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神何苦惹塵埃

天神何苦惹塵埃

乘霧席蛇而坐,仰頭看着長英,一副從容的模樣。

“底下這群小蟲子一時半會兒爬不上來,咱們就先聊聊天,如何呀?”

長英脖上的赤練蛇立着身子,随時都能啃上皮膚,他只能僵着脖子側目而視,冷語道:“我和畜生沒什麽好聊的。”

可乘霧還是不管不顧地說:“你那倆地府朋友,已經回去了。”

黑白無常,已經回地府了。

長英追問道:“秦策呢?”

“別急嘛,等會兒就讓你見,”乘霧撐着手,仰頭過去,懶聲說道,“不過它們這倆無常當得恐怕不太好,抓了回去,該要卸任了。”

地府從未有卸任鬼差這一說法,長英顯然不信他的話,冷哼一聲。

乘霧作出一副驚詫狀:“哎呀,你不知道嗎?這鬼差當的不好,自然是要卸任的,而且它們在地府待了太久,一般跟陽氣合不大來。”

長英瞪着乘霧:“你是何意?”

“合不了陽氣,那就是活不了,地府也沒它們的位置,那只能……”乘霧擡起一只手,握緊了拳升高,随後突然張開,“啪,形神俱滅。”

長英感覺赤練蛇纏得更緊了,氣息有些局促起來,只能把脖頸仰得更高。

乘霧忽地一躍而起,負着手開始繞着他緩步而走,每走一步,腳下的青皮蛇就會留下一串印子。

“你不覺得奇怪嗎?既然每個魂都能六道往生,畜生也好,活人也罷,這世界的活物總是越來越多的。”

“天底下這麽多人死,這麽多人活,每個人都能六道輪回?沒有這麽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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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段日子給地府送了不少陽間鬼回去吧?”乘霧忽地停了腳步,譏諷般朝長英笑了笑,“可惜,可惜了。”

“你什麽意思!”

“可惜啊,你若是沒送它們回去,沒準在陽間還能有些快活日子。”乘霧笑得愈發張狂,不禁拊掌起來,“閻王爺,哈哈哈哈哈哈!閻王小兒這張嘴真是厲害啊!”

長英的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金銀橋知道吧,那兒待了個小姑娘,叫孟婆。”

“那孟婆湯呀,說是……說是能忘斷前塵是是非非,哈哈哈哈!”乘霧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忘了是非,忘了好啊,這樣它們就不知道跨過那座橋,等着它們是什麽了!”

他說的話有幾分可信?

倘若全是真的,那麽送去地府的鬼很可能……

他又猝然收起了笑顏,目光驟冷下去,盯着長英看了良久後,他才慢慢吐出了幾個字。

“你說人死了成鬼,那鬼死了呢?”

随着這句話,赤練蛇愈纏愈緊,長英只能小口小口地送氣,卻還是吃力地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你給我……滾……”

乘霧見狀,又是揮了揮手,随口說道:“過來吧。”

宮門瞬間破開,從門口湧入了一條巨蟒,方才在殿外撞擊牆壁的正是它,青皮巨蟒貼地游動過來,那身軀幾乎望不到頭,借着餘光,長英只能依稀看到它頭部畫了一道陣法。

巨蟒停在了乘霧腳下,他伸手探進口中,抓住了蟒蛇的上颚,往上一擡,只見裏面赫然躺着一個人,渾身都沾滿了蛇的唾液,正是秦策。

他緊閉雙目,面色緊張,似是受魇,應當還是出于神魂颠倒陣中。

“咱們來講第二個故事吧,”乘霧倚着巨蟒,指了指裏面的秦策,神色輕松地看着長英,“關于他。”

脖頸上的赤練蛇稍稍松開,空氣重新進入了長英口中,他的臉已經因窒息而變得通紅。

“他哥哥是個病秧子,你知道吧?”

“這病秧子呢,不是生來就病的,他哥病得快要死了,都得怪這小畜生。”

乘霧一腳把秦策從巨蟒口中踹了出來,他面上神色這才逐漸松弛下來,卻是依然沒醒。

“他們家這代是雙生子,他打娘胎裏就吸走了他哥的氣運,”乘霧說着,話鋒突然一轉,“話——是這麽說的,其實呢?這娘胎裏的孩子統共就一個魂,怎麽能養出兩個身體呢?這魂只好分出來一縷,給了他的好哥哥,瞧瞧,還是個熱心腸的小畜生啊。”

“秦家的好哥哥活到八歲就活不下去了,秦老爹就找來個高人,說是能治。”

乘霧信步走過來,湊到長英耳邊,低聲道:“猜猜治法是什麽?”

長英的手悄無聲息地覆上了身後的橫刀,卻被乘霧按下,他聲音放得更低,卻給人鑽骨的寒意。

“他把我的魂放進了秦決這殼子裏,然後……我就吃了它。”

長英瞳孔驟然一縮。

這就是真相。

秦決的魂魄,早在數年前,就已經被吃了。

“這就吓到了?”乘霧拿手輕撫了赤練蛇的腦袋,笑道,“還有更搞笑的呢,這秦老爹以為自己真找到了神醫,答應一輩子給他做牛做馬,猜猜這老東西都幹了什麽?”

乘霧的聲音像淬了毒一般,聽得長英頭皮發麻,他咬着牙問道:“做了什麽。”

“徐延年,認識吧?”

同在一宮,秦廣白的聲音也在幽深的洞窟裏回蕩着,慢慢道出了真相。

“他不收我錢,只讓我去做一件事,去沽津找一個人,叫徐延年。”

聽到“徐延年”三個字,楚問倏地摒住了呼吸,一旁的于廉神色也變了變。

這是他去往沽津辦的第一件案子,其中冤情無數,枝蔓橫生,他最是了解,長英曾告訴過他,這樁案子憑借徐關陽一人根本不可能完成,有人在幫他。

幫他害死了整整兩族的人。

“那秦宗師,去找了嗎?”

這話已經是明知故問。

秦廣白點了點頭。

“秦宗師可曾告訴他……”楚問深吸一口氣,盡量平穩着自己的聲音,“在神護能盤給他幾間鋪子,只要……只要他去祝氏錢莊,借一筆賒貸。”

秦廣白沒有說話,可這份死寂已經給出了答案。

那麽一切都說得通了。

什麽徐延年、徐關陽,什麽沈無心、沈有眉,不過是他們世家棋盤上的幾枚棄子。

徐延年視財如命,就以商機誘之,徐關陽矜名妒能,就以聲名誘之。

沈無心質讷寡言,就讓他人盡欺之,家破人亡,沈有眉重情重孝,就讓他受喪父之悲,恨海難填!

這手段用得實在精妙,竟把秦家摘得一幹二淨,徐沈兩家不論是哪方理虧,都會落得一句……

咎由自取。

“所以,沽津案的前前後後,死的每一個人,你全都知道。”

秦廣白看着楚問,他年事已高,如今看上去竟像是犯了錯的孩童一般不知所措,他的手還緊緊攥着于廉,不知是怕他與楚問對峙起來,還是想尋求一些慰藉。

“好啊,原來這就是高高在上的宗師!”楚問聽完這荒唐的真相,氣得胸口起伏,可到最後竟是勾起嘴角笑了出來,“為了救你一個兒子,這些人的性命都成了你的藥引子。”

“楚問!”于廉終于忍無可忍,怒斥道,“人不是宗師殺的。”

“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人不是他殺的?你告訴我,他除了沒動刀子,哪條人命和他沒關系?”

“沈家人,是徐關陽殺的。徐關陽,是自戕在獄中。”于廉一字一頓地說道,正欲起身,卻被秦廣白制住了動作。

他沒有反駁一句話。

“徐家固然利欲熏心,可沈有眉呢?”

楚問冷笑一聲,他此刻哪裏還有平日清雅自持的模樣,全然不顧及自己的失态,扯過于廉的衣襟,和他寒目相對。

“你不是與他自幼相識,曾說要問道天下,共行江湖嗎?”

“他死後,你怎麽逃不出沽津這狗籠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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