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宰相府上
宰相府上
曲崇華清醒過來時,解雲歌正在給他換藥。
腹部的貫穿傷看着吓人,實際上也很兇險,要是晚一點處理,指不定曲崇華就落下永久的病根了。
五年前曲崇華受過一次重傷,解雲歌當時不會醫術,又不能找其他人治曲崇華的傷,只能用野蠻手段強行止血,拖着一口氣,等到稱意坊老板過來。
當年因為處理不及時,導致曲崇華腹部留下了暗傷,每到陰雨天便隐隐作痛,這會兒又被利箭紮穿,更是雪上加霜。稍不注意,又是一場酷刑。
恰逢稱意坊老板離開,哪怕他們兩即刻出發去找老板,也沒辦法将曲崇華治好。
又沒辦法讓其他人上藥——曲崇華一身傷痕青青紫紫,總不能讓府上小厮上手,萬一暴露了什麽,曲崇華鐵定得生氣。
也幸好五年前的無能為力令解雲歌痛定思痛,潛心鑽研着醫術,不然這會兒他也沒辦法給曲崇華療傷。
見他轉醒,解雲歌心頭一喜,剛想說什麽,卻又眉頭一皺,嘴巴緊閉,不開口說一個字。
曲崇華現實摸了摸自己的傷口——這麽些年下來,解雲歌包紮手法已經爐火純青——他摸上去一片光滑平整,不仔細感受,還以為沒有包紮呢。
甚至沒有痛感,也不知道解雲歌費了多少止痛藥。
“多謝解大人~”
恢複清醒的曲崇華一點都不老實,撐着坐起來,撅着嘴就要和解雲歌親密。
往常曲崇華做了虧心事的時候,都是用這一招哄人,百試百靈。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解雲歌向後一撤,躲開曲崇華的動作,下一秒又把曲崇華放倒,弄來幾個靠枕放他背後。
同樣的,解雲歌一言不發。
曲崇華覺得,解宰相的心情應該、大概、也許、可能,有那麽一點兒不美妙。
“解雲歌……”曲崇華換上一副委屈的表情,“你知道的,王大人他們府上的秘密,對我而言很重要,我不是故意弄傷自己的。”
解雲歌不出聲。
曲崇華狐貍眼眶含淚,水珠欲落不落,好不可憐。
解雲歌鐵石心腸。
解雲歌……鐵石心腸。
解雲歌……
“你自己反省一下。”解雲歌移開視線,不與曲崇華對視。
要是再對視下去,他又得輕飄飄放過曲崇華了。
平日裏曲崇華沒有弄傷自己便罷,這次受了這麽重的傷,竟然還想着敷衍過去,不給一句解釋嗎?
解雲歌走出門,生怕自己若是繼續和曲崇華對上,又得改變想法,不忍心看他難受。
這樣可怎麽行,曲崇華無法無天,要是只靠一個稱意坊老板管着的話,指不定曲崇華哪天就捅個大簍子出來,把自個兒捅死了。
不能再放任曲崇華了。解雲歌告誡自己。
“解~大~人~”
要狠下心,一定要讓曲崇華長個教訓,下半月一顆金豆都不能給。解雲歌告誡自己。
“解~雲~歌~”
還得時刻看着曲崇華,不能再讓他将自己置于險地。解雲歌告誡自己。
“……雲歌。”
解雲歌:……
解雲歌潰不成軍,他認命地走回床頭。
“別亂動,”他調整了一下靠枕的高度,又覺得不夠軟,幹脆換了一個,“先休息吧。”
曲崇華光明正大觀察他的動作,見他條理清晰,怒容消退,也願意理人,便知道解雲歌這是不生氣了。或者換句話說,不想再生曲崇華的氣了。
曲崇華依言躺下,目光半刻不離解雲歌。
“你怎麽會在那邊啊?”他問。
按照解雲歌往日的作息時間,他應當已經熟睡,不應該去王大人那條街道才對。
可偏偏解雲歌就是來了。
“寧新詞告訴我。”解雲歌沒有猶豫,将寧新詞出賣。
曲崇華雖然不知道寧新詞的用意,也不覺寧新詞會做這種多此一舉的事,但他也知道解雲歌沒必要撒謊,暫且放下心來——不是在他身邊安插奸細就好。
“這次多謝你了。”
“下次注意點,別受傷。”解雲歌說,“你再受傷,我不會幫你瞞着思齊田。”
思齊田,稱意坊老板,整個京城裏唯一一個不用動手不用黑臉就能制服曲崇華的人。她光是站在那兒笑笑,曲崇華就跟見了鬼似的,會消停一陣。
果然,解雲歌搬出這家夥,曲崇華瞬間變得蔫頭耷腦,也不想着和解雲歌聊天了,安安靜靜喝着苦藥。
要不是這次稱意坊老板有樁大生意,要去大夏皇朝最邊緣的地帶,曲崇華還生不起膽子搞事情。
天高皇帝遠,老板又不在京城,等鴿子給老板送去消息的時候,京城都已經步入秋季;而等白雪飄落時,老板才能趕回來。
曲崇華有什麽好怕的!
想清楚這些,曲崇華立刻支棱起來,喝光的藥碗被放在床頭。
曲崇華吊着一塊蜜餞道:“那個……我從王大人府上拿回來的東西呢?”
精、準、打、擊!
解雲歌嘗試平靜。
解雲歌失敗。
解雲歌拿走藥碗,頭也不回地走遠。
風險潇潇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曲崇華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問了一句,竟然會把已經平靜下來的解雲歌氣走。
我很過分嗎?曲崇華開始反思自己。
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解雲歌又帶着吃食返回。桌上擺的食物都是好克化的,也沒有辛辣酸等刺激菜品,盡管曲崇華現在腹部受傷,也能安安心心吃。
不過從曲崇華問出那一句話開始,解雲歌又回到方才打一杆子說不出半句話的模樣了。
看得出來真的很生氣。
“不要有下次。這段時間就待在這兒養傷,傷好之前不能離開。”解雲歌下最後通牒。
左右人曲崇華已經在他府上,他能看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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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意坊裏,寧新詞正在修複自己的古琴。
琴弦雖然好使,但拆裝也是一件麻煩事。她半夜為了掩護受傷的曲崇華離開,自投羅網撞上金吾衛,被大将軍纏着盤問了很久,這會兒才終于回到稱意坊中。
稱意坊外邊排隊的人還是那麽熱情,“寧姑娘”、“絕音”的叫聲不絕于耳。
寧新詞說股很多次,不希望他們叫她“絕音”,她覺得聽上去有點羞恥。她不太喜歡這個稱號,為了擺脫此稱號,寧新詞特地缺席了某一屆萬壽節,而是推舉了零一人上皇宮獻藝。
昭盛帝喜愛美人,寧新詞特意挑選的新藝師得到了狗皇帝的褒獎——她本以為這樣,能夠擺脫“絕音”的稱呼。
可惜京城中的人偏生認定了她才能配得上“絕音”一詞,給那年在宴上獻藝的藝師取了個“高山流水”的稱號,而原本的稱號仍舊牢牢安在寧新詞頭上。
因着這麽個名頭,總有人邀她上門演奏。
寧新詞不喜雜事,稱意坊老板便能推就推,只有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才會讓她過去。
沒想到這樣的行為,反而受到那些文人的追捧,認為她“不為外物所動”。
寧新詞只是嫌麻煩而已。
又比如這次她前去北方,表面上是去做個生意,實際上——好吧,其實沒什麽大事,她只是過去躲清靜而已。
北方的雪景很是美麗。不同于京城冬日才能見雪,北方的飛雪鋪天蓋地,日光與白雪交相輝映,寧新詞捧起一盞雪,看着它在手中化成水,然後覺得自己該回京城了。
古琴也是帶去北方修了一下。古琴保養極為麻煩,寧新詞很是愛惜,但架不住十幾年過去,古琴天天被她使,總會有磨損。
現在,京城夏日,寧新詞安裝好琴弦。
看着窗外的百姓,興致上湧,擡手做一曲《蝶戀花》。
琴聲起先悠揚婉轉,有如林間歌唱的黃鹂。
稱意坊下漸漸響起私語:
“琴聲?”
“是誰在彈琴?”
“!寧姑娘!是寧姑娘!”
寧新詞不為外物所擾,琴音由緩變急,主人家急切渴求的事物就出現在眼前,眼見就要觸碰着,不想琴音直轉急下,就像那翩跹的蝴蝶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自己栖身的花朵一般。
“寧姑娘今日……心情不佳?”
“是誰惹寧姑娘不快?!”
“莫要傷心,寧姑娘!”
琴音往往能反映主人的情感。
一曲畢,寧新詞垂眸凝視修複如初的古琴,它的音色一如既往,多一分過重,少一分過淡,現在這樣剛剛好。
寧新詞想着曲崇華的情況——多半已經躺在解雲歌府上了,不枉她送消息去宰相府上。
挺好,這樣就不會出來禍害她,她可以肆無忌憚做自己的事情了。
有曲崇華在的話,未免有些束手束腳。
寧新詞将另一架古琴的琴弦拆下來,繞在脖子上,又梳妝打扮一番,悄悄從稱意坊後門溜走。
外面豔陽高照,寧新詞頭戴帏帽,一路避開人群,來到了八皇子府上。
不待她叩門,府上家丁适時從裏将門開啓,壓低聲音道:“寧姑娘,主子恭候多時。”
寧新詞輕輕點頭,走進八皇子府。
日影微動,屋檐上盯梢的其中一人立刻提氣輕身,往宰相那兒去通風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