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最後一塊兒

最後一塊兒

曲崇華心思多,會防人,向來不與自己的家人——稱意坊老板和另二絕交心。

與被撿回來的寧新詞林越山不同,曲崇華乃自發找到稱意坊老板,在她門下學習的。

彼時小小一個豆芽菜,頂着張煞白的臉清瘦的身子,說要跟在思齊田身邊。

思齊田一眼就看出這小孩身上有秘密。

但沒關系,秘密不代表危險,只要他們都不滿皇帝的統治,他們就是最好的同盟。

思齊田将曲崇華收為了養子。

那時她手下還沒有養女,便也能夠全心全意教導這小子,奈何曲崇華不知從哪裏學來一身壞脾氣,叫他休息,表面上應下來,磚頭又去練功。

思齊田一生氣,就将他送去了風停寺,要老住持好好管教。效果不錯,再接回曲崇華時,曲崇華身上已沒有那恨不得将天捅破的氣勢。

不過變的也就是氣勢而已,曲崇華仍舊不服管教,永遠不知疲倦地練着,仿佛源源不斷逝去的時間長河中,有猛鬼在追他一樣。

“臭小子,對你掏心掏肺,你卻不肯告知來歷。”偶爾空閑時,思齊田會這樣說。

曲崇華張嘴就來:“其實我是皇帝流落民間的血脈,我的母親乃一戶農民的女兒,皇帝微服私訪時與她歡好,便有了我。奈何娘親發現她已有身孕時,皇帝已潇灑離去,徒留我娘親辛苦拉扯我長大。我自小浸潤在對皇帝的恨意中……”

“你這番說辭已經是第三遍了。”

曲崇華換了一個身世:“其實我是燕家之後,那年狗皇帝屠我滿門,忠心耿耿的老仆用他的孫兒與我交換,孫兒死在皇家侍衛刀下,而我假借他孫兒的身份活了下來。為防止皇帝起疑,我不得不隐姓埋名。”

“你繼續編吧。”思齊田反正是不信的。

後來思齊田手下的人越來越多,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難免将分配給曲崇華的注意力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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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曲崇華,始終沒有告訴她自己的由來。

總而言之,只要目的相同就好。

狗皇帝暗中收集木屑這事兒,思齊田早早知道。身為稱意坊的老板,她的門路數不勝數,暗中進行着動作,竟然還真叫她搶在皇帝之前,奪得了兩塊木屑。

天知道曲崇華被寧新詞領着,拆開她的琴看見木屑時,曲崇華有多麽震驚。

寧新詞的古琴基本不離身,除非到了送古琴去保養的時間,又或者需要隐瞞身份去辦一些事情。古琴在寧新詞手上的作用無窮,上能奏樂,下能殺人。

古琴材料特殊,刷過一層油,不怕浸潤血跡。

曲崇華從來不知道,原來這琴拆開之後,還能原模原樣恢複。

而就是這古琴裏,放着被太後、皇帝和曲崇華三方所争搶的小木片。

足足兩片诶。

稱意坊老板思齊田,與太後關系匪淺,然而狡兔死走狗烹,她不可能不給自己留下後手,向來這小木片,就是她用來威脅最後勝者的手段。

如果是太後獲勝,思齊田便能用小木片投誠,換一個後世安康;

如果是皇帝獲勝,思齊田便能拿捏住皇帝的把柄,除非皇帝能夠找到曾經名揚一方的殺手,否則不能對思齊田動手;

如果是曲崇華獲勝,思齊田便能奉上小木片,給曲崇華賣個好,讓曲崇華名正言順。

因為事關她未來的生活,所以思齊田沒有告訴曲崇華。

畢竟曲崇華也在她的算計之中。

“為什麽她告訴你不告訴我?”

寧新詞睨他一眼。

曲崇華改口:“為什麽娘親告訴你,但不願意告訴我?”

“娘親”一詞在曲崇華舌尖打轉,說出來時略微帶了些不情不願。

還能為什麽?

寧新詞眉眼低垂:“因為你不會撒嬌。”

思齊田共有三名養子,一名養兒曲崇華,最早來到稱意坊,年歲最大,自主投奔;兩名養女寧新詞林越山,兩人之間隔了些年份,寧新詞最小。

但寧新詞最會撒嬌。

人老了,看見新生的力量遍止不住心生憐愛。寧新詞捏折思齊田的衣袖,搖搖手軟軟聲,思齊田就潰不成軍了。

曲崇華來的最早,按理來說與思齊田感情應當最深厚,實際上也是如此。可惜曲崇華看似外露,實則是個燙熟了的鴨子半天張不開嘴,別想在他口中聽見一句表明真心的話。

唔……或許在解雲歌床上的時候能夠聽見?

總而言之,因為曲崇華從未告訴過思齊田他的動機,所以思齊田不會将所有的東西都告訴他。

人總要有點自己的底牌,想要知道別人的底牌,就得拿真心交換。

不過憑借敏銳的嗅覺,思齊田知道大夏皇朝又有大事發生,坐上那個位置的人估計得換一個。

于是離去之前,稱意坊老板告訴自己最信任的養女,可以将東西交給那個小沒良心的了——如果他來問的話。

“也就是說,我不問,你就不給?”

寧新詞點頭。

是這樣的沒錯。

這件事情思齊田只告訴了寧新詞一個人,饒是林越山,都不知道寧新詞竟然随身攜帶着木屑,也不怕招來殺身之禍。

鶴唳樓的鬼可不是好惹的。

話又說回來,那些鬼加起來,也不一定打得過一個寧新詞。

誰叫寧新詞是天才呢,若非幼年的慘痛經歷損壞了寧新詞的根基,她這會兒的功力應當深不可測。

曲崇華摩挲着小木片,心下明了這兩塊兒該擺放的位置,轉而收進袖中。

“老板……娘親,她有說最後一片在哪裏麽?”

這個還真有。

寧新詞回想了一下,離開之前,思齊田滿臉的愁容又一次浮現在寧新詞腦海中。

寧新詞垂下眼眸。

“我不記得了。”

毒浸透了寧新詞的五髒六腑,給寧新詞的記憶帶來不可逆轉的傷害。

曲崇華并未懷疑,只是嘆氣,感嘆自己又需要跑上一圈,打聽打聽最後一塊小木片的下落了。

曲崇華少有如此認真的時候,寧新詞上回見他不停轉時,還是五年前。

寧新詞更猶豫了。

“還是告訴你吧。”她說,“你相好,解雲歌,他那兒,懂?”

曲崇華懂,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他立刻道謝,爾後往解雲歌府上趕去。

解雲歌永遠在他的府上,忙碌着宮中送過來的折子,忙碌着僞造皇帝的口吻,與這些說廢話的官員們虛與委蛇,有時候還得忙着招待曲崇華。

這會兒就是那個“有時候”。

沒有人攔曲崇華,曲崇華一路如入無人之地,暢通無阻地來到了書房。

這次他看也沒看那些折子。

解雲歌擡頭看他一眼,并未奇怪他的到來。

“坐。”

曲崇華坐在解雲歌對面。

把解雲歌的硯臺挪走,解雲歌沒反應;把奏折拿走,解雲歌沒反應。

曲崇華想不明白。

解雲歌從未對那個位置,亦或者當年的事情表露過一絲一毫的好奇。

“小木片?”曲崇華道。

解雲歌點頭,“最後一片在我這兒。”

“位置?”

“我這兒。”

“……我說小木片在哪裏。”

“我這兒。”

翻來覆去,解雲歌嘴裏就這麽一句話。

曲崇華站起身,“那我自己去找了?”

“去吧,我可以派些人手給你。”

曲崇華浩浩蕩蕩領着宰相府上的所有人去找小木片,然而一無所獲。

灰溜溜地回到書房。

解雲歌放下奏折,再次邀請曲崇華坐下。

“在哪裏啊?”

解雲歌打定主意先不理他。

“告訴我嘛。”曲崇華采用攻勢,撒嬌。

解雲歌往日最受不了曲崇華這一招。

這會兒也是一樣。

解雲歌嘆氣,道:“會給你的,你且稍等。”

解雲歌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他說等一等,曲崇華便等。

“炖着的雞如何了?”解雲歌問府上下人。

“已經好了。”

解雲歌微微昂起下巴。

“吃飯。”

·

明明曲崇華心裏忙着收集小木片,而解雲歌手上就是最後一塊。

按理來說,曲崇華這會兒大可以将解雲歌按在地上,衆目睽睽之下輕薄他,用各種非人的、讓人羞澀的手段,強逼解雲歌交出小木片。

反正曲崇華知道,解雲歌不會生氣,府中的下人也不會對他動手。

這裏分明是解雲歌的家,卻偏偏把曲崇華當主人。

但可能挂念着解雲歌的與他的情誼,曲崇華還真就乖乖坐到院子中,吃起了餐食。

雞湯很不錯,雞肉炖得軟爛,入口即化,湯裏泛着絲絲甜味。稱意坊的趙大廚都不見得能夠做出做出這般符合曲崇華口味的雞湯。

盡管想盡快拿到小木片,但眼前的美食也不容辜負。

“所以呢,為什麽要将我留着?”曲崇華邊喝湯邊問。

解雲歌沒有莫名其妙強行要曲崇華滞留的時候。

每每要求曲崇華留下來時,要不,是曲崇華受傷了需要靜養;要不,是曲崇華在外面招惹了什麽東西,不得不避避風頭。

這次曲崇華沒受傷,只能是解雲歌讓他避風頭了。

我又惹到誰了呢?

曲崇華将懷疑的對象放在狗皇帝身上,又放在太後身上。這兩個人就是當前他最能得罪的家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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