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謝謝你的衣服

謝謝你的衣服

席陵的性格當中,有一種清澈的……單純。

在工作方面,他是位讓敵人頭疼的特工,但在生活方面,他老是避免不了掉進他人的陷阱。

比如,明明是出門簡單購物,卻無法拒絕嘴甜的推銷員,最後打包買下一大堆根本用不到的東西,讓本就不富裕的錢包雪上加霜。

不太忍心看着景區發傳單的小孩們長時間站在毒辣的太陽底下,導致被塞爆了雙手,丢了行李。

向陸斯銘獻上青雀大禮包的位置,結果沒防到陸斯銘摸到自己頭上。

席陵遲鈍地意識到,他和陸斯銘玩得太沉浸,一時間竟然忘了,他們還是敵人的身份。

不過,問題不大。

頂級特工撿起狀态只是一秒鐘的事情。

席陵換下手.槍,從腰間摸出一把泰.瑟.槍。

這是一種相對安全的武器,裏面并不裝配實彈,每一次發射會産生高壓電流,足夠一瞬間制服敵人,但又不至于要了對方的命。

缺點是,效果随緣,不适合應對多名敵方單位,以及每次發射後很可能激起對方的怒火,導致其變身戰鬥力翻倍的狂戰士。

席陵覺得,就諾蘭頓特別警察部那水平,他只用一只手就能打,拿泰.瑟.槍跟他們玩玩也不是問題。

可是。

大量的無人機群突然造訪,看上去像極了一群烏鴉,遮蓋了東區上空,四處掃描的紅外光束仿佛惡魔的眼睛。

地對空向來不占優勢,它們很快發現了席陵,蜂擁着趕過來。

同一時間發現他的,還有青雀的人。

席陵只好雙手持.槍,一邊請青雀奔赴地獄盛宴,一邊對付試圖壓制他的無人機。

照無人機盤旋在他頭頂的距離,它們早就該釋放武器一擊必殺了,但是它們明顯也在跟席陵玩。

席陵有種被機械生物愚弄的憋屈感。

解決掉送外賣的青雀,他重新找了個藏身之所,氣喘籲籲地問陸斯銘:“你還在嗎?”

陸斯銘:“在。”

他的嗓音裏沒有感情變化,但就是奇妙地,讓席陵的心情好轉了一點。

席陵輕聲笑了笑:“督察長,你的人呢?用這些東西對付我,有點瞧不起人了吧?”

陸斯銘居然嘆了一口氣。這口氣相當微妙,讓人分不清是恨鐵不成鋼,還是委婉地反駁席陵的話。或者,兩者都有。

他跳開了話題,簡短地說:“你的衣服。”

席陵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裙擺:“怎麽了?”

陸斯銘:“天氣很冷。”

席陵剛想,你還怪貼心的。緊接着低頭在自己身上找了找,才發現腰際破了一條縫,應該是剛才和青雀打鬥造成的。

席陵的腰很瘦,是少年的那種纖細的體型,裸.露出的腰部皮膚卻包裹着一層緊實的肌肉,形狀美好,爆發力極強。

席陵随手遮了遮露出的肌膚,暧昧地笑:“謝謝提醒啦。現在是晚上,我想應該沒有人會看到。

“就算有誰看到了,我也會……毫不客氣地挖掉他的眼睛。

說完,席陵壞心思地補充:“不過,督察長你是例外哦。”

他不知道陸斯銘到底在哪裏看着他,幹脆轉向遠處不斷靠近的無人機群,甜甜地眨眼笑。

陸斯銘摘下耳機,擡手扶了扶額頭。

席陵的所作所為通過監控影像生動地展現在他面前,僅僅用了一秒鐘就烙印進腦海裏,像他那天晚上在美侖酒店的畫面一樣,再也揮之不去。

……他這套,

陸斯銘思索着合适的詞彙,緩緩擡起頭,冰藍的眼瞳卻刻意垂下,不去看面前的監控。

他這套勾引人的手段,究竟在哪學的?

傑德·知更鳥教他的嗎?

他身上沾着血,手裏握着危險的武器,看向別人的眼神卻那麽天真純潔。

明明是蓄意勾引,笑容卻那麽真誠。

像一朵開在淤泥裏,不谙世事的花。

一旁的崔斯塔嘆了口氣,委婉地表示:“看起來對方不好對付哦。”

陸斯銘盯着屏幕上對戰無人機的席陵:“嗯。”

他的确是個棘手的對手,即使不是物理層面的,也是精神層面的。

“您為什麽不下令開槍呢?”

席陵身上有種惹人憐憫的特質。陸斯銘無法準确說出這種特質的來源,可能是因為他身居弱小。

也有可能是他,纏繞着太多謎團。

一個只是想跟你“玩”的孩子,你怎麽舍得讓他倒在子彈下?

他的雙眼那麽真摯。

“您不忍心的話,”崔斯塔嘆了口氣,“他就要逃走了呢。”

無人機傳送回來的畫面顯示,席陵正在慢慢撤離冰港。

這是個抓他的好機會,一旦錯過,這條漏網的魚兒,不知又會游到哪裏。

“讓尤裏西卡的人過去吧。”陸斯銘淡淡說。

席陵望着天空中突然停滞的“蜂群”,心中陷入了疑惑。

無人機們似乎接到了命令,統一折返方向,瞬間消失在夜幕中。

搞什麽……

他看了看電話,那邊已經很久沒有聲音,席陵可以确定,陸斯銘沒在聽了。

他只好摁下了挂斷。

還有點不舍得呢。

畢竟出任務是這麽的無聊,好不容易讓他有個能找回“快樂”的對象。

遵循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席陵返回了酒吧所在的大街,他的車還停在那,青雀的人倒是一個沒見到。

猛然間,席陵瞪大了雙眼,像是意識到什麽。

掠食者在捕獵前總會假裝沒有看見獵物。

紅外光點瞄準了他的眉心。

最狡猾的狐貍還是會跳進精明獵人的陷阱。

席陵緩緩舉起雙手,看向來者。

這是一撥和特別警察部很不一樣的人,他們穿着防彈衣,統一着純黑色的作戰服,長相遮蓋在面罩下。

他們逼近的姿勢相當專業,而且做了分工,形成包圍圈,有狙擊手守在樓上,确保席陵跑不掉。

這幫人像夜霧一樣,悄無聲息地襲來。

席陵幹脆地表示:“我認輸。”

他瞥向狙擊手的方向,好家夥,居然挑了個有樹林遮擋的建築,能從高處瞄準席陵,席陵卻很難找到他的位置。

能隔着一片樹木狙他,也證明對方水準相當高。

席陵第一時間想的是,不知道海沙大廈的牢飯質量怎麽樣?

領頭的覆面人朝同伴一拐頭:“搜身。”

席陵盡可能顯得配合,把雙手舉得更高。

他看着面前人高馬大的戰鬥人員們,腦子裏又開始天馬行空:他們會不會嚴刑逼供?

席陵不禁抖了抖,他最怕疼了。

覆面人拿走了他的手.槍和匕首,公事公辦到不近人情的态度,很容易暴露出他們的上司是誰。

席陵糾結了一會兒,在看着他們即将搜到他的泰.瑟.槍時,做下了決定。

要不還是……拼搏一把?

泰.瑟.槍藏在大腿上,席陵不自然的動作吸引了覆面人的注意,對方冷聲冷氣地質問:“那是什麽?”

“槍,”席陵老實回答,“要我幫忙取出來嗎?”

覆面人擺手:“不用。”

真警惕。

席陵微不可見地笑了笑。

覆面人把手裏沉重的槍械交給同伴,上前搜索席陵最後一件武器。

席陵左右觀察,看準時機,一記手刃狠狠劈去。

對面樓房響起子彈經過消音的哨聲。

被席陵襲擊的覆面人反應極快,在挨了全力一擊後只悶哼了一下,出手制住席陵的左腕。

這個壓制的動作剛好方便了席陵借力,席陵咬緊牙關,拉扯着覆面人擋在身前,矮身躲過子彈。

挨了同伴一槍的覆面人力道一松,伸手去拔肩帶上的手.槍。

掙脫左腕的席陵比他更敏捷,握住覆面人的手.槍,朝背後射出幾發子彈,逼退兩個覆面人。

與此同時,狙擊手的第二顆彈藥也就位了,席陵側身避開彈道,舉起手.槍對準樹林。

“砰!”一陣玻璃的碎裂聲。

紅外光束劇烈震蕩,消失不見,他打中了。

剩下的人對他發起了毫不留情的圍攻,席陵被槍林彈雨逼退,不得已再度退進小巷子裏。

他後悔得要死,到底是吃錯了什麽藥才自作聰明地跑回酒吧。

這下玩脫了吧。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一下。

J:[位置共享]拖延時間。

席陵差點激動得跳起來。

阿列克謝離冰港只有不到一公裏。

小巷兩邊有很多老舊的建築物,席陵爬上屋頂,藏身在三角形的閣樓和煙囪間。

首先,他需要搞清覆面人的位置,盡量遠離他們。

對方不是吃素的,覆面人很快發現了他,并朝樓頂發送了一枚催.淚.彈。

席陵被嗆得眼淚鼻涕直流,差點罵人,氣急敗壞地跳回巷子裏。

陸斯銘,你這麽做對得起我嗎?!你這個沒有心的臭男人!!

席陵艱難地吸着鼻子,每呼吸一口空氣,就得打一個噴嚏,他看着小巷兩端緊追而來的覆面人,忍不住開始數數:“一、二、三……”

有個覆面人很大聲地笑出來:“他還挺幽默的。”

席陵生氣了:“我數的是你們的人數……阿嚏!”

對方聳聳肩:“争取破個記錄呢。”

席陵舉起手.槍,對着年老失修的屋頂開了一槍。碎裂的磚瓦像泥石流一樣滾落下來,剛好把噴發的催.淚.彈帶進小巷。

有福共享嘛。

席陵保持着持槍的手勢,對他們歪頭壞笑。

這下,小巷子裏可熱鬧了,奏起此起彼伏的噴嚏樂。

覆面人們都沒有見過這麽流氓的打法,一時愣了愣,反應過來時,席陵正在房頂上俯瞰他們,像只幽魅的野貓。

他的長發和裙角在大風中飄揚,身後懸着一架巨大的武.裝直升機,熾亮的燈光照徹了夜晚。

席陵揮了揮手:“看來我們要說再見呢。”

令他沒想到的是,覆面人們突然用槍械對準他,整齊地響起上膛聲。

席陵怔住,控制住後退的步伐。

這是什麽意思,寧可殺死,不可放過?

難道他誤會了,他們的目标并不是活捉?

“阿列克謝,你有沒有帶那個……”

“忙着來接你,”直升機裏,阿列克謝的輪廓被燈光模糊地照亮,“沒時間裝彈,能給我一分鐘嗎?”

一分鐘?

看這瞄準的架勢,別說一分鐘,讓對面發現,就是五秒他倆也堅持不了。

“席陵,我說什麽來着,他們和我們不一樣。”

阿列克謝的表情似乎在說:你看,把自己玩進去了吧。

這幫人是想來真的啊。

席陵搖搖頭:“我不信。”

“……”

“他要真想殺掉我,有的是機會,”席陵回憶着今晚的種種,重複了一遍,“我不信。”

席陵只是從理性出發,成群的無人機在他面前轉悠,難道不能爆了他的頭?

陸斯銘為什麽非要拖到現在,讓這幫人來做?

兩撥人沉默地僵持着,誰也不敢輕易動作,引爆導火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覆面人突然接到指令,他們似乎拿不準主意地對看一眼,往後退了一小截距離。

席陵瞧了瞧手表:“我跟他們走吧。”

阿列克謝非常堅決:“不可以!”

席陵對他比了個安心的手勢,跳下屋頂,來到那些人中間。

他有些驚訝,巷口駛來了一輛漆黑發亮的高檔轎車,蒼白耀眼的車燈光柱射.穿了小巷。

席陵忍不住擡起胳膊,擋住臉。

有人從車上下來,但他看不清是誰。

一行人緩緩走近他。一雙做工精細,一眼就價值不菲的皮鞋停在席陵的眼皮底下。

他眯着眼睛,估測鞋子的長短,得出這人很高的結論,在一米九往上。

對方動了動手指頭,拇指套着一枚钴藍的指環,蒼白的手背被黑絨衣袖遮住了一半,優美的肌肉間浮出幾根淡青的血管。

有人受他的旨意來到席陵身邊。席陵肩上一沉,被披上了一件厚實的大衣。

什麽情況?

這是在幹嘛?他看不見啊!!

陸斯銘的聲音響起:“把燈關了。”

車燈倏然熄滅,席陵終于可以睜開眼,眼球前晃滿了五彩缤紛的雪花。

借着頭頂飛機的光線,他多少能看清幾步外的陸斯銘,尤其是他标志性的頭發。

崔斯塔微笑着表示:“你好呀,皇後,初次見面,你比畫面上更吸引人呢。”

席陵這才注意到身邊有個beta,就是剛才幫他披衣服的人。

席陵再次轉向陸斯銘。

陸斯銘看着他的眼睛:“結束了。”

席陵觀察着周圍,搖搖頭:“我可沒說要跟您回海沙大廈呢。”

陸斯銘面無表情地低笑了一下,似乎在說,在這種情況下,席陵有點認不清自我。

“我們現在還沒到海沙大廈呢,”席陵認真地說,“既然還沒到,一切都有變數?”

“難道你還想跑?”

席陵彎了彎嘴角:“機會很多。送我過去的路上、抵達時下車的一瞬間、被關押之前,以及……現在。”

直升機的燈光照向他們,滿載的彈.筒一觸即發,只要一顆,他們都得玩兒完。

“督察長,認識你實在是很高興,”席陵說,“我們才第二次碰面,不太好同歸于盡吧?雖然想想也不錯啦。”

陸斯銘看向直升機的位置,注意力不在彈藥,而是駕駛艙裏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子。

一頭白發,諾蘭頓人,還是冬原人?

黑夜模糊了一切,但還是能感覺到,對方隔着玻璃直視他的眼神,相當“友善”。

陸斯銘看向席陵:“你會讓他那麽做嗎?”

席陵搖了搖頭,惋惜地看向覆面人們,嘆了口氣:“你太讓我傷心了。”

所以,我會不會真的和你同歸于盡呢?

陸斯銘繃緊了唇。

直升機降下梯子,席陵終于不用在地面和屋頂反複橫跳,這一晚上他實在是厭煩疲倦。

席陵單手抓住梯子,揮揮手:“我走啦。”

陸斯銘沒有出聲。幾秒後,席陵才聽見他的話。

“他是誰?”

席陵反應了一會兒,發現陸斯銘的目光停在阿列克謝的方向。

席陵微微一笑,語焉不詳:“J。”

一句含糊的提示,足夠讓陸斯銘推斷出那個人的身份。

J,Jack,騎士。

空氣中有他的信息素,是個年輕的A。

相當……年輕。

“對了,”席陵忽然回過頭,沖陸斯銘眨眼一笑,拉緊肩上的衣領,“謝謝你的衣服。”

直升機的引擎轟鳴起來。

崔斯塔認命地嘆息,忍不住提醒長官:“他們走了,我們還要待在這嗎?”

陸斯銘從夜空中挪開視線,語氣吓了崔斯塔一跳:“尤裏西卡呢?”

崔斯塔:“我去把他叫過來!”

尤裏西卡來自第六區,原本是伽藍西亞的高級将領。

第六區沒并入聯邦前,就叫伽藍西亞,現在很少有人再稱呼它的原名。

尤裏西卡曾是伽藍西亞不敗的神話,聯邦經過多種評估,都不敢輕易對他發動攻擊。

直到他們想起了陸斯銘。

簡而言之,聯邦有了陸斯銘,伽藍西亞的神話也就破滅了。尤裏西卡更是慘敗,還被馴成了一條狗。

Alpha之間的厮殺就是這麽簡單粗暴,一方一旦慘敗,就會對另一方完全臣服。

尤裏西卡來到小巷,看見他的長官嘲諷的眼神。

他有古銅色的皮膚,高大強健,是伽藍西亞人典型的樣貌,穿着制服,也散發出一股抑制不住的狂氣。

“要是你還不習慣聽從命令,”陸斯銘冷冷地說,“那就滾回你來的地方。”

他緩慢地摩挲着拇指上的钴藍指環,這個動作,代表着已經相當不耐煩。

尤裏西卡面龐平靜,識相地脫下外套,單膝跪地,擡眼瞻望着面前的人。

“我為我的僭越道歉,長官。”

陸斯銘沉默地垂眼,動了動蒼白的嘴唇,最終什麽也沒說。

崔斯塔取出鞭子,不遺餘力地揮下。尤裏西卡強忍着劇痛,還是發出一聲細微的呻.吟。

鞭子聲在巷子裏此起彼伏,整整五十下。

特別警察們旁觀了全程,紛紛露出驚訝的神情。他們很少見過這種類似古老軍隊行刑的場面,看來那個傳言是真的啊。

他們的督察長,曾經做過諾蘭頓帝國的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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