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見故人多為鬼

我見故人多為鬼

秦府不随神護之風,常有人說秦家主頗愛附庸風雅,東西兩座府邸建得獨樹一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書香門第,倒顯得住在這地方的其他門戶落了俗。

但秦家是靠武館發家的,這事大家都掖在心裏頭,個別膽子大的,就說那“一平秋”弟子,不過是在武館學了繡花把式的草枕頭。

武藝發家,秦家的血脈裏就有股狠勁兒,若是聽到有人說秦家,說一平秋的不是,那不被打個滿地找牙是不可能的。

好在秦家出了個秦決。

秦策在秦決房門外踱步了許久,最後長呼了一口氣,沒有提前知會就直接推門而入了。

屋裏頭的秦決正端坐着,案前放的是近日一平秋弟子在沽津執明司的執勤卷宗。沽津的徐沈案死了兩戶人家,成了大案,差點就要提到共盟公審,執明司和一平秋此時人人自危,于廉昨日亥時送達的卷宗,如今已是卯時,秦決依然鎖着眉頭,仔細端詳着上邊的每一處筆墨。

聽到門闩的聲響,他這才擡頭,瞧見秦策時眉間不自覺地舒展了幾分。

“今日怎麽得閑了,沈二公子不尋你了?”秦決放下卷宗,柔聲道。

“打發他去替我喂馬了。”秦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沒有落座,而是在屋裏四處游走。

秦策沒說實話,從那日他們不歡而散,他就沒見過沈有庚的身影了。

聽聞此言,秦決笑了笑,說道:“他也算是秦府上客卿,怎好虧待了他?”

秦策不作聲,他緩步游蕩到秦決那些藏書前,手輕撫過檀木架子,留下了兩道指痕,他若有所思地拈了拈手上的灰。

秦決的目光從秦策進屋起就始終随着,似乎是察覺了他的異樣,問道:“随之,今日可是有心事?”

“哥。”

秦策的聲音有些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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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不記得,你病好以前,每日只能坐在屋裏,還總是咳個不停。”

秦決愣了愣神,正要說話,卻被秦策打斷了。

“那時你最喜歡看我摘回來的花草,捉回來的小蟲,每次一見着,臉上挂的笑就停不下來。”

秦策繞着屋子走了一圈,終于尋了一側的座坐了下來,手扶着膝,低頭看着自己的靴子,眼中意味不明。

秦決起身走到秦策面前,他今日沒束發,如瀑的白發散下來,顯得更加親和溫柔,像是塊精工雕琢的潤玉。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秦策柔軟的頭發,溫聲說道:“阿策今日面色不豫,又談舊事,我猜是和沈家那位公子聊得不對付了。”

秦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應道:“是。”

“如今我不是好起來了嗎,你若想我陪你折花捉蟲,今日時候不錯,也可陪你往城外去走走。”

“不用了哥。”秦策牽起一個勉強的笑容,站起身,順手也把秦決扶了起來。

他和秦決還是一般高,雖然相貌已相去甚遠,他手扶上劍鞘,細細摩挲,細細思量。

秦策微不可察地哽咽了一下,又繼續說。

“我心想,我們兄弟二人的這段日子,算不算偷來的。”

秦決不作聲。

窗外的楓樹昨夜已經被吹得七零八落,一只雀飛上了枝頭,銜着一根細枝,搖頭晃腦地,似乎在尋找安栖之所。

只聽铮然一聲,驚起了一樹沉睡的麻雀。

秦策提着劍的手已經細細洇出了汗水,他沒有一刻那麽用力地持劍,發抖得如此劇烈,那劍刃緊貼着秦決蒼白的皮膚,映襯出他的神色。

“把我哥還我。”秦策幾乎把每個字都咬碎了啐出來,他擰着眉,眼眸發紅,憤怒快從眼神裏燒出來,他恨不得現在就把此人的心剖開,瞧瞧藏在裏面的魂到底是誰,可千般萬般的痛苦糾結和失望,如今秦決的表情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還我啊!把我哥還我!”

這一聲喊得不響,可秦策的嗓音卻是嘶啞無比,他一聲聲重複着“還我”,可手裏的劍卻始終下不去一寸。

秦決的神色還是不動,只是手指抵住了那劍尖,從指稍滲出了一些鮮血來,一沾到這血,秦策的劍很快斷成了好幾截,“哐當”摔在地上。

他的瞳孔又立了起來,哪還有方才那溫文儒雅的模樣,那對眸子嫌惡地看着秦策。

“還你什麽?你哥?你哥早死了,他的魂都被我吃幹淨好多年了,要我現在嘔出來給你嗎?”

秦決擡腳輕踢了一腳秦策,這力道分明不重,卻把他直接踢出了門外,砸到一面牆上,掀起陣嗆人的塵土。

秦決背着手不急不緩地走出來,口中的罵詞依然沒停:“天天喊着哥哥哥哥,你要是真這麽疼你哥,怎麽不早點來讨?沒準到時候還吃剩了個半縷陽氣,我就賞給你,你捧着你哥的元神求佛拜祖去。”

秦策背上吃痛,想爬起身,卻又被秦決一腳踩下去。

“總不至于現在跑來撓人。”

秦決說完這句,提了秦策的衣襟,踹開旁邊的一間廂房把他扔了進去,秦策跌到地上,這才看見裏邊還有個人,白袍散發阖目昏死,正是長英。

秦決悠然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說道:“反正時候也差不多了,十日清談之後,你們這些蛀蟲,連帶着生你們的那些老蛀蟲,統統都要死了。”

他嗤笑幾聲手中掌力一送,那些放在秦府院裏還未落葬的屍體頓時挺起身,扭曲着身體,随後一個個竟然都把手掐到了自己的脖頸上,生生把頭給卸了下來!

那些可怖的頭顱周遭彌漫着一團渾濁不清的黑煙,一直從斷頸處鑽入,随後不停膨脹起來,盡數變成了飛頭蠻。

“嘻嘻……”

飛頭蠻的嬉笑聲迫近了過來,一個擠着一個往屋裏看去,那些猩紅的眼珠閃爍着貪婪的邪光,舔動着紅舌,仿佛随時都要把人吞吃進去。

“畜生,不準吃。”

秦決冷冷一聲,飛頭蠻頓時一吓,往後退了一些,滿臉的順從。

“看好了,那都是爺要吃的東西。”

随後,他随意地揮了揮手,信步而去,幾只飛頭蠻又湊到屋前,憤憤地看着長英和秦策,卻始終緊閉着嘴。

秦策心髒狂跳,手腳并用地爬起身來,撲到長英身邊,使勁撼動着他的雙肩:“沈二,你趕緊醒醒!”

他急促地喘着氣,努力平穩自己的聲音:“沈二,十日清談,我爹他們有危險!”

長英被他這大力搖醒了,眼睫翕動了一下,秦策還欲再喊時,他猛地睜開眼,瞪着秦策。

秦策定定地看着他,額角全是冷汗。

“我們要去日月神闕,沈二,現在就得去。”

長英也不泰然,只是他被秦決一掌打昏了過去,傷及頭部,到現在還疼得很,他雙手扶額,試圖調息緩解。

“你哥呢?”

“那已經不是我哥了,他是個怪物,他是個鬼了!”

長英的眼神突然淩厲了起來,看向秦策:“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的?”

秦策咬了咬唇,不吭聲。

長英怒道:“說啊!”

“我不記得了!”秦策也跟着喊,“九歲,十歲,一開始還是我哥的,後來慢慢地就不像了,雖然說話做事還是我哥那模樣,可好多事情他都說不記得……”

那就是被吃了!

長英也去抓秦策的肩:“你仔細想想,是不是從你哥病好的時候開始的?”

秦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那個大夫,那個治好秦決的大夫一定有問題!

不光如此,不光如此。

自己前世的死,恐怕也和他有關系!

長英又追問:“你方才說我們要去日月神闕,為什麽?”

“那個東西說,十日清談之後,我們,我們家都會死,我爹現在就在十日清談會上,必須要趕在他之前到日月神闕!”

“好……”長英的氣息終于稍穩了下來,“我們要去,那東西實力強悍,你我皆不能及,恐怕連……連宗師都不是對手。”

“要出去,我們得先把外面這些解決了,可手邊尚沒有武器。”秦策回頭看向屋外的幾只飛頭蠻,黑夜降至,它們邪性大增,恐怕沒那麽好對付。

“等等,我有辦法。”

長英從腰間解下了陰陽令,不知是秦決不認識這東西還是什麽,他并未拿走,長英眼下已經顧不得隐藏自己的身份,當着秦策的面,輕敲了三下令牌,很快就有了反應。

“哥,哥!”

他對着令牌急呼道。

那頭傳來聲音:“芽兒,何事?”

幸好日游神還沒交班!

長英心下狂喜,趕緊回道:“哥,陽間要出大亂子了!”

“鬼差不插手陽間的事兒。”

“是惡鬼!它們要殺人,雖然還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但我們遇到一只強悍的鬼,它鑽進人的身體裏,把人的陰陽二氣都吃了,眼下要去殺別人!”

長英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大堆,秦策在一旁看得有些呆愣。

日游神沉默了一會兒,回答:“我們?你身邊還有誰?”

“哥,我求你先別管這麽多了!能不能從地府叫鬼差來?愁白頭,黑無常,夜游神,誰都行!”

那頭又是一陣沉默,長英的冷汗都快滴下來了,他實在拿捏不準日游神的心思,鬼差不插手陽間的事情,那的确是地府一直以來的規矩,這也是為什麽他很少求援于地府,可眼下一只惡鬼要攪得人間打亂,難道這也……

“知道了。”

日游神終于應聲,長英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這應該算是……答應了吧?

秦策見他們說完了,這才插話:“這裏頭說話的,是人是鬼?”

長英抹了把汗,幹脆破罐子破摔,把事情全說了一通,秦策越聽越驚,越聽越疑,最後講完時,他的表情變得相當複雜。

“不過,日游神恐怕叫不來太多的鬼,你不知道,地府的鬼差一直以來不敢大肆出動來人間抓鬼,就是怕被活人發現,然後試圖撕開鬼界與人間的漏洞,那到時候,人間才是真的大亂了。”

秦策的表情很快就恢複如初,似乎接受了長英口中離奇的故事:“所以,你不是沈有庚,你是個鬼?”

長英抿了抿唇,見秦策眼中沒有敵意,這才說道:“我從前算是個鬼,我的魂魄被人從身體裏剝離了,然後來了地府,一直都沒辦□□回,這才做的鬼差。”

“但我沒有吃人的魂魄,我醒來時已經在沈有庚的身體裏了。”

長英解釋着,忽然覺得自己的自辯有些着急,不禁面染緋色。

他這麽着急解釋自己是人是鬼幹什麽?!

“也就是說,你的魂離開了原本的身體。”秦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誰幹的?”

長英眼神一暗,沉默了半晌,答道:“我師父。”

秦策頓時驚道:“你師父?!他也太不是人了吧,那還能叫你師父嗎?”

“秦策,我還要說一件事。”長英沒有繼續關于師父的話題,正了正神色,說道,“我懷疑,秦決身體裏的那個鬼,是被人故意放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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