,伺機逃走,沒有你,我會更不安全。

雲冬子寫:你想逃走,怎麽不吃飯?我以為你想死了,要在這裏自殺。

同湛無法自控地去吻她,吻過之後在那張紙上接着寫:我沒關系,不吃飯也沒關系。你照顧好自己好嗎,這樣下去,你才是在自殺了。

雲冬子:你為什麽要殺我,因為我知道你的事,怕我說出去嗎?

同湛:是的。

雲冬子:你覺得我會告發你?

同湛:以防萬一。在北平的時候,你為什麽偷偷破壞我的事,差點害死我,你不想做可以跟我說。

雲冬子:我覺得不和你一起做那些事,你就不會一直和我在一起,但你說的有的事情,我根本不可能去做,我恨你讓我做那些事,我想破壞你的事業,讓你跟我走。

同湛:我本以為你會是我最出色的作品。

雲冬子:我不想做你的傑作,我想成為你的妻子,和你生小孩子。

同湛:現在還想嗎?

雲冬子:不想了。

同湛:你是個膽大勇敢又漂亮的女孩兒,我喜歡你這樣的人,但我們不合适在一起。你會遇到那個對你好,照顧你一輩子的人。

雲冬子:我配不上任何人,我是殘花敗柳。

同湛再撕下一頁紙,繼續寫:不要這麽想,你年紀還小,你有長長久久的未來,我相信會有許多男人願意和你結合。

雲冬子笑不出來,在紙上寫了個:呵呵。

她又寫道:我聽到你說要在北平你的住處處理掉我,我沒敢回去,連夜坐火車逃回來了,回來之後我不停地想你會不會追過來殺我?果然,你追來了。

同湛:冬子,對不起。

雲冬子:不用和我說對不起,我是自作自受,我不是傻子,難道我看不出來你不愛我嗎,我只是一味的想要追求你,最後失敗了。你是個危險人物,我失敗的代價很大。

同湛:冬子,你愛我嗎?

雲冬子:不知道啊,嫂子說,我歲數小,是在一個喜歡相信人,更容易寬容原諒別人的階段,她說再過十年,我就會和現在不一樣了。

同湛:你嫂子說得對,等你年紀再大一些,成熟了,你再回頭看現在發生的一切,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糾結難過。

雲冬子:同湛,你是個很有見識的人吧?我之前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我想我對你的追求一定會成功的。你沒把我看在眼裏是嗎?

同湛:我沒有不把你看在眼裏,我大概只是比你成熟些,看得開些。

雲冬子:也許你們不承認,但我已經長大了,我是大人,你已經得到過我的一切了,不是嗎!你知道的!你醒來後就要要我的命,你做這個決定,你心裏是怎麽想的?!你來見我,喂我煙土水,你又是怎麽想的!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我是什麽心情!你喂我那兩口毒酒,我又是什麽感受!你叫我出賣身體的時候,我有多害怕你不知道吧!

同湛見她手抖得厲害,使勁兒在紙上劃拉着,字跡歪歪扭扭,攥住她的手止住她,抱着她不停地給她順氣。

雲冬子稍稍平複一點,又奪過紙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想說我們都看錯人了,看錯彼此了!是不是!

同湛心下一頓,他的确是這麽想的。

她被他抱在懷裏,乏力中不知不覺睡着,睡了幾個時辰,又起夜醒了,看他躺在身側,閉着眼不知睡沒睡,她推推他,他睜開眼,她看向小桌上的飯菜,示意他吃。

同湛因為不進食,實在也是難受得狠了,過去把那涼飯涼菜端到床上來,自己先拿勺子吃了兩口,又去喂雲冬子,晚飯那會兒她什麽也沒吃。她別過頭,不肯吃。

同湛舉着勺子在她嘴邊晃悠,用動作和眼神勸她吃飯,好半天,她張嘴對着那個勺子把飯菜吃進了嘴裏。

你一口我一口,兩人将飯菜吃掉一半不再繼續吃了,雲冬子現在食量那麽小,都吃光會被懷疑的。

第五天。同湛放好水,把雲冬子抱進浴缸,給她脫下睡袍,為她擦身子。雲冬子坐在浴缸裏,就像坐在床上那樣,佝偻着背,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

她的頭發太長了,他要一點一點地給她擦上胰子,攏着搓洗,再拿熱水仔細沖洗幹淨。都洗好了,他給她擦幹淨再抱回床上。頭發一時半會兒幹不了,他用毛巾不停地擦拭,她想往床頭靠,他怕她弄濕了枕頭,便摟着她叫她靠在他的胸前。他撥開她耳側的濕發,貼上去,壓着聲音道:“你現在太瘦了,不可以這樣,要胖起來。”

同湛給她擦了一陣頭發,開始給她剪指甲。都收拾完了,仍坐在她身後,讓她倚靠在他胸前,他發現了,白天的時候,她總喜歡看透過簾子縫隙射進來的光。

她仿佛精神有問題的人,有時清醒過來,有時陷入混沌。同湛想讓她徹底清醒,讓她有精神,也許讓她受點刺激,會有效果。

他用小刀在胳膊上刻字,背對着她,和她呈背靠背的姿勢,雲冬子聞到血腥味,緩緩轉過頭,同湛察覺到,也回過頭,“一會兒就好。”

好了,同湛轉過身,仍叫她靠到他懷裏,胳臂往前伸,給她看。靠在他懷裏的脊背明顯僵了一瞬,他手臂上鮮紅的三個字,是她的名字。她想用手指去點,被他阻止,他說:“冬子,精神點兒。”

雲冬子一把将枕頭下面的本子扯出來,裏頭還夾着他們之前對話用的幾張紙,她撕下一頁新的,又開始激動寫字。

刷刷刷寫了幾行,又用力全部劃掉,同湛見她又激動成這樣,趕緊把本筆拿到一旁,摟着她安撫。一會兒後,他在紙上寫道:寶貝冬子,我答應你,我愛你,我還會回來的,好嗎?

雲冬子在他懷裏搖了搖頭,他不懂,把筆放到她手心。

她寫道:我不信你的鬼話。

同湛:我回來,第一時間來看你,這你不信?

雲冬子:你看我幹什麽。

同湛:等我要做的事都做完,我還會回來的。到時,我們做長久的朋友好不好?

雲冬子:長久的朋友......有多長有多久.....

同湛:也許我會在這邊定居下來,直至終老。

雲冬子:芙麗塔說我們不合适,我們做不了長久朋友。

同湛:不,總有一天我們都會穩定下來,那時候我們就是簡簡單單的朋友,我來你這兒做客,你去我那兒做客。

雲冬子:笑話,我雲冬子不配和你做朋友,我是個下作的人。

同湛:我的胳膊上刻了你的名字,我就永遠不會忘記你這個朋友的。我明白,你不恥我的行為,我道歉也是沒有意義的。

雲冬子哭了,這是她被同湛喂毒酒後第一次流眼淚,她在他的停頓中拿過筆,寫道:你的行為不恥,我的行為更加不恥,我放下你的過去,追着去北平,我被始亂終棄,被下毒,死裏逃生,現在,我讓你藏在這裏,你是騙過我,可我難道不是自作自受?你說将來安定下來了,和我做長久朋友,你就這麽安慰我嗎,你這話有意義嗎!

同湛給她擦眼淚,心裏非常難受,好一會兒拿起她扔在被子上的筆,寫道:冬子,我現在給不了你承諾,我希望你好好生活,不要因為我斷送幸福。

雲冬子:我沒想要你的承諾,你的承諾不值錢,也兌現不了,你也不要說回來和我做朋友,我們之間沒有友誼,你回來了也別來找我,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了。

同湛想了半天,寫道:冬子,如果我說我帶着你走,我不會要你染指我做的任何事,就只跟在我身邊,你願意嗎?

雲冬子立刻寫道:不願意,你是沒有信譽的人,你随時随地可能抛下我,到時我要在哪兒等你,又該去哪兒找你?

同湛心疼的攥着她的一只手,和她五指相扣,另一手寫道:你想讓我怎樣?不再出現在你面前就行了嗎?

雲冬子:你活着就行了。

同湛下巴擱在她頸間,閉上眼睛,突然覺得這一方天地很溫暖,懷中的這個人很溫暖,她不是初見時那個認錯人的頑皮姑娘,不是他當先生時接觸的那個難纏的學生,不是那個大吵大鬧要燒掉他房子的潑辣小姐,不是嘗過禁果而深陷其中的美豔情人,不是暗地裏和他和作對對的任性搭檔,不對,應該說除了這些,她還是個通透的,能夠設身處地為別人着想的善良女孩兒,她是個勇敢又深情的人。

☆、第 26 章

雲冬子畫地為牢,日子渾渾噩噩,卻不想又有這樣的波瀾出現,同湛竟然跑到她這裏藏身,她也趁這時候說出了所有郁結在心裏的話。

第六天下午,同湛有所察覺,迅速閃回衣櫃裏,将沒有挂起散亂在下面的衣物攏道自己身上蓋着,頭也蒙起來。

“冬子,”雲東彥道:“這一位楊叔叔過來探望你,想和你了解一點情況,你是受害者,不要怕,知道什麽,和楊叔叔說說。冬子?”

雲冬子頭也不擡,“我不知道。”

雲東彥聽她開口,忙掩飾住驚訝,雲冬子出事後一直不言不語,成天呆坐跟個傻子似的,他原以為她仍舊不會開口,而且聽上去,聲音完全不像久病的人。

那位楊叔叔說了兩句場面話便切入主題,詢問中提到雲冬子碰到的人和事,雲冬子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那人得不到任何回答,看着披頭散發低着頭,連臉都不露出來的雲冬子,他的态度嚴肅起來,不像個熱心探望的叔伯了,拿出辦公事的腔調,轉而朝雲東彥說:“冬子她看起來狀态很不好,平時怎麽治療的?”

雲東彥心中最清楚這位是來查問的,擔心女兒受驚吓,才說是探病。“她出事之後在醫院裏搶救過來,回來後藥沒吃幾天就不吃了,連飯都很少吃,以前你見過她的,你看她現在瘦的,說什麽也不聽,激動起來就要倒抽氣,我總不能把她綁起來灌,她現在.....”重重嘆氣。

那人道:“年紀輕輕,這麽下去要不得,說句實在話,這恐怕是精神方面的問題,我結交過一位研究這方面的能人,一定要把他請來幫助冬子。”

第二天,雲冬子家人就領了個一身穿中山裝的老頭兒來,雲冬子冷冷道:“我沒病。”雖這樣說,她沒有反抗掙紮。老大夫給她號脈,之後叫她平躺下來,他取銀針要給她針灸,紮針前說:“姑娘,別緊張,不疼。”

躺在櫃子裏的同湛緊張起來,什麽不疼?他要對冬子做什麽?

頭上、胳膊上、腿上紮了許多針,紮的時候稍稍有點感覺,不算疼。雲冬子看天花板,等時間。老大夫寫藥方,囑咐雲家人如何抓藥煎藥。

寫好藥方,老大夫就等着拔針,期間問她有什麽感覺,雲冬子說:“我沒病”。

總算人都出去了,同湛出來,坐到床邊一把抱起雲冬子,貼着她耳朵道:“他們對你做什麽了?”

雲冬子和他臉貼着臉,向他那樣嘴緊貼他耳朵,“反正沒喂我煙土水。”

同湛把她放到倒在床上,兩人一上一下躺着,他撥開她的頭發,親吻她的臉,然後和她交頸耳語:“我就快走了,走了之後就不能看顧你了。”

雲冬子:“你不在我身邊,我就是安全的,還用誰看顧。”

同湛稍微擡起臉,頓了頓,低下去啓開她的牙關,和她深吻。

第八天。天剛微微亮,這個時間早飯還沒送來,同湛便打開衣櫃的門,朝床上看,一眼看去,他心驚且涼,冬子怎麽不見了?

按捺着慌亂的心情,他關上櫃子門,坐回去。等着等着,這天早上也沒人進來送早餐,也是,冬子都出去了,還來送飯幹什麽。

同湛沉思後爬出來,從枕頭下面拿出那個本子,仔細翻看,中間位置,有一頁,上面寫了行字:我去針灸,中午回來。

午飯前,雲冬子回來了,她幾個月來都窩在這個房間裏,穿着睡衣,披着頭,這一天,她要出門,傭人給她梳的頭,長發低低的盤起來,穿了身袍。同湛很久沒見過她這個樣子,她自己也有段時日沒見到了。

她進來,走到衣櫃前,很随意的拉開衣櫃的門,把一個大大的紙包扔了進去,關門。

同湛打開砸到他身上的紙包,是一包肉幹。他們這幾天每頓都吃一份飯,而且還不能都吃了,總得剩一些,任誰也吃不飽。

午飯送進來,人出去了。同湛鑽了出來。雲冬子坐在梳妝鏡前,支着下巴不知在想什麽。同湛把本子翻到她留言的那頁,示意她自己看到了。雲冬子沒什麽表情,他寫道:你穿旗袍很漂亮,那天在碼頭,你穿的那套最漂亮,那天的頭型也最好看。

雲冬子視線落在本子上,突然牽着嘴角笑了,極其難得的笑容,也極其諷刺。她寫道:這叫什麽,難怪人家說“人生若只如初見”。

脫下旗袍,散開頭發,雲冬子又變回頹廢的樣子。

吃飯的時候,本子就擺在一側,同湛寫道:我不用吃,我吃肉幹就行。

雲冬子寫道:老大夫給我“治病”,我已經好多了,不用剩飯了,可以全吃完。

同湛寫:那你先吃,吃完我吃。

雲冬子吃了半碗,剩下半碗飯,還有兩碟菜,推給他。

當天晚上,同湛收到了同伴行動的訊號。

第九天,上午雲冬子又去老中醫那兒理療,下午靠在同湛的懷裏,迎着透進來的陽光睡了一下午的覺,到了晚上,清醒得不得了。

同湛把被子拉過頭頂,兩人在被窩裏偷偷說話。

同湛:“冬子,你是受過騙,受過傷,可早晚會過去,用不了幾年,都成了過眼雲煙,你一定會幸福,要好好的知道嗎?”

雲冬子:“那你呢,你幸福嗎,你的幸福在過去,還是現在,還是過些年以後?”

同湛撫着她的臉,“冬子,我的過去已經過去了,和我無關,我的現在就是将來,将來就是現在。我只為現在活。”

雲冬子:“你只為現在活,憑什麽教育我去想未來?”

同湛:“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一味的失望,度過這段不開心的日子,以後不管是好是壞,你都該為自己争取機會去經歷,好好調理身體,好嗎?”

雲冬子:“知道了,悶。”

兩人掀開被子,同湛攤開本子,寫道:很抱歉,照片沒有帶來,都讓羅爾夫收着了。

雲冬子:燒了吧。

同湛:不會的,不會燒的。我把窗簾拉開好嗎?

雲冬子:“黑天,拉不拉開有什麽區別。”

同湛:“有星星。”

他下床把窗簾拉開,回到床上,讓她靠在懷裏,讓她像平時那個角度向外看,确實可以看到星星,零散朦胧,他輕輕道:“以後不要整日擋着簾子,你需要陽光。星星看得清嗎,銀河漂不漂亮?”

雲冬子倚在他的胸前,仰望夜幕,安靜地靠着,直到後半夜才睡着。

睜眼時被大片的光晃得眼睛疼,乍一沒了簾子的遮擋很不适應。

沒過一會兒,傭人送早餐進來了,瞧見屋裏這麽亮堂也很驚訝,她不敢閑話,照例放下飯菜出去了。

接下去是漫長的等待,飯涼了,還沒吃,今天不能如約去老大夫那兒了。雲冬子沒有去開衣櫃的門,她甚至沒有轉頭看一眼,快中午的時候,她開始吃那涼飯。

在他們昨晚寫字的最後一頁紙上,她看到他後來添加的一句話:冬子,只要我一回來,不管你願不願意見我,我都會馬上來看你。保重。

她将他們寫過的紙張疊好夾在本子裏,放進帶鎖的梳妝盒裏。她要收拾一下出趟門。

一模一樣的裝扮,她甚至找了那天那個司機,叫他載着自己去碼頭。司機和車都是她雇的,

那司機問她:“雲小姐不會是去送表哥吧?”

雲冬子笑道:“怎麽?”

司機道:“您當時就是這個樣子,一身行頭一點沒變,哈哈,您表哥怎麽沒呆上兩年又要走呀,哦對了,我記得您當初接錯人了呢!”

雲冬子:“我這次不是去送表哥的。就來看看,說不定再碰上什麽人呢!”

到了之後得知這天的船是傍晚要發的。雲冬子多付了點錢,叫司機在這等她。

一位漂亮的小姐,一個穿着普通的司機小夥子,兩人靠車站着,給這離別的黃昏添了抹顏色。

黃昏多美啊,匆匆的旅客們無暇或是無心欣賞。乘客們陸續登船,這過程很慢,夕陽西下開始直到夜幕降臨,才一切就緒,船燈打開,要起航了。

雲冬子問小司機,“你想坐船嗎?”

司機道:“坐船?我坐船去哪裏呀,不想去,太遠了。”

雲冬子望着漸漸遠去的油輪,微笑着,“我也這麽想,太遠了。”

同湛坐在長椅上抽煙,不遠處有大群人集會,慶祝節日。

歡呼聲此起彼伏,人群中央有穿着奇裝異服的人跳舞,舞蹈圈子越拉越大,年輕男女們不斷熱情地加入。

“博甄?!”

他清晰地聽到一個名字:博甄。

“我在這裏,這裏!”似乎有人在回應。

可是這聲音!同湛猛地起身,沖向人群,聲音是從那邊發出的。天!怎麽可能,這裏是瑞士,冬子怎麽會到這裏?可是那聲音,他不會聽錯,就是雲冬子。

他沖進人群,情急之下大喊起來:“冬子!冬子,你在哪兒!”

人們的熱情越來越高漲,淹沒了他的呼喊。他沖出來,站在人群的外圍繼續喊着雲冬子的名字。

雲冬子是對的,而他是錯的,她緊緊抓着自己擁有的,而他,只會品嘗幡然悔悟的苦澀。

“博甄,快過來,來這邊,這裏要開始煙火表演了!”

還是那個人,他又聽到了,可是被叫做博甄的人,發出雲冬子聲音的人卻沒有回應。同湛集中心神等着。

“人太多了,走吧,去那邊。”

是她!聲音如此近,同湛豁然擡頭,在他前方不遠處,兩個姑娘并肩朝一個方向走去。他朝他們大喊:“冬子!”

她們沒有回頭,他趕緊追過去,他拼命地跑,而她們似乎一直和他保持着不變的距離,明明就在眼前,卻叫他永遠追不到。

“冬子,等等我----”

對了,叫她博甄!他鼓足勇氣,喊道:“博甄!”

她們停了!其中一個回頭,同湛看着她,情難自抑濕了眼眶。

她好奇地望向他這邊,目光卻沒有在他身上駐足,她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卻不知道是誰。她轉身要繼續走,立刻又聽到有人喊她,這一次,她多等了一會兒。

同湛不再遲疑,她停下來了,他跑過去,眼看着很短的距離,他用了很長時間,等到他到達她們方才站的地方,卻沒有人,往前看,她們仍舊停在前方,他們之間的距離不論怎樣都無法縮短。

她們似乎沒有等到呼喊她們的人,所以轉身走了。

當年他走時,她還在熟睡,她不知道他馬上就要走了。他留了言,卻再看不到她的回複。

她的幾張照片日夜陪伴着他,他們間有很多心照不宣的話沒有說出口,那短短不足十日的相伴,點點滴滴刻在他的心裏。他說給芙麗塔聽,芙麗塔哭了,她說我們每個人是那麽渺小,我們能做的事很多,同樣也很少,既然有個人這樣渴望和你在一起,你為何不做一番嘗試,

瑞士銀行外,同湛将雲冬子買的那枚戒指交給羅爾夫,“這個你幫我保管,也許我會帶她來這裏,也許不會,我會給你寫信,可能會通知你再把它寄給我。”

羅爾夫收好,卻道:“我猜,或許你們會買新的,一枚戒指而已啊。”

同湛:“是我的錯,我沒有意識到那時候我們就已經結為夫妻了,這是我們的婚戒。”

羅爾夫遺憾地說:“雖然幾年過去,可你還不是絕對安全的,你要怎麽回去找她?”

“就算繞幾個圈,我也會回到她身邊。”

“如果,她已經嫁人了呢?”

同湛的話語中充斥着溫柔,“我告訴她會回去看她,不管怎樣都要去,早晚都會去。”

羅爾夫拍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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