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第1章

第 1 章

盛夏時節，已經過了晚上七點，天光依舊大亮。

燦爛的陽光帶着熱浪從妖務辦小樓頂層的窗戶湧進來，映得走廊中一片明晃晃的光。

而走廊盡頭一扇緊閉的房門處，仿佛自成一個獨立的小空間，不被熱浪侵襲。

這間房間的窗戶被窗簾遮住，室內光線昏暗，溫度奇異地保持在一個不冷不暖的狀态。

在房間靠牆的位置，放着一張看上去就很柔軟舒适的大床，上面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各色抱枕。

抱枕多為各種零食點心的樣子，其中被拱衛在最中央的，是一棵淡褐色的、看上去就讓人口舌生津的梅子。

而巨大的梅子上，有一團突兀的白，猛地一看，像落了一只煮熟後綿軟的湯圓。

再仔細看看，這只白團子毛絨絨的，還在輕微的一起一伏——居然是一只全身雪白、像銀狐倉鼠一樣的小鼠，不過顏色更白一些，身子更圓一些，毛也更長一些。

團子睡得正香，夢裏還咂咂嘴，好像夢到了什麽好吃的。

突然，白團子猛地一抖，下一秒就彈了起來，從一顆趴着的扁團子變成了立着的圓團子。

他的爪尖銀光一亮，身下的墊子“呲啦”一聲，裂開了一道大口子。

團子保持了蓄勢待發的姿勢兩秒，才意識到剛剛是在夢中。

他慢吞吞打了個哈欠，軟綿綿趴下來，三只爪爪縮在身下，恢複成圓圓的湯圓狀，吐出粉嫩的舌頭準備舔舔爪子。

下一秒，他伸着爪子僵住了。

團子琥珀色的眼睛瞪圓了，滿是震驚地看着身下露出棉花的口子。

Advertisement

他的抱枕！最喜歡的這個抱枕！

怎麽破了！！！

團子顫巍巍地擡起爪子、看到自己雪亮的爪尖上，還挂着細細的一縷布料纖維，淺褐色的。

團子眼前一黑。

他拍拍爪子，整個房間瞬間被點亮，可憐的抱枕上，邊緣參差的大口子被照得一清二楚。

團子心疼地撫了撫抱枕，試圖将掉出來的棉絮往回塞一塞。

然而上面的口子是不會自動消失了。

團子小鼠自閉了一會兒，沉沉嘆了口氣，順着梅子抱枕滑下來，深一腳淺一腳，在抱枕群的縫隙間艱難擠到了床邊。

金紅色光一閃，蹲在床邊邊的小鼠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白發過腰的青年。

青年不着寸縷，個頭高挑，身材勻稱。他冷白的皮膚上，有許多顏色淺淡的傷疤，是經年累月過去，快要消失的樣子。

只有他的左手小臂上，有一點顏色較深的突兀疤痕。

青年手一揮，就變出了一身長袖襯衣牛仔褲，迅速套在了身上。

他一邊梳理着長發，一邊手上運起一點妖力，點了點從房頂纏繞攀爬、在床頭垂下的鈴花。

很快，鈴花那頭就接通了。

“舒明暄前輩，您醒了！現在是2026年7月2日，請問您有什麽需求嗎？”

白發青年——舒明暄回憶了一下，确認了這是分管後勤的小浣熊妖的聲音。

“唔…我的抱枕。梅子的那個，按照之前的圖樣再做一個…不，做兩個吧，我過兩天去拿。”

“好的前輩，我這就下單！”

舒明暄心滿意足切斷通訊，這才有功夫關注其它東西。

他的房間是由妖務辦特別分配的，基底刻有空間法陣，可以自行調整布局和大小。

不過舒明暄不喜歡太過空曠的屋子，所以房間內看起來有些擠擠挨挨。

占據了最大面積的大床對面，是一張木質平臺，看起來像是直接用某種巨大的樹木橫截而成。

截面上方正高高低低飄着幾個透明的泡泡，每個泡泡中都有一種縮小的植物或動物。

這些都是他悉心種植和培養的，可食用的山海境品種。

在當年寂靈時代的大混戰之後，逐漸滅絕的除了大多強大的妖族，還有許多山海境中原本生存的植物和異獸。

緊接着山海境崩塌，妖族四散而逃，許多山海品種更是徹底消失。

而舒明暄作為一只儲藏空間越滿越安心的“囤囤鼠”，倒是陰差陽錯保留下來了許多。

之後白澤聚攏妖族，與人類交涉，用陣法穩固山海殘境，妖族們才看到了返回故鄉的希望。

只是殘存的山海境循環不穩，還十分脆弱，目前也只有包括舒明暄在內的四只大妖，十年輪換一次，進入山海殘境鎮守，幫助其慢慢恢複運轉。

舒明暄手握許多曾經的山海境品種，他在自己進入鎮守的時候，抽出時間重新移植培育這些物種。

其中一些長勢良好能夠自主繁衍生息的，他便不時薅走一茬，重新填入自己的空間存着當作儲備糧。

現在眼前的衆多泡泡，是他閑暇時用妖力捏出的小“培育箱”，養着一些他最喜歡的品種。

舒明暄看着代表“豐收”的泡泡，清透的栗色眼眸彎了彎。

他輕輕用指尖推着泡泡，将它們排列地整整齊齊，還給個別顏色暗淡的泡泡重新輸入了靈力。

在推到倒數第三個泡泡時，他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回到床邊，伸手在床頭摸了摸，摸出一小包黃色幹花。

“2026年…為什麽這次醒這麽早，帝休花失效了嗎？都不會助眠了？”

舒明暄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将小花包湊到鼻下嗅了嗅。

帝休花包的香氣不濃，但聞起來有一種纏綿柔軟的感覺，還帶着些融融暖意。

舒明暄瞬間覺得眼皮沉了一下，趕緊将花包挪開，甩甩頭。

“效果還挺好啊…算了，還是更換一下吧。”

新鮮的黃色帝休花從泡泡中取了出來，青年手掌一翻，掌心就出現了金紅色的火焰，隔着合适的距離，迅速将花烤幹。

新的帝休花花包被放回床上，舒明暄剛剛被促出的睡意已經消散了。

他慢慢嚼了一朵酸酸甜甜的新鮮花朵，決定不睡了，出門去一趟超市。

上次送心月狐言月進殘境時，他只是短暫地出來了一會兒，沒來得及買太多東西。

現在五年過去，空間裏的零食早已消耗殆盡，沒有餘糧了。

青年走出屋子，站在夕照浸染的走廊上打了個響指。下一秒，他周圍的景色一變，就到了一個小巷中。

熱浪撲面而來，卻絲毫影響不到仍穿着長袖的青年。

舒明暄理理衣擺，伸手摸了一下已經自動變為黑色短碎發的頭發，溜溜達達走出小巷，向着最近的一家連鎖超市走去。

*

與超市“闊別”五年多的舒明暄站在零食貨架前，眼睛亮亮地研究着一排以前沒見過的曲奇。

他的身後，購物車裏的各種大小包裝袋已經堆得冒尖兒。

青年挑選出最喜歡的甘梅味曲奇，轉過身比劃了半天，才屏住呼吸，把曲奇小心翼翼放上去，然後小心翼翼松開手。

零食堆顫巍巍地抖了抖，穩住了。

舒明暄吐出憋着的那口氣，準備推着車去往收銀臺。

然而購物車一晃，微妙的平衡被打破，眼看堆得像小山一樣的零食就要開始山體滑坡——

舒明暄眼疾手快，手一抄就在半空接住了最先掉下來的巧克力，同時金色微光一閃，薄薄的妖力屏障把零食牢牢控制在了購物車範圍內。

舒明暄心虛地往四周看看，發現沒人注意到自己，才裝模作樣整理了一下購物車，繼續推着走了。

很快，舒明暄提着三個巨大的購物袋，從超市走了出來。

俊秀青年步伐輕快，仿佛占滿他兩手的袋子根本沒有重量。

他的心情肉眼可見地好，一側臉頰微微鼓起一小塊，像是含着一塊糖。

舒明暄打算就這麽提着東西走回去。手上零食的重量，讓他覺得十分滿足。

他鼓鼓臉頰，嘬了一下口中的梅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彌漫在唇舌間，青年惬意地眯了一下眼。

再走了幾步，舒明暄突然停住，微微皺起了眉。

他聞到了一股不太好的氣息，來自某只妖族的身上。

像是冰冷的污水，黏膩渾濁，帶着惡意。

舒明暄分辨了一下這氣息的來源，走向不遠處的一條小巷。

*

明明天還亮着，這條小巷卻昏暗地看不清裏面的路。

站在小巷口，巷中吹來陣陣陰涼寒風，仿佛正處于冬季，而身後卻是三十七八度的桑拿高溫。

舒明暄一步踏入，裏面的寒意像是害怕他的到來一樣，轉瞬間散了個幹淨，巷子也亮堂了不少。

巷子深處的地上，躺着一團瑟瑟發抖的雪球，是只白兔子。

而兔子身前，聽到動靜轉身過來的，是一只狼妖。

這狼妖瘦骨嶙峋，皮毛幹枯淩亂。

此時正俯低前爪，對着舒明暄發出警告的咆哮聲，咧開的口中釘牙閃亮，還有口涎滴落。

舒明暄面無表情，視線掃過狼妖皮毛上蒸騰的黑氣，和眼裏的血紅色。

妖務辦早在建立之初，就禁止了妖族的互相捕殺攻擊，但總有一些堕妖不受妖務辦管控。

這種血紅色的眼睛，就是堕妖的象征之一。

狼妖從舒明暄的注視中感覺到了威脅，低吼一聲，主動攻擊，後肢發力猛地撲了過來。

然而他還沒有碰到青年，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砰”得撞飛出去，砸在了縮成一團的兔子身前。

兔子吓得抖了抖。

狼妖掙紮半響，才拖着後腿爬起來，虛張聲勢地呲牙。

而長身玉立的青年神色淡漠，只微微皺了皺眉，把手上的大購物袋放下，又摸出一張紙巾，将口中的話梅核吐出包好。

腦子混沌的狼妖終于感覺到了危險，嗚咽一聲，夾起尾巴掉頭就跑。

只是舒明暄并不會放任他跑掉。

青年右手擡起，兩指并攏向前一揮，一支金紅色火焰長箭倏然浮現，下一秒如流星趕月般飛射出去。

“嗷——！”

慘嚎過後，再無聲息。

夏日傍晚晴朗的天色轉瞬間暗了下來，平地起了大風，是暴風雨的前兆。

偏僻的小巷中卻并沒有太過昏暗。

一縷火焰像長風一樣飛了回來，萦繞在青年白皙的指間，将一顆烏突突的妖丹帶到了他的手上。

一道驚雷乍響，震耳欲聾，如同就劈在頭頂上方。

舒明暄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只五指一握，掌心驟盛的金紅火焰将妖丹化為灰燼。

天色更加暗沉了，烏雲低低地壓了下來。

青年的目光投向戰戰兢兢的兔妖。

“舒，舒前輩…”

持有妖族身份證，受到妖務辦管轄和庇護的兔妖，自然根據标志性的金紅色火焰，認出了舒明暄的身份。

只是，傳聞中這只擁有麒麟火的大妖冷若冰霜，不茍言笑，很難接觸。

被救的兔子想湊近道謝，又踯躅着不敢上前。

舒明暄大致掃了一遍白兔，沒有察覺到什麽重傷，他擡頭看了眼天空，道：“還不快走？”

白兔身子一抖，迅速作了個揖，接着撒腿就跑。

“哎…”舒明暄想提醒“你包忘拿了”，然而兔子恐怕是用上了自己的天賦，轉眼之間跑得影子都不見了。

他現在也沒法追過去。

以為大妖不耐煩自己礙眼，火燒屁股一般逃離現場的兔妖自然沒注意到，沒等她跑過兩條街，漆黑烏雲中的滾滾雷霆就落了下來，直直劈入身後的小巷子中。

醞釀許久的雷雨終于開始了，大雨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