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婉寧是一個好人

婉寧是一個好人

天氣越來越暖和,瑪雅除了在我身邊照看我,又多了一件事情忙活:她的阿翁經營商隊,為了獲得更大的利潤,每年運往大燕交換絲綢的羊毛,都出自自家的羊群;——瑪雅的新工作便是替她阿翁剪羊毛。

她拿好剪刀,背好籃筐,把多吉送到妲吉面前,交代說,“麻煩你了妲吉,我晚飯前回來,小寶就留在這兒。……他今天中午吃了一塊糖,下午則萬不可再給他吃甜的了。……公主的夾綢外套,我放在櫃子裏第三層了,待會兒天氣冷了,你給公主換上。……”又轉過頭摸了摸多吉的小臉,說,“阿娘先出去一會兒,你要乖乖的聽話,知道不?”

她正要過來和我告辭,妲吉忍不住問,“瑪雅姐姐,你們怎麽要自己剪羊毛呀?……為什麽不雇幾個工人呢?”

“雇了的,但是人手還是不夠;工錢嘛,總是能省一點是一點;自己幹也不累,還能去外面曬曬太陽,散散步,挺好的。”瑪雅回頭看了看自己背上的籃筐,确保東西都帶齊了。

妲吉又問,聲音裏帶了許多單純的好奇,“都經營商隊了,還要在乎這點小錢麽?”

妲吉問這些也并沒有別的意思,因為大部分的外行人都是這樣想的,包括我。

瑪雅聽後笑了笑,又轉頭看了我一眼,見我也是一副感興趣的樣子,便說,“你們以為經營商隊很盈利麽?……其實兩國之間的貿易稅很重的,除掉這些稅,到手的淨利潤并不多;加上路途遙遠,車馬勞頓,也是一筆開銷;而且一年只能來回一兩趟。……總的算下來,甚至比不上小本生意賺得多,也就是圖一個自由和新鮮罷了,順道去別的地方看一看,走一走……”

我和妲吉兩人聽了,都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

瑪雅又對着我說,“其實剪羊毛也很有趣的,公主每日呆在營帳裏,難免會有煩膩的時候,……我還想問問公主呢,下次要不要和我一道,去體驗一番……?”

我笑着搖了搖頭,委婉地表示拒絕,她就露出一臉可惜的表情,然後精神抖擻地出發了。

代國的天氣和大燕很不同,這裏不僅早晚溫差大,還陰晴不定,說變就變。

瑪雅出發的時候正風和日麗,陽光和煦,然而她走了不到一刻,突然電閃雷鳴,下起了大雨。

妲吉把兩把椅子都轉進帳子裏,又給我披上外套,打趣着說,“這雨我看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停,瑪雅姐姐估計前腳剛踏進羊圈呢,後腳就得往回趕了。”

确實如她所說,瑪雅提前回來了,但是仍比我們料想的要晚一些。

她擎着一把傘,褲腳已經有些打濕了,笑着走過來,和我解釋說,“和阿翁在家裏聊了一會兒,耽擱了幾許時間,順便把裝備也放那兒了。”

多吉見到自己的阿娘回來,忙跑過去牽她的手。

“小寶剛剛有沒有聽話呀?”

“有!我可乖了!”多吉大聲回道。

她又去接了杯茶,喝了兩口,搬過一把椅子,坐到我們旁邊,把多吉放到她自己的膝蓋上。

“剛剛我在阿翁那裏,他問我最近怎麽樣?”

我納罕瑪雅竟會和我談起她自己的家常;在我看來,和自己至親之人之間的體己話,是有些私密性的;而且我和她的阿翁不熟。

瑪雅卻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樣,繼續說,“我阿翁知道我在晟公子這邊做事,他跟我說,今天聽到消息:晟公子被月織部落的小梁王,針對了。”

“我哥哥?……月織部落?……小梁王又是誰?”

瑪雅見我不懂,便一一給我做出了解釋。

原來代國是由許多個小部落集合而成的,他們統一在一起,便是為了有足夠的力量,對抗周邊的各個大國。

其中月織是這些部落中武力最強,人口最多的那個;現任代王先前是原月織部落的老大,被推舉成為代王後,月織重新選了首領,便是現在的小梁王。

曾經代王和小梁王不僅在同一個部落,交情也深,可是自從代王離開月織,小梁王逐漸不服代王的管制,隐約有些反意。

瑪雅還說,“如今小梁王針對晟公子,恐怕就是知道晟公子受到代王重用,拿他開刀罷。”

平時哥哥幾乎不對我說任何朝堂上的事,倘若沒有經歷上一世,我對這些便可以說是半知不解。

遠處的天空閃過一道光亮,接着又響起打雷的聲音,雨越下越大了,瑪雅問我可要把琴搬過來,她知道我有下雨天彈琴的習慣。

我沖她淡淡地點了點頭,心中有些亂,然而為什麽感到紊亂,自己也不知道,只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熟悉的曲調再次流淌,夾雜着雨聲和風聲,總是格外有意境。

一曲終了,瑪雅坐在旁邊說,“公主的琴彈得真好。……只是,好像只聽過公主彈這一首,從來沒有換過呢。”

我低頭看了指尖下這幾根琴弦,笑了笑,說,“我只會這一首。”

瑪雅似乎很意外,又問,“不是有琴譜麽?……公主懂音律,照着譜子彈,很多曲子就都能彈罷……。”

我這時才想起來:已經很久沒有見玳冒了。

自從上次我給他補衣服,他就一直沒再過來;說是讓我教他彈琴,如今琴拿過來了,曲譜卻忘了配套,人也不知哪裏去了。

然而天下的事情就是這樣巧,我坐在這邊想起玳冒,外面就響起了急落落的腳步聲,一聲“婧姐姐”喊出口,便知正是他。

玳冒頂着大雨來找我了。

瑪雅雖沒見過他,妲吉卻見過,她幫玳冒把傘收到一邊,又給我們端來一壺茶,然後帶着瑪雅和多吉悄悄離開了;臨走的時候,還能聽到瑪雅細聲打聽玳冒的情況。

“婧姐姐!對不起……說好改天來找你學琴藝的,結果這麽久才來。”

他還是這麽活潑爽朗,有什麽說什麽。

人們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可是玳冒卻讓我覺得,他似乎會永遠保持純真。

他的幾绺發尾打濕了,肩膀處的衣裳也印有深色的水漬,大概是來得急,沒有顧到這些細節。

“沒事。外面下着大雨,怎麽偏偏今天來了?……其實也不着急,琴總是在這,什麽時候學都可以。”我對他笑了笑,又給他遞過去一紙手帕,示意他把頭發擦一擦。

他接過去,卻是先拿着細細看了看,然後擡起頭,睜着一雙圓圓的大眼睛,說,“婧姐姐,你是不是很喜歡茉莉花呀?……上次衣服上繡的是它,這個手帕上繡的也是它。……。不過,……婧姐姐就和茉莉花一樣好看!……”

這話一說完,他的臉上就飛上兩抹紅,急忙側過手假裝擦頭發,顯然是這麽直白的誇人,讓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被他害羞的樣子逗樂了,也忍不住笑了笑,他就又轉過頭來看我。

有玳冒在的時候,氣氛總是會格外輕松,就算下雨的天氣,仿佛也會随時放晴,烏雲和陰霾都通通散去,馬上就能夠出現彩虹似的。一種很欣欣向榮的感覺。

他突然湊近就我,略帶委屈地說,“我并不是故意不來找婧姐姐的……。”

“嗯?”我食指點住他的額頭,将他一點一點推遠,有些承受不住他這樣的可愛暴擊,開口問。

“都怪我姐姐!她不讓我來找你。”

“唔……?這和你姐姐有何關系?”

“我也不知道,我問我姐姐為什麽,她也不說。……但是,她說我如果還過來的話,就把我以前攢的那些寶貝全都沒收了!……那可是我攢了好幾年,從各地收集過來的精巧玩意兒,……裏面還有從你們大燕找來的話本子呢。……而且我姐姐這次好像是動真格的,……我就決定先避避風頭,誰知道姐姐今天又說可以來找你了,我就馬上趕到這啦!”

想不到玳冒小小年紀,大燕話尚且不能夠全明白,竟會找大燕的話本子看;而且看他這個樣子,似乎還挺喜歡的。

可是他的姐姐為什麽不讓他來呢?……莫不是哥哥去和代王說了什麽?上次哥哥不就說,不讓玳冒和我相處麽?那麽哥哥去和代王說,讓別人不要打擾我,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是現在又可以過來了,為什麽呢?……想不通。

玳冒又說話了,結束了我的思緒,他舉着手問,“婧姐姐,這個手帕可以送給我麽?”

剛剛他還說有收集東西的習慣,想必要這個手帕也是因為這個罷。

我笑了笑,很慷慨地說,“當然。你喜歡的話,我那裏還有。”

“不用不用,這個就夠啦!”

他又跟我敘了幾句,我便開始教他彈琴,剛彈一遍,玳冒就問,“婧姐姐,這個曲子聽起來好難過阿,像最愛的人離開了,被抛棄了似的。……是你自己作的曲麽?”

我沒想到他雖然不會彈,甚至可能不懂音律,卻能輕易聽出一首樂曲中蘊含的情感。

不過也對,好的曲譜就是這樣:經歷過和沒經歷過的人,只要聽到了,都能感受到其中的酸甜苦辣;不會做衣服,還不會穿衣服麽?

我對玳冒搖了搖頭,有些懷念似的,回道,“不是。……是一位故人所作。”

“那個人是一位男子還是女子?又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我想了想,用很篤定的語氣說,“她是一位堅毅果敢的女子,是個不畏強權的人,是敢于探究真相,始終追求正義的人。——是一個好人。”

玳冒也學我一樣,歪着頭,想了想,然後直言說,“雖然聽起來和婧姐姐不太一樣,但是,婧姐姐也是一個好人!——這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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