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見故人多為鬼

我見故人多為鬼

這句“故意”,其實也是長英說給自己聽的。

關于前身的記憶他早就迷蒙不清了,但他記得自己是怎麽死的。

在蒼州的雪夜,他的魂靈被師父化易親手抽了出來。

“你記得那個治好你哥的大夫長什麽模樣嗎?”

“不記得,我爹沒讓我見。”

長英看了一眼秦策,他冷靜得簡直有些異常,起先他還怕他要橫沖直撞跑出去跟秦決拼個死活。

他眼力不錯,這不像是演出來的。

夜幕愈來愈沉,外邊的飛頭蠻開始躁動不安,一雙雙猩紅的眸子緊盯着長英和秦策,狀若随時要進來把他們吞吃入腹。

這種強壓之下,連秦策都稍稍有些不安,轉頭問道:“你那些……鬼朋友,要什麽時候到?”

“來了。”

只聽一聲急哨響起,狂風大作,将背後的楊樹吹得幾欲傾塌,一只巨大的黑鴉鑽入疾風,獵鷹般地撲殺過來,它的利爪直接刺入飛頭蠻的眼球,“噗嗤”一聲血肉橫濺。

另幾只飛頭蠻見狀,撲過去撕扯那黑鴉的翅膀,紅舌還未及半寸,淩空降下三道巨鎖,直接把它們壓成了肉泥。

“芽兒,躲在何處呀!”

這輕佻的口氣,長英一聽就是白無常,可這黑鴉顯然不是他的手筆。

“不是吧……不是說沒什麽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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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英心下一驚,撲到門外去,看着那漫天的黑雲直逼下來,兩個鬼順着黑雲搭成的階梯緩步而下,白無常身邊走來個跟他一樣裝束的人,不過通身穿黑,連一雙眸子都是漆色的。

“喲,擱這兒呢,”白無常看見了長英,三兩步就到了跟前,擡手拍了拍他的臉,“又瘦這麽多。”

長英難得有些腼腆,避開了白無常的手,他身後的黑無常手指稍動了動,黑鴉就縮成了一顆珠子,安靜地躺在他手裏。

黑無常沒有舌頭,不能說話,朝長英颔首示意。

長英也回敬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那把橫刀正躺在地上,刀身微微出鞘,更像是被摔出去的。

難不成,秦決身體裏那只鬼也怕這刀?

一邊的秦策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他看着這兩個如神天降的“人”,張了張口,愣是沒說出一句話。

“小兄弟,你是芽兒的友人?”

芽兒,誰?

長英打斷道:“咱們還是先走,那偶人已經離開有半個時辰了。”

秦策這才說話:“呃……秦家還有幾匹馬可以用。”

“诶,”白無常揮了揮手,“不用不用,來吧,小兄弟,我們捎你一趟。”

說罷,那幾團黑雲就從腳下把長英和秦策二人托起,見他們站穩後,白無常一拍黑無常的肩,像是驅了匹快馬似地,幾人頓時乘風而起。

秦策趴下身子看着離自己愈來愈遠的秦府,一時語塞。

怎麽打從認識這沈有庚起,就沒發生過什麽正常事兒?

“沈二啊……”

長英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麽,含笑道:“你該叫我長英,或者叫英芽兒,地府的人都這麽叫。”

秦策詫異道:“為什麽叫芽兒?”

“見我年紀小,欺我呗。”

白無常這麽一聽,立刻敲了下長英的頭。

“咱們地府的人,誰欺過你了?倒是你三天兩頭地就去打人家裏養的小鬼。”

長英沒作聲。

他畢竟從前是個人,見到長得駭人的東西,能忍住不去打嗎?地府的人那都叫什麽品味,喜歡養人腦袋做寵物!

秦策心頭還牽挂着十日清談,沒跟着他們一塊兒調笑,面上一絲愁容。

“別擔心了,小兄弟,抓鬼咱們都是精的。”白無常見他這模樣,勸慰了一句,“差不多到了。”

片刻時間,他們就到了一座金樓玉殿上方,随着高度緩緩下落,衆人都看見了上邊的牌匾,寫着“日月神闕”。

這神殿的門緊閉着,長英上手推了推,沒動靜。

他問道:“你來過這兒嗎,十日清談在哪開?”

秦策如實回答:“沒來過,十日清談都是宗師和掌門去開,哪輪得上我。”

“這怎麽辦?”

長英二話不說就抽出橫刀,從殿門縫裏插了進去,随後抓來白無常的手,蓋上了刀柄。

“愁白頭,搭把手。”

裏邊的刀尖上漫起一陣黑霧,往上一削,只聽“咔噠”一聲,裏頭的鎖掉了下來。

秦策驚喜道:“開了!”

白無常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狐疑道:“這東西能吸怨氣?”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是個道人給我的好……呃,東西。”

長英覺得說這橫刀是個“好東西”未免誇大其詞,畢竟對鬼來說跟慢性毒物沒什麽區別。

那殿門果然大開,一行人邁了進去,裏頭的空間寬大得很,檀木桌案一字排開,中心是一座金烏像,直拔殿頂,只是殿中不見一個人影。

秦策略顯心焦:“人呢?”

“弟弟找我呢?”

他剛問這話就得到了回應,從暗處緩步走來一個白發身影,正是秦決,可他的表情沒有半分秦決的樣子,咧開着嘴森森而笑。

“誰他媽找你!”秦策啐他一口,斥聲道,“真是個蛀蟲。”

秦決也罵回去:“蛀蟲?我若是蛀蟲,你不也是小蛀蟲?”

“別聽這東西說話。”長英搭了秦策的肩,神色也是肅然,“它不通曉人性,只會說這種垃圾話。”

說罷,長英轉而看向黑無常:“死有份,這只就是吃人魂魄的鬼,我不是他的對手,要麻煩你……”

沒等長英話說完,黑無常手中黑珠一抛成霧,他伸手進去抽出一把陌刀來,秦決見狀,立刻轉開話鋒,對黑無常張口就罵。

“你好醜!”

長英:“……”

不過他這一套垃圾話對黑無常可不管用,他是地府出了名的第一快手,鐵面無情,不過據長英對他的了解,黑無常最強大的地方還是在于一點。

他聽不懂人話。

雖不知道黑無常生前經歷了什麽,但他的确是不通人語的,在他的理解範圍中,幾乎就只有“這個鬼能殺”和“這個鬼不能殺”兩種,從長英的話裏,他得到的信息就只有一個:秦決,能殺。

黑無常的力道出神,重達百斤的陌刀在他手裏簡直如一柄輕劍,刀法也随之招招有力,秦決挨了幾下砍之後終于有些耐不住。

“你他媽是啞巴嗎?!”

黑無常聽不懂他的話,旋身往他嘴裏砍去,那頭顱瞬間被削下去一半,看得長英皺起了眉,趕緊遮住秦策的眼睛,待到秦策把他推開時,秦決又恢複如初了,二人繼續撕鬥在一起。

“随之……”

幾人看得驚心動魄時,身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秦策神色一凜,回頭看去,走來個發須皆白的老者,面泛愁容,步履蹒跚。

“爹!”

長英不禁腹诽,秦家兄弟的爹怎麽一副年逾花甲的模樣?

秦策正要奔去,卻見白無常身影一晃,瞬間攔到了秦策面前。

“不是你爹。”

二人頓時心下一緊。

不是秦父,難道他也被做成偶人了?

“這假皮質量忒差了,”白無常啧啧嘆道,無常鏈驅策而去,又是三圈收緊,眼看就要捆住假人時,他收了那副悲臉,極快出劍勾住無常鏈,順勢将自己往白無常這兒甩去。

假人愈追愈近,對着白無常嘻嘻一笑,問道:“你的舌頭怎麽這麽長?”

“量人不如量己呀。”白無常回敬了一句,手中的無常鏈子卻沒有片刻停頓,與那假人來回過招,兵器“噌噌”擦響。那假人見手中劍不如人,登時一扔,送掌而上。

長英認出了那掌風,手中橫刀當即一立,口中喊道:“楚尋春!”

“喲,你是哪位?”

“我是你爹!”

長英見他應聲,一股怒火燒起,持刀就搶上,趁楚尋春淩空時往他胸口刺去,楚尋春立刻架掌去擋,可這一刀卻并未沖他要害而去,長英轉勢一挑,将那張假面生生劃開!

那張人皮随着長英的橫刀一同落下,雖然被頭發掩去了大半容貌,可長英仍是雙目圓睜,手中捏緊了刀。

“是你。”

這容貌哪能不相熟,正是那個幾次三番出現的道士!

“好,好啊!”楚尋春倏地仰頭大笑了三聲,眼裏哪還有從前的和善,“遲遲,終于認得我了。”

“少跟他廢話!”

秦策從側邊一躍而起,執劍前刺,這邊長英也沒愣神,壓身攻他下盤,二人如此夾攻而來,楚尋春踏實了長英的刀勢,雙指一夾劍,瞬間把秦策甩開。

秦策點牆停住,甩劍送拳,他的力道本身就不小,可楚尋春用勁太巧,擡掌化去,那剛拳打來就如泥牛入海,傷不及分毫,腳屹然不動地踩着長英的橫刀。

另一邊黑無常也與秦決陷入苦戰,這兩鬼吃了再大的傷都沒半分痛苦顏色,于是愈戰愈狠,不是卸一條臂就是擰斷脖頸,下一秒又完好如初地攻襲而來。

秦決意識到自己在黑無常這兒吃了大虧,便不思戀戰,朝着楚尋春吼道:“到底還他媽要多久?!”

楚尋春難得地沒擺那假笑,怒聲道:“你急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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