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議長先生認為,今天做的最明智之舉不是帶上了優秀團隊親臨游園會現場,不是采訪拍攝順利。
而是記得戴口罩。
如果不是口罩,來來往往的人群将都能看見他右邊臉頰上那團明顯的淤青,到不了明天就要吓人地紅腫起來。
賽瑟納林最高領導者,聯邦元首,尊敬的議長先生被人打了,是件非常嚴重的事兒。
警衛隊應當立刻出動,将犯罪者當場逮捕,然後送予聯邦法院進行審判;下場多半會很凄慘。
但議長先生對于這個膽大潑天的襲擊者不僅沒有怪罪,反而對被打一事無怨無悔。
更有甚者,跟在對方後面左一遍右一遍道歉。
畢竟,是他自找的。
邊臨松全然沒有怨言,還慶幸自己被打了這麽一拳。力道毫無保留、絲毫沒有留情的一拳。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喜歡受虐。
——他用這堪稱慘痛的一擊,換來了給心上人推輪椅的機會。
現在,他雙手扶上推杆,有一種終于觸碰到日思夜想之物的朝聖感,推岑尋枝的場景已然在腦海中幻想過千萬遍,激動之心溢于言表。
兔耳朵趴趴的小幼崽如今擁有最高豁免權,偎在岑尋枝懷裏,趴在岑尋枝肩上——無論哪一種都叫議長先生羨慕極了——睜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可能在想,這個叔叔好奇怪,怎麽被打了還這麽開心。
是啊,是真的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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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尋枝用了五分力,邊臨松一動不動受了七分,演了十分。
但凡不是被打了這麽一拳,岑尋枝怎麽也不可能讓他跟着。
他賭的,就是岑尋枝這十幾年來從不變、頂多是隐藏在冰山面具下的心軟。
以及,對自己那幾乎是刻在骨子裏的縱容。
他賭贏了。
……大概吧。
岑尋枝已經看到腕機上的幾通未接通訊,和KFC聯系上,約定了見面地點。
他同邊臨松講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告知他地點。
被使喚者欣然任命。
小於一開始是趴在mama懷裏的,但他記得Cici說的,mama腿不可以壓,又換了個姿勢。
岑尋枝随他動來動去,不着邊際地想,以前是完全沒感覺的,可是今天被小孩壓了一會兒,大腿居然隐約能感覺到負重了。
他的知覺在恢複。是真的。
等休斯來,要把這個變化告訴他。
“Mama。”幼崽忽然叫他。
岑尋枝從思緒中抽身:“嗯。”
“黏黏……”
幼崽攤開黏着粉色糖漿的小手,有點兒委屈。
岑尋枝已經習慣了像每一個有幼崽的家長那樣随身帶濕巾,從口袋裏找出來,熟練地給他擦,然後問:“怎麽回事?”
他其實已經聞到了甜絲絲的味道,應該不是什麽奇怪的東西,多半是糖。
小兔子低落地垂着耳朵,把買棉花糖、以及怎麽融化了的一系列過程講給他聽。
“本來想讓mama吃一口的。”小於語氣很失望,“很好吃。Mama一定也喜歡。”
邊臨松在後面一字不落地聽着,想着,岑尋枝并不愛吃甜食,就算在外面得了糖果,也都會帶回來給他。
但那是十幾年前的岑尋枝了。
十幾年後,他對另一個孩子溫柔道:“那我們待會兒再去買一個。”
“好~!”
小兔兔欣然同意,有了這麽個期待,很快就就把之前的傷心抛之腦後了。
邊臨松先是訝異,岑尋枝什麽時候變得如此……
爾後,心底泉水一樣湧出無盡的酸與澀。
這個人,曾經對他也是如此溫柔。
牽着手越過崎岖的前路,擦掉臉上沾染的塵埃,在打雷和暴雨天将他摟在懷裏安慰。
到頭來,卻是不知足的他先甩開他的手。
當初自己沒有好好珍惜,如今豔羨別人,又有什麽用呢。
或許是他的失魂落魄過于明顯,連小孩兒都看出來了。
小於歪過頭:“Papa?”
邊臨松連忙調整過來:“嗯?”
他答應得那麽自然,好像一只小兔子就該喊他爸爸一樣。
岑尋枝:“……”
有時候,警告兩個人的話,只要對一個人說就夠了。
他不緊不松地握了下幼崽的小胳膊,從剛來時的細瘦可憐到現在養出一點兒肉來:“不可以亂喊人。”
邊臨松道:“沒關系的,如果他想,他可以這麽……”
岑尋枝頭也不回:“我沒有在跟你說話。”
邊臨松乖巧閉嘴。
小兔兔天真無邪:“那叫什麽呀?”
岑尋枝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不久之前,同樣的問題小於也問過自己,在他言語禁止了“mama”,也用應激反應拒絕了“哥哥”以後。
結果就是現在被迫習慣了前一種。
小於該叫邊臨松什麽
叔叔?哥哥?議長先生?
……等一下。
岑尋枝忽然發現,自己被帶進了思維定式。
所以說,他家的小兔崽子有什麽和那混蛋頻繁接觸、以至于需要考慮一個合适稱呼的必要?
他擡眼,已經看見KFC和梁施他們在那兒等着了。
“就到這吧。”
這句是跟邊臨松說的。
盡管那邊幾人都知道他和邊臨松的關系,他還是不想讓這人出現在他們視線中。
更何況自己剛剛還打了議長一拳,哪怕當事人不介意,被別人看去了,難免有發酵的可能。
預料之中,同樣是情理之中,即便如此,邊臨松還是感到一絲失落。
岑尋枝會心軟,可心軟是有時限的。
此刻他一旦放手,下一次再想有這樣推着他在街頭巷尾慢慢散步的機會,就很難了吧?
小於從監護人的腿上爬下來,很懂事地主動接替推岑尋枝的任務。
雖然他小小的個子還沒輪椅高呢。
崽崽剛才的問題并沒有從監護人那兒得到答案,于是又求助般看向邊臨松。
不叫papa的話,要叫什麽呢?
邊臨松注意到小家夥疑問的眼神,沖他眨眨眼,無聲地做了個口型:‘就叫papa。’
小兔兔開心了,彎起眼睛,也學着他的樣子不出聲地喊:‘Papa!’
邊臨松滿意地點點頭。
他們在輪椅後面互相做口型,輪椅上的人完全看不見。
一大一小就這麽“背着”岑尋枝,有了同一個秘密和約定。
以小幼崽的身量,推輪椅實在太勉強了,機器人管家看見他們後立刻過來接替。
而邊臨松留在原地,沒有再上前,目送一行人的背影和歡聲笑語消失在匆匆人群中。
他隔着口罩小心地碰了碰自己的臉頰,疼得“嘶”了一聲。
然後,又忍不住低頭自顧自笑起來。
*
這裏本就是售賣各種商品的商業街,游園會更是有促銷,考慮到之前發生的小小風波,梁施提議應該給小於也配個腕機,這樣一旦走丢,也好聯系或者定位。
和隔壁人類帝國腕機必須綁定身份信息不同,賽瑟納林聯邦的腕機就只是普通的通訊工具,和PADD、光腦沒什麽不同,就算是走私進來、不屬于聯邦的小兔子,也可以擁有自己的腕機。
他們進了一家店,各式各樣的通訊産品琳琅滿目,為了配合今天游園會的主題,還有各種粘在腕機外殼上的小裝飾品。
小於一點就看中了最高處挂着的那款,有一對立起來的白色兔耳朵。
他自己的耳朵是垂下來的,花色名叫霜白垂耳兔,其實耳朵上的毛毛是淺灰色的。
Fufu哥哥今天裝扮的則是立耳兔,兩只耳朵聳着一跳一跳,別提多有意思啦。
既然是給幼崽買,當然要尊重他的喜好。
梁施低頭看見小家夥正凝望着某一處,猜想他應當是有了喜歡的款式,撈起小孩兒高高舉起來,抗在肩上:“要哪一個?”
小兔子還沒有被人抱得這樣高過,本能地恐慌,想找點兒什麽抓在手裏,目之所及只有梁叔叔的頭發,又怕弄疼了叔叔,手足無措。
程看出了他的畏懼,提醒梁施。
梁施沒所謂地一笑:“沒關系,你抓着我的耳朵好啦。”
小幼崽哪裏願意呀,兔兔的耳朵最敏感了,捏的力道重了都會疼。
他推己及人,梁叔叔的耳朵肯定也是不能抓的。
店老板看不下去了:“嗐,你們搞這麽麻煩,來來來讓一下讓一下——”
他從顧客後面擠過來,按下牆壁上的按鈕,一排排展示品自動輪換起了位置。
很快,小於看中的那幾排就降到了最底下,是三歲小朋友也能夠得着的高度。
梁施放下恐高的男孩,對老板豎拇指:“高科技!”
老板得得瑟瑟:“哼哼,可不咋地。”
他看着這個被所有人衆星捧月的小家夥,很想戳一戳這格外逼真的兔耳朵:“小娃娃,你看中哪一款啦?”
很少會有人問小於想要什麽,長這麽大,他也同樣沒有得到過禮物。
小於猶豫地回頭看監護人,得到一個颔首的應允後,才指了指離兔兔立耳裝飾的那一款:“叔叔,我想要這個。”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可不可以?”
老板在這裏賣腕機很多年了,見過許多被家長帶着來購買的孩子。
大多數都會因為自己的審美和家長的審美有分歧,進而發生沖突,然後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
要麽就是對小小的腕機不感興趣,更想要可以打游戲或者看動畫片的PADD,繃着小臉對父母挑了啥都無所謂。
像面前這個小家夥,既能被大人尊重意願,還這麽有禮貌的崽兒,實在太少了。
果然,開明的家長和貼心的孩子總是互相影響、互相選擇的。
“其實呢,這個裝飾是額外要收錢的。”老板想逗逗小孩兒,故意道,“很貴的,萬一你爸爸媽媽不願意花錢怎麽辦?”
KFC尚不能很好地分辨人類的玩笑話和真心話,剛要出聲,就見梁施沖自己輕輕搖了搖頭。
KFC一頭霧水,可梁先生說少爺最忠誠的左膀右臂,也很疼愛崽崽,如果他攔着,應該……有一定的道理吧?
機器人管家帶着自己的困惑,和其他人一樣視線聚焦在小垂耳兔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小於咬着手指,覺得這個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他想了想,鼓起勇氣道:“叔叔,你可以借我錢錢嗎?”
老板也不是第一次這麽逗來買腕機的小朋友了,畢竟他所言不假,配件的确是要另外加錢的,只不過有便宜有貴的,根據家長經濟條件選擇就好。
找他借錢的,這小孩兒還是頭一個。
老板叉着腰問:“哦?我借你,你要怎麽還呢?”
幼崽奶聲奶氣道:“小於會快快長大,掙到錢錢,然後還給叔叔。”
看起來也就三四歲的小豆丁,幼兒園都沒上呢,已經考慮到日後打工賺錢的事兒了,還真是個“深謀遠慮”的小家夥。
老板很喜歡這孩子,摸摸小於的臉蛋:“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你一定要按時吃飯睡覺,不能挑食,知道嗎?”
幼崽認真點點頭。
本來以為這件事到此結束,梁施要過來付錢,這回反過來被KFC攔下:“您知道少爺的習慣。”
梁施遺憾道:“那,裝飾的錢我來出總行了吧?”
“啥呀,啥就你出?”老板倒是耳朵尖,挑挑眉,“不說了小娃娃找我借麽?來,娃娃,叔叔給你寫個借條——嗯,這兔耳朵殼就收你1個信用點吧,來,簽個名字。”
弗拉夏瞄了眼裝飾品背後58信用點的标價,對小於弟弟的“刷臉”支付啧啧稱奇。
三歲的小垂耳兔會數數字了,也會簡單的加減法,可對于商品的價格還沒有明确的概念,老板讓他“欠”一塊錢還是一千塊錢,都差不多。
潦草的欠條已經寫好了,幼崽只需要簽名字就行。
KFC還擔心他不會寫,其實說起來,他們到現在都只知道“於”這個發音,并不知道具體是哪個字。
沒想到小家夥還真會寫自己的名字。
就是每一個筆劃,都能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
兔兔信心滿滿地寫好,交給老板。
老板轉來轉去,直皺眉:“啥啥啥?這是個啥嘛!”
梁施也湊過來看,被那奔放的間架結構震驚到。
還是程提醒:“那個字,應該是讀‘YU’的音。”
老板一拍腦袋:“‘於’,‘於’是吧?我說這後面的兩點怎麽跟要逃跑的人似的,你們家這孩子很有寫意的天賦啊。哎,先生,夫人,你們姓什麽?我這兒可是要留完整名字的。”
梁施一愣:“您搞錯了,這不是我們的孩子。”
認錯人的老板有點兒尴尬,但轉瞬抹去了。
他招呼那邊的小家夥:“娃娃,你姓什麽?”
小兔子呆了呆。
姓?
他沒有姓呀。
就像小七姐姐一樣,垂耳兔大家庭中,每只小兔子都只有名字,沒有姓氏的。
因為他們注定要在某一天被賣出去,進入一個新的家庭,他們的所有權會移交到新爸爸媽媽手裏,幸運的話,也會獲得新的姓氏。
小七姐姐就有自己的姓,現在,她的全名叫程漫漫。
那……自己呢?
小於無措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Mama也好,Cici也罷,沒有人告訴他,他可以有一個姓了。
因為,自己……還不算新家庭的正式一員吧?
他只是mama的小兔子。
并不是mama的孩子。
方才還因寫寫畫畫興奮翹起的小兔耳朵,又落寞地垂了下去。
老板也沒想到自己随口一問居然問出個這麽結果,正要用別的話轉移話題,店裏忽然多了道清冷冷的嗓音。
“姓岑。”那個一直停在門口、幾乎被忽略的青年,轉動輪椅進到人群的視線中心,沖着幼崽擡了擡下巴,“他叫岑小於。”