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神何故惹塵埃

天神何故惹塵埃

長英細聽着他們的對話,心中的不安感愈發強烈。

他們要做什麽?十日清談會的那些宗師們到底都去了哪裏?楚尋春為何要扮成道士,幾次三番來援他?

他心中逐漸浮現出一個猜想。

蘼州。這是一段他缺失的記憶。

長英刀勢漸兇,逐漸有些亂了章法,邊點刺邊怒聲诘問。

“楚尋春,那年在蘼州,你到底讓我做了什麽!”

楚尋春嗤笑一聲:“你做了何事,怎地跑來問我?”

被兩人一鬼夾攻,他很快落了下風,白無常不能傷活人,手下留了幾分力,可這楚尋春簡直像條泥鳅!每每一受無常鎖的束縛,總能被他鑽空子滑了去。

白無常皺了皺眉,說道:“你死後該是個水莽鬼。”

楚尋春口下不饒人:“是不是鬼,哪裏要麻煩你指教了。”

無常鎖鞭子一般地抽過來,在楚尋春臉上留下不少血痕,他點地急退,三人就追撲過去,其中長英的橫刀刀勢最前,撕風而來,就在幾乎要刺穿楚尋春的眼睛時,楚尋春卻不躲了,倏地停了腳步,刀尖“噗嗤”一聲插了進去。

他悶哼一聲,死死捂住那只瞎眼,鮮血從指縫裏滲了出來,一張口竟沒叫痛,而是嘶吼了一聲。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嗎!”

接着,他又挂上了那副獰笑,眼裏的鮮血愈滲愈猛,染紅了整條手臂。

長英又驚又怒地看着他,握着刀柄的手死死不放,一旁的白無常見楚尋春再無還手之力,便收了無常鏈回去,秦策也停下了攻勢,一人一鬼看着他二人的對峙,默契地不再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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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去中極宮,去見見他!”

楚尋春幾乎是嘶吼了一句,方才還在與黑無常纏鬥的秦決瞬間飛身而來,不及幾人攔住,扛起了楚尋春就往殿外而去,長英沒有停頓須臾,直接追奔過去,可待到趕至殿外時,除了地上幾滴殷紅的血跡,二人身影全無。

秦策也跟了上來,見狀頓時摔劍罵道:“跑得比他媽鬼還快!”

長英沒再動怒,而是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沉聲說道:“剛剛那刀幾乎捅穿了他的腦袋,活不了。”

“若是他偏想死呢?”白無常蹲下身子,伸手沾了地上的血跡,嗅了嗅,“這血不像是人血。”

“不是人血?”

長英的神色頓時一凜。

方才那刀往楚尋春眼裏去的時候,他就依稀覺得不對,憑他先前幾次和白無常的過招來看,這種程度的進攻并不難躲過,再不濟也應當可以擡掌卸勁,為什麽反而直接吃了這一招?

可聽白無常這一番話,他似乎明白過來了。

長了人的肉身,卻流了鬼的血。

“他想把自己也做成偶人……”長英沉吟了一句,“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不惜自獻一目?

為什麽要舍棄自己的魂靈和肉身,供奉給一個惡鬼?

他到底要做什麽?

這其中太多未解了,長英的心緒變得極其紛亂,不自覺地來回踱着步子。

眼下時值夜幕,周圍的陰氣愈發濃厚,已經有不少小鬼醒了過來,但與尋常不同的是,它們似乎有很強的攻擊性,若不是黑白無常坐守在長英和秦策二人身邊,恐怕此刻就要撲殺上來了。

秦策看出了長英的焦慮,勸慰道:“既然他要你去中極宮,我們和你一同去,我爹他們說不定也在那處。”

的确,眼下唯一的信息就只有楚尋春口中的“中極宮”,十日清談出席者盡數消失,偶人和飛頭蠻又頻頻出現,如今只有主動涉險,才能離真相更近。

長英正欲應聲,卻聽一陣天雷震動,穹頂一道疾電轟然劈到神殿外部,在地上憑空燃起了三道邪火,把幾人圈到了中心,那火舌迫近十分,幾乎就要燎到衣角上來。

誰作的法?竟能引動天象……

“秦……”

長英退避幾步,剛喊出聲,這才發現周遭的人全部沒了身影,腳下的地動逐漸強烈,他靴底拈開一片灰塵,浮現出了黑色的符紋。

“神魂颠倒!”

他上套了!

估摸着從出殿那時開始,他就已經踏入了神魂颠倒的陣法中,這是人間獨創的陣法,就地畫符,輔之毒物,就可以讓人陷入亦真亦假的癡想中。

黑白無常不可能中此伎倆,秦策恐怕和他一個境地,眼下需要找到陣眼方能破局。

毒物侵襲的速度很快,只覺一陣眩暈襲來,長英立刻收了刀原地盤坐下來,阖上了雙目。

破局,一要破陣,二要護身。他不能受毒物的侵擾,否則即便找出了陣眼也無法辨認是真是假。

三道邪火灼得兇狠,他出了些薄汗,也不擡手去抹,凝神調息,不多時分,方才的那份燥熱就平息了下來。

由于目不能視物,他便陷入了一片無邊黑暗之中,神識也逐漸開始脫離現實。

他站起了身。

“遲遲。”

黑暗中傳出了一個女聲。

“就叫遲遲。”

那聲音把黑暗滌蕩開來了,他竟然能看見一個人從底下爬了出來,并且逐漸直起了身子,看那形體,應當是位女子。

這是幻境,還是記憶?

長英仍是不動,調整着氣息。

“遲遲,你來了。”

女子輕柔的聲音傳入耳中,她回過身來看向長英。

“我是阿娘。”

長英愣了半晌,才遲疑地重複了一聲:“阿娘?”

女子見長英回聲,頓時流露出慈愛的神情,張開了懷抱,柔聲道:“遲遲,回到阿娘這裏來。”

長英往前邁了一步,那女子就又重複了一遍。

“遲遲,回到阿娘這裏來。”

“遲遲,回到……”

一串血珠随着橫刀的挑勢飛濺了出來,那女子的表情僵住了一瞬,下一秒,臉被劃了對開。

“誰他媽信你。”

女子胡亂摸着自己的臉,把血痕抹得七零八落,随後難以置信地看着滿手的猩紅。

“遲遲……遲遲!”

她猝然開始尖嘯起來,一張面孔再沒有了人樣,直接從人皮裏竄出一團肉球滾到了長英面前,接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了五官和手腳,一對眼睛像是還沒适應新的眼眶一般,毫無規律地轉動着。

“惡心的東西。”

那顯然是只剛長出來的飛頭蠻,型體滾圓,如嬰孩大小,口裏不停地發出着呢喃聲。

“惡……西”

像是在模仿他方才那句話。

長英的刀可沒工夫沒等它學會人語,當即就斬了下去,誰成想這飛頭蠻竟是靈活得很,“咕嚕”一聲就滾到一邊去,那對憑空生在頭顱上的手足不停地揮動着。

“給我去死……”看着它掙紮的模樣,長英的恨意更甚,連眼睛都有些發紅,斬擊幾乎用了十分的力氣,“給我去死!”

他一刀刀斬下去,可這飛頭蠻卻靈巧得很,每一刀都恰好擦過他的皮肉。

“惡心……惡心的東西!”

他紮得愈發狠戾,幾乎不講求任何的刀法,純靠一股蠻力和強烈的憎惡在下刀。

終于,飛頭蠻抵不過他的刀勢,在滾了好幾個來回後,長英的橫刀徑直從它的口中刺了下去,将它死死釘在了地面。

它不再滾動了,逸出了些細碎的音節。

“英……”

在說什麽……

長英雙手緊抓着刀柄,往更深處刺進去。

“英……”

在說什麽……

他幾乎要被滿腔的殺意吞沒了,不知不覺氣息早已亂了分寸,長英急喘着伏下身,吃力地想聽清它口中吐出的話。

“長英……”

眼前的黑暗被徹底撕開,烈火重新灼到了他的身上。

長英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聽清了,也看清了。

那只飛頭蠻不見了,手中的橫刀深深沒入了地上的人口中,從那裏不斷噴湧着鮮血,幾乎已經漫到了他的腳下。

他的身體不停往上抽搐着,只能靠喉嚨發出模糊不清的字詞。

是秦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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