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六合內死生有命

六合內死生有命

化易幼年時為長英講學,總愛說“貪嗔癡”“戒定慧”,長英鮮少聽進去過,後來或說六道,或說衆生,他也不過了解一二。

直到今日,長英才發現這些全都是放屁。

一只地府的鬼,跑到人間來裝佛祖,這太可笑了。

那把橫刀就插在化易的胸口,仿佛刺入了一節枯木之中,滴血未滲,長英松了手,就見橫刀中濃霧大起,化易身上的皮膚竟是層層剝落,露出裏面焦黑的身軀來,懷素和秦策都被這一幕吓得僵立在原地。

懷素呢喃道:“師父……”

可他不敢上前去,長英周遭的冰雪都被震蕩開來,露出腳底下光禿的地皮。

長英卻是不以為然,目光緊盯着化易的眼睛,沉聲說道:“你不讓我下山,我的見聞都只能從書卷中讀來,偶有一次讀到一卷《百鬼》,上邊的東西甚是新奇,原本以為這是凡間的空想,誰成想有朝一日我也能親臨地府,見到書上這些鬼差的真章。”

“這書從何來,你說是山下書肆所得,可我南下沽津數月,哪裏見過有一卷書叫做《百鬼》,哪見過有一個人曉得這地下住着數百鬼差。”

這是他的手筆,他的好師父在地府當這閻王數年的親眼所見。

化易的身軀被剝落幹淨,這已經不大像是人的軀殼了,除了一雙眼睛外,渾身都是焦黑的,他依然撚動着手中的念珠,像是在等長英繼續說話。

長英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喜歡念叨蒼生和六合,卻對我娘的生死棄之不顧,不就是因為她救濟了楚尋春麽?你覺得她做錯了事,該為長澤的數萬生靈贖罪。”

“可你又默許了姜峰月血洗蘼州,為什麽?”

化易沒有答話,長英就自然而然地替他道出了原因:“很簡單,長澤逝去之人的魂靈再無轉圜,收歸地府,你作為閻王,沒有辦法處理這陡然增長的數萬魂魄,地府的運轉早就日薄西山,積重難返了。”

“所以你想到了一個辦法,正如乘霧所告訴我的那般,效法人類易子而食,讓鬼吃鬼。你讓鬼差去陽間辦事,拿了陽間的鬼回去,再由你這個閻王暗度陳倉,可如此一來,便平白多出了許多怨氣強悍的鬼。”

秦策這下也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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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些厲鬼的存在,閻王需要一個理由,需要一個替死鬼來瞞天過海。

這個替死鬼,就是姜峰月。

“逐鹿天下,凡間如果看到了姜峰月的野心,那麽他就成了豺狐,人盡誅之。”

化易手中的珠串“啪”地一聲斷裂開來,念珠順着絲線滾落在地,發出脆響。

“大雪封山,逃出生天,我從生到死都在你的股掌之間,”

長英握住了橫刀,一股陰毒的滞氣順着虎口攀襲上來,他喉口一腥,咳出一口血來。閻王的陰氣是不可能靠這把橫刀吸食殆盡的,它如今已是搖搖欲墜,開始反噬其主了。

“我從前心生怨怼,恨你剝離我的魂魄,恨你身為人師卻手刃弟子,如今我才發現,這竟然是你唯一動的恻隐之心。”

前世他入局太深,生反而是死門,死,才是生門,化易抽離他的魂魄,又予他活人的身份,是歸他自由。

秦策擡手把懷素攔到身後,這危局來得比想象中要快上許多,眼下長英的師父已然不可能出手相援,那就必須在此絕去後患,他捏緊了無常珠,冷汗涔涔。

懷素捏緊了秦策的衣袍,面色憂愁地輕喚了一聲:“遲哥哥。”

“楚尋春臨死前問過我一個問題,他說這刀叫什麽名字。”

長英緩緩地翻腕轉刀,抹開嘴角的血跡,笑意燦然。

“我從前不給刀劍起名,第一把劍是你贈我的,你說劍是百兵君子,理應有姓名,我便叫它漱冰。如今這刀也是你贈我的,我也起個名。”

“就叫破閻,好聽麽?”

此語罷,長英手中的橫刀猝然開始顫抖不止,他面色凜然,口中寒氣一吐,刀身瞬間凝上一層霜雪,漱冰已經被楚尋春融入刀鐵之中,長英強行催動了寒英濯雪的劍意,周遭的自然之氣彙聚于刀劍,迸發出一陣疾風。

化易輕嘆一口氣,他焦黑的身軀如風吹雪散,化作一團霧懸浮在了空中,随後就像尖刀一般,憑空撕裂出一道口子,那口子齊人之高,張在半空,須臾之後,一只蒼白的手搭上了縫隙的邊沿,從那道漆黑的裂口中緩緩走出一人,身着玄衣,頭戴冕旒,面無血色,他比秦策還要高上一些,一雙眸子裏了無顏色,漠然看着長英。

長英揶揄道:“王爺,年紀大了就別玩這種偶戲了。”

秦策覺得胸口一灼,從懷裏拿了陰陽令出來,這腰牌上的人面終于再度活了起來,從那頭傳來詭異的尖嘯聲,還有類似皮肉被燒灼的“滋滋”聲。

“長英!不要回地府!”

“英芽兒!”

從那頭傳來數個聲音,長英似乎并未聽到,沒有往這邊看來,秦策趕緊對陰陽令說道:“你們是長英的鬼朋友?”

那頭一聲怒喝:“你是誰!你為什麽拿着陰陽令?!”

秦策耳朵一疼,趕緊回答道:“我是長英的……呃……兄弟,這腰牌是他給我的。”

“你們趕緊來幫忙吧,好像有個穿得像什麽皇帝的人從地府鑽出來了,長英快和他打起來了,這人太不要命了,快來點鬼!”

“英芽兒不能死!”緊接着是一個女聲傳來,“地獄的熱銅很快就會燒光地府所有的鬼,他不能死,死了也不要來地府!”

秦策心下頓時一沉。

現在連“死”這條路都被堵上了。

“我原以為活得越久,人就越通透,”長英看了一眼秦策,似乎猜到了地府的狀況,“你想出來的法子,就是讓人間和地府重歸鴻蒙,這一點,你欺騙了姜峰月。”

閻王的聲音如他相貌一般陰冷沉重,他身後地府的裂口緩緩合攏了起來。

“長英,你生得聰明。”

他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長英竟是分辨不出這是揶揄還是嘉許。

“只是日暮途窮,別無他法了。”

說完這句,他身周遽然升騰起一陣燥熱,太虛山的積雪肉眼可見地化了下去,随之成為大水漫卷而下,山下隐隐有雷聲震動,又像是數萬的馬蹄疾馳聲。

擡頭一看,一只渾身灼火的玄鳥正懸停上空,它的雙翅每振動一下,就掀起一股熱浪,在這極寒的蒼州,長英竟很快就出了身熱汗。

“朱雀?”長英難以置信地看着那遮天蔽日的玄鳥,熱浪幾乎扭曲了視線,從那玄鳥的背上似乎落下了三個人影。

“哥!”

秦策比長英看清得更早,率先喊了出來,他手中的陰陽令還在不斷地顫動,發出着聲音。

“愁白頭你要做什麽!”

“怕個屁,他閻王都跑去人間了,我們為什麽不行,大不了一起死,反正都死過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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