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生産隊通知要開會。

社員和知青們下工後,便急匆匆趕到了隊部前的場壩上。開會的日子隊裏會安排人統一做飯,社員們不用各回各家。

一起吃飯,社員們順便還可以交流交流感情。不是多麽豐盛的飯菜,每個人兩個高粱餅子,一碗菜湯。

瓜果管夠。

五月末,黃瓜西紅柿都下來了,随便吃。

可惜,瓜果不頂餓。雖然吃得不是特別滿足,鄉親們依然很開心。人來世上走一遭,窮有窮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

場壩中間簡易的臺子上,只有一張長桌,幾把椅子,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很快隊裏幹部們到齊,在長桌後面挨個兒坐成一排。長桌上放着一個黑色的陶瓷缸,特別顯眼。缸口,蒙着塊厚棉布。

瞧上去有幾分神秘。可桃花溝的鄉親們對這玩意兒卻熟兒的很,戲稱它為阄缸,又叫你舅舅的缸。

村裏抓阄用的。

以前村裏分肉分油分柴分,都是由會計先劃分成盡量大小重量相等的126份,每個社員一份。

油好分,按重量。都是同個油坊榨出來的,好賴一樣。

瓜果和菜也好說,社員們各自的自留地裏也都有。尤其蔬菜,到了夏天根本吃不完。

肉卻非常麻煩,大家夥都想要油水大的肥肉。瘦肉柴,分到的人覺得吃虧了,不公平。

肥肉好啊,又能熬豬油,又能解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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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上半斤紅撲撲白嫩嫩的五花肉,再從菜園子裏割上兩三斤韭菜,然後家裏管事的女人再小心的從櫃子裏掏出鑰匙,舀上二斤白面。

往白面裏再摻上一半黑面,加上水,揉成面團攆成面皮,包成餃子。

家裏所有人下工後接過屬于自己的那碗冒尖的餃子,悶頭開吃,小孩子們更是吃得嗷嗷叫。

大人們看孩子吃得香,盡管舍不得還是忍痛把自己碗裏所剩不多的餃子再分給狼吞虎咽的孩子幾個。

在農村,這就是過年啊。吃一頓餃子,小孩子能出去吹三天。

“我家吃餃子了,豬肉的哦,可香了,你家有嗎?”

民以食為天。

尤其如桃花溝這般窮得叮當響的農村,一年到頭忙忙碌碌,為的不就是填飽肚子麽。

偶爾來頓好的,日子才有盼頭。

夜深人靜時咂麽咂麽嘴,回味下吃過的那些豬肉餃子,豬肉白菜炖粉條,豬肉包子......

似乎這樣,才能安撫一生的勞碌。日子雖然累,可也有甜的時候。

豬肉,對有錢人來說是膽固醇是脂肪。在桃花溝卻承載着鄉親們一年的盼頭。

可一頭豬就那麽點兒肥肉,分給誰不分給誰呢?以往,社員們沒少因此打架。

顧況上任後的首要任務便是處理這件最棘手也是鄉親們最看重的豬肉事。

他從隔壁生産隊請來刀工精湛的二麻子,先把肥肉分成等份126份,再把瘦肉分成126份。每人一份五花肉,一份瘦肉。

各家選出一名代表按自家人口數量來領取。

可是新的問題出來了。盡管二麻子使出水磨工夫來切肉,人又不是機器,每份豬肉多多少少還是有差異。

為了最大程度保證公平公正,顧況便又想了法子。

領肉前,讓社員們先抓阄,再按抓到的先後順序挨個來領,每人每次只能選一份。

選完去後頭繼續排隊,接着領下一人份的。你家有幾人,你就排幾次。

如此以來,每家都能挑選上心儀的豬肉。

別說桃花溝的鄉親們對此舉雙手雙腳贊成,此法還被公社采用。

由此顧況不但在村裏迅速樹立了,甚至被公社獎勵了一輛二八大杠。

*

臺下,鄉親們看着臺子上他們無比熟悉的“你舅舅的缸”重出江湖,雖然知道不是分肉,依然很高興。

隊裏抓阄一般會選在正中午,太陽最高的時候。青天白日,大家夥的眼睛又賊亮,誰也別想作弊。

抓阄一般由李寶國這位隊部書記來主持。跟以往一樣,他把陶瓷缸裏的小紙條展示給大家看。

圓滾滾的小紙條內部寫着不同的标記,代表不同的意思。抓阄時再把缸口蒙住,抓阄的人只能伸一直手進去。

如此才能确保萬無一失,沒人能作弊。

今天“你舅舅的缸”承擔着新的責任,要從知情裏抽選出一位去軍工廠上班的。

23名知青全部到齊,略帶緊張的望着臺子的“你舅舅的缸”。

“跟你們說啊,別看這阄缸又破又舊,可給我們村立下了汗馬功勞。”一位大叔略帶感概的說道。

每回見到這口缸他都覺得很激動。無它,村裏要分肉了嘛。

“是啊,這阄缸可能比你們這些年輕人年紀都大呢。是老書記當年從部隊複原回來時從城裏買的,前兩年送給了隊裏。”另一位老伯接過話茬回憶道。

“你們愣着幹啥,趕緊對它拜拜給它磕頭,讓它保佑你們能稱心如意。”被抽中去軍工廠上班。

一位熱心腸的大嬸大聲指點道。

額,對着一口陶瓷缸拜拜?知青們面面相觑,跪不下去。

羅家寶有幾分尴尬,“嬸兒,謝謝您好意,我沒報名,我就不跪它了。”她想了兩天還是決定等家裏消息。

她想回城,她實在想她爸媽了。

對了,據她所知,知情中沒報名的除了她似乎還有闫思晴。

這丫頭,為啥沒報名呢。

難不成她不想去軍工廠上班還是也在等家裏找門路,回海城?

“咳咳,老蔡,幹啥呢?”四舊都破完了,滿腦子還是封建思想。

李寶國呵斥道。

老蔡嬸不以為意,扭頭沖知青們擠眉弄眼。不能明着拜,還不能在心裏拜嘛。

“好了,我再重複一遍此次招工的具體要求。”顧況站起來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安靜。

“嗯嗯,不說了,不說了。”老蔡嬸捂住自己的嘴巴說道。

別看顧隊長年輕哦,他可是整個桃花溝最有威望的。沒他帶領,每年村子裏說不定都得餓死幾個。

老蔡神敢跟李寶國對着幹,卻不敢不服從顧況。其他鄉親們也立刻安靜下來做好。

“前幾天發布通知時我便已經代表隊委會言明,此次招工采取自願報名的方式,所有報名的知青統一抓阄,抓阄抓中的可以去軍工廠上班,只是這兩個月的工分要清零。”

說完他頓了頓,淡淡的望了眼臺下的知青團體,“對此,你們是否有意見。”

“沒,沒,沒意見,這倆月我們吃的本來就是村裏借給我們的糧食,工分抵了也是應該的。”劉劍鋒首先舉手回答。

“我也沒意見。”呂文凱接着道。反正他都要去軍工廠上班了,一兩百個積分算個狗屁。

這點兒積分兌換成錢,連二十塊都沒有,還沒他賄賂李勝利的一半多。

全部身家都給出去了,還在乎這仨瓜倆棗?等他去了軍工廠,一個月怎麽也得掙它個百八十。

不過想起頭三個月在軍工廠工資要給李勝利,他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娘的,貪得無厭的東西。

“另外我還有件事要說,被抽中的人沒有反悔的權利,必須離開桃花溝。”顧況掃視了衆人一眼沉聲道。

知青們急忙點頭,當然沒問題啊。

有誰會放着好好的軍工廠不去,願意呆在吃不飽穿不暖的山溝溝啊。

尤其馬上要麥收,割麥子累死個人嘞。

他們都聽鄉親們說了,一年當中最辛苦的就是六月。

頂着火辣辣的太陽搶農時,可難熬了。

“既然你們沒意見,那麽接下來抓阄正式開始。”顧況側身,把中間的位置讓給李寶國。

李寶國起身對着臺下的知青們和善的笑笑,指着面前的陶瓷缸道,“你們已經知道,本次招工名額就一個。缸裏呢,一共是24個紙團,23張空白,只有一張上面寫着“工”字。你們這群小夥子小姑娘誰能抓到寫着字的這張紙團,便可以離開咱們桃花溝去軍工廠上班了。”

老人笑呵呵的說完,掀開厚厚的白布,示意知青們上前做最後的檢查。

許燕子陳春利等報名的24名知青大步上前,望着黑咕隆咚的缸底,24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紙團,緊張的咽咽口水。

瞪大眼睛仔細看着,仿佛多看兩眼就能瞧出哪張是帶字的。

兩分鐘後,老書記重新蓋上了厚棉布。

“書記,我能再瞅瞅麽。人多,我剛才沒看清?”許燕子嬌聲懇求道。

“還看?你有透視眼,再瞅瞅能看出哪張帶字?”羅家寶嘲笑道。她沒報名,此刻跟鄉親們一樣,抱着看熱鬧的心情。

許燕子翻了個大白眼,回到了隊伍裏。

“我最後強調,落子無悔,抓阄抓上的定然要離開桃花溝。”顧況冷聲道。

嗯嗯,知青們小米一樣點頭,自發的在陶瓷缸前排好隊。

許燕子站在最前,她性格嚣張跋扈,凡事喜歡争個先,倒不奇怪。

她身後是陳招娣,再往後是是陳春利,劉劍鋒等人。

丁慶友站在隊伍中間,四處看了看,沖隊伍最後邊的呂文凱招手,“呂哥,你來站我跟前。”咋跑最後去了。

呂文凱搖搖頭笑着道,“沒事,你們先抓,我殿後。”

衆人莫名其妙,他什麽時候這麽大方了?吃飯上廁所洗澡從來不都是争着在最前。

莫非有什麽貓膩?

不對啊,剛才那24個阄他們可都看過了,每個小紙團長得都一模一樣。

真的沒辦法作弊啊。

而且抓阄時只能手進去,眼又看不到,連挑個順眼的紙團都不能。

知青們搖搖頭,不再想這事。

臺下的角落裏,闫思晴望着呂文凱那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心中不由得冷笑。

上輩子這狗東西三天兩頭給那人找麻煩,仗着牙尖嘴利,又是知識分子,強龍生生壓住了地頭蛇。

更是把桃花溝差點鬧個天翻地覆。

在他的挑動下,知青和社員們三天兩頭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打架,都傳到了隔壁的好幾個生産隊。

那人三天兩頭被叫去公社訓話。

後來為了把這攪屎棍送走,隊部頂着壓力,把軍工廠招工的名額給了他。

狗東西卻是個忘恩負義的。去了軍工廠上班後沒少诋毀桃花溝留下的知青和社員,導致人家再也不想從他們這裏招工。

闫思晴發誓,這次他不會讓他如願。

臺上,抓阄已經開始。

知青們排隊走上前,挨個把手伸過去,從陶瓷缸裏拿出一個小紙團,然後走到一旁。

“天靈靈地靈靈,老天爺保佑我啊,讓我離開桃花溝,讓我離羅家寶那個醜八怪遠遠的,讓闫思晴那個女人一輩子呆在大山裏。”

許燕子閉緊雙眼攥緊手中的紙團嘀咕道。雖然抽中概率很低,只有二十四分之一,但萬一就是她呢。

哼,幸好闫思晴和羅家寶兩個讨厭的沒報名,不然概率更低。

這種時候都不忘罵她?

耳朵靈敏的羅家寶氣惱的沖到許燕子跟前,一把搶過她手中紙團,替她打開,随即哈哈大笑道,“白紙哦,你去不了軍工廠,只能留在桃花溝繼續種地。”

曬不死你。

許燕子搶回紙團,看了一眼,真是空白啊。

她失望的低下頭。

一旁的知青們陸陸續續打開手中的紙團,嘆氣聲此起彼伏。陳招娣也默默的瞪着手中的白紙,恨恨得咬了咬牙。

此時,大部分知青已經抓完阄,知剩下兩人。顯然,招工的名額就要落在他們其中一人的頭上。

呂文凱,劉劍鋒。

知青們紛紛用羨慕的眼光看着二人。

羅家寶捅捅身旁闫思晴的胳膊,好奇道,“你覺得誰能選上。”

她有幾分糾結。她和劉劍鋒關系不錯,已經發展為肝膽相照的好朋友,純友誼那種。

按說她應該希望朋友好,盼着劉劍鋒選上。

可劉劍鋒要去了軍工廠,她就少了一個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只是要呂文凱那混賬去軍工廠享福,她又不甘心。

“呂文凱。”闫思晴冷冷的說道。

羅家寶一愣,轉頭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瘋了?”明明上次呂文凱都要打你,要不是顧隊長及時出手制止。

闫思晴望了遠處臺上的男人一眼,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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