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見故人多為鬼
我見故人多為鬼
長英看着那道士朝自己豎着兩根手指,還大言不慚的模樣,覺得頗是奇異。
此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雖然如今他刀法大長多半要歸功于這道士,可誰知道他用了什麽辦法“喂飽”的這刀?
殺鬼,還是殺人?
一旁的秦策面色十分難看,口中不吐一字,只是默默地把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都搬到一處,掀起塊布罩了起來,這裏頭死的人大多是家仆,雖沒有血親,可到底還有情分在。
幾個時辰前的秦府還是到處是語笑喧鬧,現如今只剩那間廂房裏幾聲微弱的抽泣。
長英也識趣地不說話了,在旁替他一同搬動屍體,有些人不光頭顱被洞穿,連脖子都被折了大半,死相奇慘。
這飛頭蠻實在是作惡多端,放到地府必然要判個千八百年的無間地獄,可秦家這塊地府并不算什麽妖邪沖煞之地,為什麽能滋養出這麽多的惡鬼?且個個面貌奇異,好食人腦,如此相像的習性,不應當沒有聯系。
會和秦府吊死的那個奶娘有關嗎?
“诶,你們倆,”那道士突然發話,從牆上輕輕一躍,落到了他倆身邊,“想不想知道這東西是怎麽來的?”
長英本盯着那些屍體出神,聽到道士這話,來了些興致。
他一個在地府待了五年的鬼,都沒見過這東西,這江湖混子竟然懂?
“明明是鬼,卻有這麽真實的肉身,還會流血,這不是很奇怪嗎?”
道士走到一只飛頭蠻面前,蹲了下來,從那堆碎肉裏拎起一塊,笑問道。
的确,這是他先前從未遇到過的情況,哪怕是再像人的鬼,也不可能有如此真實的肉身,更別說什麽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它們連血都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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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惡心,但秦策和長英二人還是服從好奇心,乖乖圍了上來。
“這種東西叫做偶人,原先是活人。”
“你們都知道,人的身上有陰和陽兩股氣,死了之後陽氣歸天,陰氣歸地,這就是所謂的負陰而抱陽。”道士舉起雙手,拍到了一起。
長英點了點頭,這說得不錯,只不過“陽氣歸天”是個好聽了點的說法,其實陽氣就是打散在人間了,鬼在轉世輪回以後,這些散了的陽氣也會重新被聚集在新生的活人身上。
道士又說:“陽間的鬼,本質上就是一團陰氣,它們既然留在人間,勢必要和人間龐大的陽氣相抗,大部分鬼受不了這陽氣,過個十年二十年,自然而然就回地府了。”
他停頓了一下,看着長英和秦策,問道:“說到這裏,我想問問你們,如果這團陰氣想塑就人身,應該如何呀?”
長英回答道:“負陰抱陽,自然是吸取陽氣。”
“不錯不錯,悟性很高嘛!”道士摸了摸長英的頭發,繼續說,“陰和陽本就不是對立的,陰陽相合,此乃萬物生息之基礎。可若一只鬼進了人身,吃了人的陰陽二氣,它就不單單是一只鬼了,倘若陰陽調和得不好嘛,就長得奇醜,像這幾只頭顱,還會殘留一些鬼的特征。”
講到這裏,道士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詭異:“若是陰陽調和恰如其分,那将會完全不懼怕白日。”
屆時,這種偶人,就會與真人無異!
秦策驚道:“意思是咱們身邊也可能有這種扮成人的鬼咯?”
“道長,敢問有什麽辦法能分辨出二者的區別?”
長英問的這個問題,不光是好奇,還為他自己。
畢竟他本質上也是地府來的鬼,可他卻從不懼怕陽光,白日也無需睡覺,除了這份記憶有所缺失,他和一個活人并無區別。
“有!”道士咧開嘴,笑道,“這種偶人雖然披了張真皮,但可別忘了,它們最初是從哪裏鑽進人身裏的。”
長英猜測道:“百會穴?”
“錯,寒從足下生,懸鐘、陽輔、光明三穴,簡單來說,就是腳脖子。”
秦策嫌惡道:“這鬼還挺磕碜,從腳上爬進來。”
長英趕緊追問:“那具體會有什麽症狀?”
“這個嘛,哪種都有咯,最常見的就是會有條黑痕,爬在腳腕上。”
黑痕。
聽到這兒,長英突然愣住了。
腳腕上的黑色痕跡,他的前身也有。
那條黑痕伴随了他那短短的十幾年,一直留在腳腕上,他一度認為那是出生時留下的胎記,他的師父化易也未曾替他解答過。
可如果按照這道士的說法,這黑痕就代表着身體裏的另一個魂魄……
他突然想起了那段遠在蒼州的記憶,楚尋春說的那句話。
“這東西,在你身上。”
難道他要找的,是自己身上的另一個魂魄?
正在幾人談論間,秦府的大門處突然傳出了聲音,一個白色身影翩然走入。
秦策見着來人,立刻揮手道:“哥!”
可那手舉了一半,突然想到身後死去的那麽多秦府人,他的神情又落寞了幾分。
“随之!”秦決見到府內血光欺天一片狼藉的模樣,面上血色瞬間褪盡,“它們……又來了嗎?”
秦策趕緊爬起來想迎上去,卻被長英一手拽住了衣擺,他正疑惑間,長英緩緩起身,面色沉冷,目中帶寒地看向秦決。
“秦公子,方才去哪裏了?”
秦策頓時知曉他是什麽意思,趕緊阻止道:“說什麽呢沈二,我哥去一平秋了,走時叮囑過我們。”
長英不去理會秦策,徑直走到了秦決面前,他雖矮了秦決一頭,氣勢上卻毫無被壓下的意思。
“秦府上連續兩日出了鬼患,怎麽每回秦公子都恰巧在該出現的時候,有事離開了?”
秦策趕緊插口:“別瞎說!昨天是我偷偷去的,我哥不知道!”
長英緊盯着秦決,不放過他神情的任何異動:“昨日是,可最初見着我們時,秦公子好像并不是不知道令弟徹夜未歸,你兄弟二人相伴數年,難道你不知道你這弟弟的脾氣秉性,夜不歸宿,你就一點不擔心?”
秦決沒有避開目光,沉默了半晌,輕嘆一口氣,随後掀起了袖子,幾人終于見到了那衣衫緊緊掩蓋着的皮膚,上面赫然是幾道猩紅的傷口。
再撩開右手的衣袖,也爬了好幾道。
秦策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秦決并無怒意,只是沉着聲緩緩敘來:“随之昨夜去東秦府,沈公子說得不錯,我的确知曉,可那些飛頭蠻夜夜來擾,我實在抽不開身,今日我出去,本以為它們只會追我而來,我想在別處解決,可誰成想……”
他看向秦策,眼裏泛上些波瀾:“作為哥哥,沒能及時來幫你确是我的失職,但同樣地,我覺得我應當信任你的力量。”
聽了這番話,長英默不作聲。
那些傷口和自己先前手上的那幾道別無二致,不可能是自行僞造的。
可是……
正思慮間,秦策上來勾住了長英的脖頸,笑道:“好啦,沈二,知道你生性多疑,趕緊去換身衣服,瞧瞧你身上穿的,我可不想讓人以為我們秦府還養叫花子。”
長英這才舒展了眉目,點了點頭,說道:“那有勞秦公子破費了,還有先前答應我的報酬。”
秦策不滿道:“我像是言而無信之人嗎?你也忒不信我。”
這一番打鬧确實把氣氛中的陰翳驅散不少,秦決見二人未生嫌隙,這才望向他們身後的那些屍體,面上浮現一絲憂容,長嘆一聲道:“這邪祟之物,竟傷了這麽多人……”
長英的目光掃了過去,忽然說道:“秦公子,當心腳下。”
随着這聲提醒,他已經上前蹲下了身子,從秦決腳邊拾起了一把劍。
一陣劍風刮過。
他面色如常地收了劍,轉頭對秦策說道:“秦策,今日秦府受此大難,我們去找些東西打掃一下府內上下,然後替他們好好安葬吧。”
秦策點了點頭,跟秦決招呼了一聲,二人就往內院走去了,待到不遠處,長英回頭四顧了一番,見秦決沒有跟上,這才停下腳步,叫住了秦策。
秦策跟着他的聲音也駐了足,狐疑地望着他。
長英見他這目光,竟有些無從開口,嗫嚅了半天才道:“秦策,我知道現在跟你說這些,你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
秦策讪笑道:“有什麽話就說呗,怎麽還扭扭捏捏的。”
他此刻忽然覺得自己的假皮被扯下了,若是換作從前,他早該直截了當地說出口,但如今話到嘴邊卻如骨鲠在喉。
這太奇怪了,絕不是他該有的遲疑。
長英搖了搖頭,正色道:“方才在秦決公子腳腕上,我看到了那道士說的黑痕。”
秦策挑了挑眉,說道:“那道士說的話,你不會真信了?”
“我并非偏聽偏信,只是這事情實在太蹊跷,我覺得應當……”
“你在胡扯什麽?”提及秦決,秦策的表情有些愠怒,“你的意思是,那麽多只飛頭蠻,都是我哥找來的?我們家的人,是我哥要殺的?”
長英被他噎住了。
他很想直接帶秦策去瞧個分明,可若是換做他,真的能這麽坦然地去懷疑一個與自己朝夕相伴的親人嗎?
“沈二,我念在你昨日援我,今日救我,方才的話我就當作沒聽見。”秦策的眼神狠戾了起來,“但你若是想用這種方式,從秦家圖謀什麽,我也不會放過你的腦袋。”
“不,不是的,秦公子,你聽我說。”長英咽了下喉嚨,努力平複着情緒,抓緊了秦策,“如果我對秦家有圖謀,我剛才就不會那麽賣力地救你,你也看出來了,我的武功不同常人,我并不希望別人知道這一點。”
“可是你這次必須要相信我,我不會平白指摘你哥哥,因為……因為我從前……”
長英突然不敢再說下去,一時之間,他腦海裏閃過了許多人,楚尋春,化易,懷素,那個玄衣青年……
在蒼州曾度過的每一日,忽然都變得分外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