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們”

“他們”

曲崇華很快見到了難悲。

難悲的情況并不好,雙目緊閉,癱在地上,不知是在裝暈還是在會周公還是在見黑白無常。

而小沙彌說的“他們”,團團圍在難悲身邊。

壓根不需要曲崇華特意去找,“他們”一直就在戒律堂。

是叫戒律堂麽?曲崇華擡頭看着模糊不清的牌匾。戒律堂的牌子總是這樣,髒髒的,厚重的灰塵掩蓋它的面貌,據說還是大夏開國皇帝題的字,大概當年的皇帝也沒想到風停寺會落寞成這樣吧。

人世短短幾十年,足夠風停寺從繁榮走向衰敗。

曲崇華幼時在風停寺生活時,曾經問過老住持這地方叫什麽,然後老住持告訴他,風停寺沒銀兩修繕建築,這地方的牌匾早就被蟲蛀空,是個擺設,大家愛叫它什麽叫它什麽。

像老住持,因為老是往這裏放雞腿,偷偷帶給小曲崇華吃,所以叫這裏“美食地”;

小難悲總是在這兒搗鼓自己的木頭石頭,就管這裏叫“創世大殿”;

而小曲崇華幼時調皮搗蛋,又經常被老住持帶來這裏罰站,所以管這裏叫“戒律堂”。

這會兒,“他們”就在戒律堂裏。

“他們”一身金光閃閃,竟然個個身着金縷玉衣,面上無一例外戴着鬼面具,寒光一閃,仿佛瞬息之間就能取人性命。

春花大俠認識這些人,是鶴唳樓的“鬼”,沒有動物樣式的面具,一張張鬼面具将他們與鶴唳樓他人分割開來。鬼見血封喉,一旦出動,便沒有他們完不成的任務。

沒人知道鶴唳樓為何要養這麽一群人。

當然,盡管春花大俠知道這群人的身份,但曲崇華還是得做出一副不甚了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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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曲崇華可是清清白白的良民,哪裏能與鶴唳樓的鬼扯上關系。

“鬼”自然是不知道曲崇華背後身份的。

一鬼出聲,“稱意坊的家夥,怎麽放進來了。”

聽起來像是皺着眉頭的樣子,那張鬼面具下的連保準對曲崇華充斥着厭惡。

稱意坊,臭名昭著的太後黨,而這些鬼很顯然是為皇帝做事,不怪這家夥對曲崇華沒個好臉色。不過另一只鬼似乎知道更多一些的事,為曲崇華解圍道:

“這人,上頭,交好。”

惜字如金的鬼蹦出三個詞,便不再說話。是個沉默寡言的鬼。

“哦,是麽?”

“好像是在稱意坊見過皇帝和他交談……”

“就算這樣,這件事也不是他能知道的。治罪吧?那個小沙彌。”

衆鬼竊竊私語,音量已經壓得極低,可誰叫曲崇華是習武之人,功力比他們在場所有人都要高,他們這些交談一字不落鑽進曲崇華耳中。

“各位……”曲崇華眼珠子骨碌轉一圈,奉承話在嘴邊又咽下去,轉而道,“如何稱呼?”

同時,曲崇華将小沙彌往身後一送,要他趕緊離開。

戒律堂中,除了曲崇華和衆鬼,就只剩下一個生死不知的難悲。

那個去過稱意坊的鬼對曲崇華觀感很好,率先道:“稱呼我為大人。”

這人看上去得意極了,連鬼面具都無法遮掩他的興奮勁頭。

曲崇華琢磨着,料想這人可能是在稱意坊中被他坑了銀兩的家夥,這會兒在找回場子呢。

性情比較天真直率,同時身負武功,與鶴唳樓有來往的人是……

“胡夫子?”

鬼面人身體一僵,下意識往他們身後躲。

看來是猜對了。

胡夫子,學堂學識最為的淵博的夫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數學子請求拜入她的門下。不過前些日子胡夫子的相好被人謀殺,導致胡夫子心情不佳告假休養。

當時處理她相好案件的人,還是大理寺的雨吹呢。

現在看來,胡夫子也并沒有多傷心,多半是以相好的死為借口,休了學堂的事務,來鶴唳樓幹私活呢。

“大人果真是胡夫子啊。”

見身份被識破,胡夫子索性也不裝了,從另一只鬼身後探出頭,代替所有鬼與曲崇華交談。

“你來這兒有什麽事兒?”

衆所周知,曲崇華曲公子在京城十幾年,上風停寺的次數屈指可數,少得可憐的幾次上山,還是稱意坊老板強逼着上去的。

他們哪裏知道曲崇華幼時在風停寺成長,有哪裏知道,稱意坊有密道直通風停寺呢。

“八皇子死了,好歹是我的客戶,傷心,來看望他。”曲崇華半真半假地說着。

雖然來到風停寺,更多的原因是擔心難悲,但八皇子的屍體是一定要看的,畢竟曲崇華還沒見過八皇子的死相。不見到仇人難堪的樣子,曲崇華不會罷休。

胡夫子點點頭,顯然相信了這套說辭。經常去稱意坊的人都知道,稱意坊三絕之一絕樂曲公子,平生最是愛錢,只要出得起足夠的報償,曲公子能滿足一切要求。

八皇子向來是曲公子的大客戶,他如此關系,也不是不可能。

“我們幫皇帝辦事呢,既然你要叛離太後轉而效忠于皇上,現在就是你表明衷心的好時機。”

胡夫子說着,将一把匕首擲給曲崇華,說道。

她輕輕踢着腳下難悲的身子,示意曲崇華對他動手。

難悲與曲崇華之間的關系少有人知曉,至少胡夫子這般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接私活的人是不知道的。

曲崇華未加思索,就朝難悲捅過去。

位置挑得挺好,噴濺的鮮血沒有一滴落在曲崇華身上。

那鮮血散發着惡臭,紫紅紫紅的。

感受着匕首下跳動的身軀,現在曲崇華可以确定,方才的難悲是裝暈,這會兒是真暈了。

捅完,曲崇華将匕首拔出,這下可不是曲崇華能夠控制的程度了,血液化作洶湧的汛期河流,往四周噴射。

曲崇華擦了擦面上濺着的髒血和額頭并不存在的冷汗,問道:“沒記錯的話,他是住持難悲吧,這家夥怎麽你們了?”

胡夫子似笑非笑,答非所問,“曲公子下手果決,可見投誠陛下的決心。”

陛、下。

曲崇華眼底神色暗沉,看來“鬼”對于昭盛帝有一定衷心在。當今世道艱難,除了解雲歌那般遵守古制的人偶爾會如此稱呼狗皇帝,很少有人會這麽叫他。

這個詞和那些“昭盛帝”、“皇帝”什麽的都不一樣,在大夏皇朝的風俗裏,“陛下”聽上去帶着些親昵意味。

盡管心中嗤笑,曲崇華并未表現出來,而是淡淡應道:“唉,太後年事已高,我養母死腦筋不肯變通,我只好另尋出路啊。所以這家夥所犯何事?”

胡夫子性子直率,和她講話就是要直入主題,搞些彎彎繞繞的只會讓胡夫子不明所以。

“不是什麽大錯。相反,你擅自闖入風停寺,撞破我們的行兇現場,這可是大罪。”胡夫子果然很喜歡曲崇華,他問什麽,她答什麽。

鬼衆宛如提前演練過一番,齊刷刷點頭。

不是什麽大錯?

你、你、你,你們這群鬼要不再看看難悲的紫血呢?如果曲崇華捅刀子的反應再慢一點,又或者說刀子紮得深了淺了一點,沒能叫難悲将所有毒血流出,他估計過會兒就會一命嗚呼。

都要奪人性命了,竟然還不是“大錯”?

曲崇華曾經也是鶴唳樓“鬼”的一員,但他金盆洗手不敢多年,而鶴唳樓也已經經歷了多重改革,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偏安一隅只求自保的地方。

曲崇華尚且擁有一張鬼面具時,“鬼”的任務不過是出面恐吓三兩個人,收取一些銀兩而已,與春花大夏這一身份比起來,甚至還要良善一些。

可現在,戒律堂中這些鬼身上無不沾染着洗不去的血腥味,可見手裏奪取了多少人的性命。

少說,也擔得起一句千人斬。

改革過後的鶴唳樓更加老成,連刀口舔血的人都敢招這麽多——從前雖然招了個曲崇華,但也沒什麽違背大夏皇朝律法的事情發生,可……

曲崇華看着這群人、鬼。

說他們沒有觸犯大夏皇朝的律法,又或者手上沒有無辜的人命,誰信呢?

胡夫子更是了不得,初次進入稱意坊曲崇華視線中時,曲崇華就知道這家夥并非善茬。

是惡人就好,曲崇華最喜歡掏這些家夥的荷包。哦當然,被掏荷包最多的那個家夥不算。

胡夫子也不愧對她這一身煞氣,平日有意遮掩還好,一旦放開,在曲崇華這種出生入死過的人眼中,堪稱行走的孽債。

好幾次春花大俠出去行竊時,都撞上了這家夥。春花與胡夫子默契非常,一人行竊,不打擾另一人的殺人計劃;一人殺人,不打擾零一人的行竊計劃。

就連寧新詞都短暫地見過這家夥幾次,雖是雙方都喬裝打扮過,但寧新詞氣質過于特殊,曲崇華可不敢讓她們倆對上,耗了點心思,才讓她們倆成功避開。

曲崇華突然笑出聲。

“你笑什麽?”

這句話并非胡夫子說的,而是鬼的領頭羊、先前幫着遮掩胡夫子身形的那只鬼。

曲崇華就說:“你們既不将我趕走,大剌剌将你們的勾當擺出;也不威脅我保密,反而選擇拉我入局……說吧,有什麽事是需要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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