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笑臉塗裝
笑臉塗裝
洗完澡的席陵充滿了幸福感。
現在是晚間11點,距離嶄新的一天只有不到一個小時。
席陵以為,淩晨是一天中最浪漫的時刻,這會兒萬物靜寂,緊閉的窗簾上透着深藍的光,夜色從那裏爬進來,奔赴孤獨者的約會。
卧室裏沒有開燈,席陵裹着毯子蜷縮在床鋪上,微亮的電腦屏照着他的眼睛。
他在公共服務網站上尋找海沙大廈的聯系方式,然而上百個電話號碼攪得他眼前發暈,遲遲找不到他需要的那一個。
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想過跟特別警察打什麽交道。席陵在一堆數字中頭暈眼花,暗暗地想,他得想個方便聯絡陸斯銘的法子。
席陵揉了揉酸脹的眼睛,踩着拖鞋走到書桌前,把筆記本電腦放回原位。桌子上擺着半盒檸檬冰淇淋,已經融化了一半。
席陵用勺子舀起一顆冰淇淋球,餘光發現門邊站着個人。
他不愛關房間門,一是覺得沒什麽遮掩的,二是每當單獨密閉在一個小盒子裏,他就會覺得壓抑到喘不過氣。
這跟他的成長經歷有關。在他剛來Relived的時候,因為性格倔強,總是不聽話,還試圖逃跑,吃了很多苦頭。
席陵看着抱着手臂的阿列克謝:“你在那多久了?吓我一跳。”
阿列克謝偏了偏頭,靠在門框上盯着席陵。即使他才成年,身高也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就是在Alpha中間也顯得過于出格了。
阿列克謝必須低下頭,才能避免碰到頂上的門框。
“我過來很久了,是你自己沒發現,你太不敏銳了。”
席陵嘁了一聲。
剛過完生日就這麽嚣張了?對前輩一點尊重都沒有。
臭小鬼。
席陵走到門邊,第一眼看見阿列克謝圍在脖子上的圍巾。這是一條純亞麻色的織布圍巾,大約一個手掌寬,把他的臉遮得嚴嚴實實。席陵有時候挺不懂阿列克謝這個人,大夏天的捂着脖子,也不嫌熱得慌。
其實席陵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不久前阿列克謝過十八歲生日,席陵千挑萬選,送了一條紅色的羊絨圍巾。
這件禮物價值不菲,花了席陵三個月工資。可是阿列克謝只在生日當天戴過一次,後面再也沒拿出來了。
席陵有點傷心的,他感覺阿列克謝似乎不太喜歡。
連莫謙都吐槽,哪有大夏天送人圍巾的。
席陵冤枉得很,他是想着冬天戴的啊。
冬天的冬原,四下裏見不着太陽光,和一座大冰庫沒差別。
“你在找什麽?”阿列克謝問。
席陵:“電話號碼。”
“誰的?”
“海沙大廈啊。”
“找海沙大廈幹嘛?”
席陵頭疼地擰了擰眉毛,把冰淇淋勺子塞到阿列克謝嘴邊,年輕的Alpha愣了一下,張嘴吃掉了。
“你查戶口的嗎?”席陵說。
阿列克謝舔掉嘴角的奶油:“又去找你那個學長是吧?”
席陵怔住。
阿列克謝說的是陸斯銘。
“席陵,離他遠點,”阿列克謝說,“他們跟我們不一樣。”
席陵沉默了一下,乖巧地點點頭:“我知道啊,我又不傻。”
“我看你最近有點。”
席陵深吸一口氣,實在忍不了了,沖到說風涼話的Alpha跟前,踮腳抓他的頭發。
高大的阿列克謝任由他粗暴擺弄,漸漸地,兩只冰藍眼睛泛出水光。
“你煩死了,”席陵說,“走開,我今天讨厭你。”
阿列克謝不為所動地走進卧室,拿走了席陵的冰淇淋。
席陵:“你不會自己去冰箱拿嗎?為什麽要搶我的!”
頂着鳥窩頭的阿列克謝只留給他一個背影:“懶。”
這個死小子越來越不像話了。
換在以前,阿列克謝是個絕對的自閉少年,很多時候席陵都怕跟他單獨相處,他身上有種嚴冬的凜冽。
但是現在,呵呵,男大十八變,曾經的冰雪少年連講一句話都皮得不行。
之前席陵送他圍巾的時候,還傷心地問過一次:“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啊?”
阿列克謝:“不是。”
席陵:“那你為什麽不戴我送的?”
“你不是說大夏天戴圍巾很奇怪?”
“可是你就戴着一條啊!”
戴別的不戴他的,那就是不喜歡咯。
阿列克謝想了半天,想出一個既詩意,又奇葩的答案:“因為我是雪人。”
“……”
“盡管雪人向往陽光,卻不能離它太近,否則就會融化。”
席陵聽得風中淩亂。
呵呵,omega們,聽聽男人為了圓謊,能編出什麽樣的鬼話。
他直接說不喜歡,席陵也不會生氣的,席陵會馬上拉他出去大吃一頓。
席陵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牆上的鐘剛好報時,午夜十二點整。
他覺得有點困了,打算洗洗上床,一擡頭冷不防對上一雙泛光的冰藍眼珠。
席陵捂着領口:“你不是走了嗎!”
阿列克謝:“我又回來了。”
席陵不太想和青春期Alpha争論,扯不完的。于是幹脆了當地問:“這麽晚了,還想幹嘛?”
地板上一陣啪嗒啪嗒的細微聲響,小狗跑到兩人腳下。
阿列克謝靠近席陵的臉,問:“你今天真的不理我嗎?”
席陵:“對啊。”
“就因為搶了你的冰淇淋?”
席陵揉了揉眼睛,困得不行:“你話好多啊!”
煩人精。
阿列克謝:“莫謙和你一塊出發嗎?”
席陵愣了愣,明白他是說“旅游”。
出于和莫謙相同的考慮,席陵沒打算告訴阿列克謝有人來威脅過他的事。
“不會,我就一個人去散散心。”席陵說。
阿列克謝彎唇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又要在旅途中‘喜歡’上某個人了。”
席陵:“……”
上次他們一塊去第三區度假,席陵在當紅搖滾歌手的演唱會上玩嗨了,回來心心念念了好久。
不過一周後,席陵的“喜歡”來得快也去得快,他也就淡了,連阿列克謝好不容易給他搞來的親筆簽名CD,也鎖在書櫃裏看也不看。
阿列克謝拍了拍他的肩膀:“玩得開心點,席陵,至少出門旅游比招惹警察安全多了。”
席陵氣鼓鼓地瞪着他。
他怎麽對陸斯銘有那麽大意見?
“我得提醒你別忘了重要的事,”阿列克謝補充道,“哥哥的忌日。”
席陵的神情倏然凝滞,一些混亂的、不堪的記憶不斷在腦海中閃回。
哥哥、哥哥……
哥哥。
一張曾經無比熟悉的臉,現在斑駁得幾乎想不起來。
小狗在兩人腳下清脆地叫了兩聲。阿列克謝看了看席陵失神的臉,蹲下身摸摸小狗的腦袋,冰藍的眼瞳毫無感情地盯着它。
太吵了,撒歡的小家夥。
為什麽老是喜歡這種讓人困擾的事情?
你怎麽就不能,喜歡點別的?
牆上的挂鐘走過十二點,卧室裏響起一陣信息提示音。
席陵和阿列克謝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有“任務”來了。
淩晨2:00,諾蘭頓中央區,執行長官邸。
陳晖被一陣呼叫吵醒,親了口枕邊不滿的女郎,認命地爬起床。
他揉着睡眼,到陽臺上接起電話。這個時間點,不用猜都知道是誰。
“你好,工作狂,”陳晖說,“下次我給你介紹幾個漂亮小o,有人纏着你的話,總不會在淩晨兩點來打攪我的好事了。”
“時間十分緊迫,你理解一下。”電話另一端的陸斯銘說,“我看完了前任督察長留下的文件。”
陳晖立馬驚醒了:“什麽!?”
他是真的工作狂啊。
陳晖記得那些文件,裝了好幾個硬盤來着。
雖然一起讀書的時候,陸斯銘的學霸作風就聲名遠揚了,可是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沖擊,陳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得很。
“你看完了……?”
給他看,得看個一年半載,還是不休息不摸魚那種。
“簡單浏覽,”陸斯銘的嗓音甚至沒有一點疲憊,“有用的信息太少了。”
陳晖:“嘶,沒有卧底嗎?”
陸斯銘保持了沉默。
不能說沒有。
暫無證明的事,一切皆有可能。
在前任督察長的文件裏,的确沒提到卧底的事,他似乎集中力量在調查Relived背後真正的主人:“國王”。
一開始陸斯銘覺得,這個國王,可能是指傑德·知更鳥,或者是,知更鳥僞造的一個無所不知的靠山。道理很簡單,用來震懾下面的成員,以及混淆特別警察追查的方向。
現在,照前任督察長的想法來看,地下“國王”是個真實存在的人。Relived的所有活動都是他在幕後做決定,傑德·知更鳥只是個執行者。
國王太神秘了。多達幾T的文件中,關于他的信息少之又少,全都是二手資料。
甚至提到了民間傳說。
據說,他之所以叫國王,源于一個彩衣吹笛手的故事。
一位身着彩衣的吹笛手,能夠奏出迷惑人心的樂曲,他走過城鎮和村落,每個夜晚在路口吹笛。被笛聲迷惑的少年少女們在睡夢中來到他身邊,在彩衣吹笛手的引領下,走向漆黑的山洞,從此消失不見。
這些年紀不大的孩子們,被笛聲訓練成一支軍隊,吹笛手指向哪裏,他們就無所畏懼地殺向哪裏,幫助他攻城略地。
慢慢地,吹笛手成為了國王,少年少女們依舊是他最兇殘的傀儡。
陳晖:“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你居然信這個。”
陸斯銘閉了閉眼,看向辦公室一片漆黑的窗戶。
凡所存在,皆有價值。
他們這一行,最重要的是不放過分毫蛛絲馬跡,哪怕是最荒謬的。
更何況,許多荒謬的故事,恰恰在某種程度上印證了現實。
“我想,”陸斯銘回憶起席陵年輕的臉,“我得從‘孩子’開始查。”
這是樁毫無頭緒的案子,不用猜也知道當中牽扯了很多很多。陸斯銘完全可以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把諾蘭頓爛透了的根完全鏟除掉。
可是,他是手握權力,能夠輕易斷定生死的人。
正是因為有這樣強大的力量,同時卻又克制地執行,才是人和畜生最大的差別。
強者無需鮮血證明。
那些耀武揚威的黑色組織,在陸斯銘眼裏和低劣的畜生沒有差別。他們能活多久,并非取決于自己是多麽強大。
而在于,陸斯銘想不想收拾他們。
陳晖:“你是真會給自己找事幹啊……就不怕早衰嗎?”
“精力旺盛的種.馬有什麽資格說我。”陸斯銘淡淡表示。
“喂你……!!”
陳晖覺得陸斯銘特別奇怪,他從大學時代桃花就沒斷過,據說當初在家裏也經常收到情書。
但是他好像……有那個貞節牌坊要守似的。
陳晖不止一次猜,他是不是不行?後來和陸斯銘待久了才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沒戀愛沒結婚,就已經活得像喪偶了的。
第三區的執行長是他倆的老前輩,也是兩人當年就讀的諾蘭頓帝國大學名譽教授,聽說陸斯銘調到第七區來了,偷偷給陳晖打了好幾個電話。
他家有個特別優質的omega,長相優秀學歷完美。
陳晖不好拂了前輩的意,背地裏卻忍不住吐槽:你們這些omega看上陸斯銘,就等着受罪吧,花瓶中看不中用啊。
他雖然一看就不會出軌,但是也不會愛上他們啊。和他在一塊注定守活寡。
陳晖清了清嗓子:“督察長,過幾天一塊吃個飯呗。”
陸斯銘:“我要查案。”
“不差那點時間,”陳晖趕緊定下,“就這麽說定了,到時候我叫你。”
陸斯銘沉默了一下,平靜地警告:“你最好別給我惹麻煩。”
“怎麽會呢……呵呵,我們是同學嘛。”
陸斯銘挂斷了電話,掃了一眼桌上的空咖啡杯。
工作是幹完了,但是還剩大半夜,他完全睡不着了。
靜下心來,一股熟悉的異樣感重新爬上心頭。這種感覺很奇妙,好像心裏裝着什麽事情,但是他又無法說清楚到底是什麽事情。
這種“不清晰”,讓他極為煩躁。他向來是個目标明确,幹脆利落的人。
目标明确。
他想起在美侖酒店,席陵挾持江語哲時,看向他的眼睛。
……他帶着狡黠笑容的嘴角,他故意點火的手指。
很煩。
從他腦子裏出去。
陸斯銘恢複了面無表情,蒼白的手指緩慢攪動着咖啡勺。勺子碰撞杯壁,發出風鈴般的聲響。
“長官,”內務官崔斯塔敲響了房門,“特別警察部傳來消息,有人用轟炸機塞爆了他們的收件箱。”
陸斯銘的眉間抽了抽:“這種事情也要告訴我。”
他帶的是一幫幼兒園嗎?
崔斯塔呵呵笑了兩聲:“我本來也是這麽告訴他們的,可是那些郵件,每一封都說很想見您呢。”
陸斯銘想,他什麽時候變成誰都能見的了?轟炸別人收件箱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啊。
崔斯塔把一封打印好的郵件放到書桌上,嘆了口氣:“為了交差,我還是給您看看吧。我打算去睡覺了,長官也早點休息。”
陸斯銘:“……”
崔斯塔回頭笑了笑,說:“我覺得吧,膽敢轟炸警察郵箱的,大概率是個壞家夥。您看過之後,我就可以把它扔進碎紙機了。”
崔斯塔又把郵件拿起來,陸斯銘看到右下角一個熟悉的符號,本來一片冷酷的臉突然驚訝了一瞬間。
他擋住崔斯塔的手:“等等。”
那是一個天真又蹩腳的笑臉,只不過重新做了加工,一只眼睛變成了wink,但還是能一眼看出,來自同一個人。
陸斯銘似乎都聽見了他的聲音:“嗨,督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